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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黑熊发出一声巨啸。
    然而伤口虽长,与它庞大的身躯一比却并不致命。
    覃照林趁着这个当口艰难地爬起身,说了句:“大人快走!”然后他不躲不避,就这么站着与黑熊怒目相对。
    苏晋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背身,心头一阵酸楚冰凉,不由唤了声:“照林……”
    “别管俺!”覃照林怒道,然后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添了句,“赶紧给老子滚。”
    他已长得五大三粗,但这黑熊却犹在他之上。
    覃照林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定是拼不过这巨熊了,眼下只能为苏大人拖一时是一时了。
    方才后背的皮肉已被这黑熊撕开,在冰上那么一磨,估计那一片血肉都废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命都要没了,谁还在意皮相?
    覃照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他生在军中长在军中,一生至今,只彻彻底底明白一个道理——
    若效忠谁,便誓死效忠!
    黑熊怒啸一声,举掌便将覃照林猛扑在地,张口便要咬下去,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忽有一发箭矢破风而来,直直命中黑熊的眼睛。
    苏晋朝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朱南羡将长弓往身后一背,俯身于马上纵马而来。
    离得近了,他解下碍手碍脚的斗篷往地上扔了,自马上矮身而下,以长鞭缠住覃照林的脚踝,借疾马之力,将他用力往左一拖,令他堪堪避过黑熊暴怒之时拍下的一掌。
    朱南羡是听到方才那一声熊啸才辨别了方位,一路快马加鞭赶来,总算没有来迟。
    熊掌错开覃照林,拍在了马背上。
    马匹嘶鸣一声,不由矮下身去,朱南羡抬脚在马上借力,整个人弃马而去。
    他迅速抽出“崔嵬”,与随后赶来的阿山一前一后将黑熊围住。
    一时只见熊影刀光,那黑熊体型虽大,却有些笨重,朱南羡自小习武,身形极快,好几回都险险避过黑熊扑袭。
    其实合朱南羡与阿山二之力是斗得过这头黑熊的,奈何阿山要分心照顾覃照林,数个扑闪腾挪间,竟折伤了右腿。
    幸而此时此刻黑熊身上业已处处挂彩,行将不支。
    眼下不过申时,林中已昏暗一片,狂风自四周呼啸而起,黑云厚重得仿佛就悬在头顶,随时可以摧林毁木。
    朱南羡曾在冷寒的西北之境领兵,他知道这是暴风雪将至之兆,倘若再拖下去,他们几人都将困在这风雪林间不得脱身。
    他自己倒还好,可极寒之下如果找不到躲避之处,余下两名女子两个伤兵能不能撑过去就难说了。
    不能再拖了。朱南羡想。
    满身的刀伤似乎使黑熊彻底愤怒。
    它再怒吼一声,像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再一次向唯一站着的人扑去。
    朱南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一击制胜。
    于是在黑熊袭来的这一刻,他不退不让,一双星眸沉静得像月下无波无澜的湖。
    黑熊的巨掌朝他前额挥来,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偏头一避。
    熊掌擦着朱南羡额角上方一寸掠过,打落他的发冠。
    一头青丝如瀑洒下,与之同时,朱南羡反握“崔嵬”,纵刀向前,往黑熊怀里扑去,稳准狠地将整把刀都送入了熊的心脏。
    黑熊发出一声悲啸,使尽最后的力气挥掌震开了朱南羡,然后轰然倒在地上。
    朱南羡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淤血。
    苏晋见此情形,还没来得及过去扶他,就见戚绫自地上拾了朱南羡的斗篷与冠帽走自他身旁,担忧地唤了声:“殿下。”
    朱南羡的嘴角有血渍,一头青丝如墨披在肩上,为原本俊朗无双的眉眼平添三分英邪。
    他的目光落在戚绫手里的斗篷上,说了声:“多谢。”将其一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晋身边,将斗篷罩在她身上,对上她忧心的目光,不由轻声回了句:“我没事。”
    覃照林与阿山已相互掺扶着站起身来了。
    朱南羡见冠帽已不能再用,便自衣摆割下一条残布,将这披了满肩的青丝往脑后绑了,束成一个马尾,这才朝四下望去。
    狂风呼啸不止,鹅毛大的雪片已缓缓下落,天地一片混沌。
    朱南羡皱了皱眉,沉声道:“怕是要不好了。”
    第84章 八四章
    三年前的冬猎,朱南羡也遇过一回暴风雪,那时他在林场内,附近都有岗哨,可以随时安营扎寨。
    然而眼下,朱南羡回身一看,身后两名女子两个伤兵,若不及时找个躲避之处,只怕他们撑不过去。
    好在方才在来路上,他看到附近的山脊上有个山洞,像是被人凿出来的,供误入禁区的人作歇脚之用。
    朱南羡对苏晋与戚绫道:“你们把他二人扶上马,我们往东走。”
    然后他独自走到熊尸旁,拿刀迅速将熊背剖开,取了一块肉用布囊包了。
    风雪疏忽而至,雪片密得叫人睁不开眼,一行人沿路在尚未被殃及的灌木下捡了些干柴与细木桩子,得到山洞,先将柴禾搁于洞内,才将覃照林与阿山从马背上扶下。
    山洞的洞口很大,外头一间洞穴大约作望风之用,穿过一条短小的隧道往里走,才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洞。
    石洞里很暗,朱南羡吹燃火折子,捡了几块石头砌了个槽,把一部分干柴堆在槽内,用火折子引燃枯草得了火种,这才将火生好。
    这山洞果然是供人做歇脚之用的,里头还有前人留下的几张草甸子。
    苏晋将覃照林扶到一张草甸子上坐下,接过朱南羡递来水囊饮了一口,转头见戚绫脸色苍白,嘴唇紫乌,知道她养在深闺,没吃过这样的苦,便将水囊递给了她。
    戚绫盈盈一拜:“多谢大人。”
    那头朱南羡已在为阿山看腿骨了。
    是骨裂之伤,若在宫里,这样的伤倒是好治,可眼下一无药材二无医师,朱南羡只能把方才捡来的木桩子削成木板,一左一右帮他将腿骨夹了,先将伤处固定好。
    阿山疼得满头大汗,仍是忍不住要起身来拜:“属下未能为殿下分忧,还要殿下分神来照顾,实在罪过。”
    朱南羡将他一拦:“都是行伍之人,不必多讲究。”
    这是实话,从前他在西北领兵,遇到过比这还险的困境,那时几人挤在一个狭洞之中,合盖一张毡子,哪里还分甚么皇子庶民。
    阿山虚弱地笑了一下,从腰间取下酒囊道:“覃将士是外伤,这酒想必对他有用。”
    一旁的草甸子上,苏晋已帮着覃照林将上衣褪下了,就着火光看去,只见他伤处皮肉翻卷,伤口颇深,有些地方已血肉模糊。
    朱南羡拿着酒囊走过去,说了句:“老覃,忍住了。”当下用拇指把酒囊撬开,往他背上一淋。
    覃照林疼得惨叫出声。
    朱南羡四下望去,冲戚绫扬了扬下颌:“把你头顶那根最细的簪子拔下来。”
    这是一支小巧的梅花金簪,朱南羡拿刀柄把簪头砸了,从自己衣袍的裂口抽出线头,缠在簪身上,然后问戚绫:“你……会缝伤口吗?”
    戚绫看着覃照林背后皮肉翻卷的样子,有些骇然,怯声道:“臣女只会女红,未曾在人身上穿过针。”
    苏晋沉吟一下道:“我来吧。”
    戚绫却是眼明心细,方才她与苏晋一起帮覃照林褪衣衫时,便发现她动作有些不便,不由问道:“苏大人手上的伤不要紧么?”
    苏晋摇了摇头:“劳四小姐费心,我不要紧。”
    朱南羡听了这话,却道:“给我看看。”然后握住苏晋的手,撩开她的袖子。
    手腕有一些乌青红肿,大约是方才摔出去时扭到的。
    朱南羡眉头一皱,仍是道:“没事,只是摔伤了有淤血。”然后他微一抬眸,轻声问:“疼吗?”
    苏晋垂眸道:“小伤而已。”
    朱南羡想了一下,看向戚绫:“劳四小姐去外头取些雪回来。”
    戚绫坐在火堆旁,眼下已暖和些了,听朱南羡这么说,当下点头应好。
    朱南羡才又回头看向覃照林背后的伤口,想了一下,道:“本王亲自来。”
    覃照林吓了一跳:“殿下您来?不是,殿下您从前干过这事儿吗?”
    朱南羡有些做贼心虚地“嗯”了一声:“前几年在西北领兵,帮人缝过一回。”之后整个卫所的伤兵见了他都退避三舍。
    朱南羡顿了顿,添了句,“不过本王手重,你得忍着点。”
    然后他抬起手,一簪子下去,覃照林额角渗出一滴汗,脸蓦地涨红,下一刻,他哀嚎出声:“殿下您这手忒重了!您这咋比熊挠得还疼?”
    朱南羡摸了摸鼻子:“哪来这么多废话,本王给你瞧伤已是你的福气了。”边说着,边拉了线头要再戳一簪子。
    谁知覃照林惊得竟要躲开:“俺不要您弄了,俺要苏大人!”
    朱南羡“啧”了一声,没理他。
    眼见着朱南羡又一簪子要刺下去,苏晋道:“还是我来吧。”又续道:“照林也是为了救我。”
    覃照林连忙道:“对,俺都是为了救大人。”然后他往苏晋边上挪了挪,规规矩矩地将姿势摆端正,“大人,俺坐好了。”
    苏晋自朱南羡手里接过簪子,犹疑了一下道:“我也不怎么会。”她认真地看了一下覃照林的伤口,举簪刺进去,听他“嘶”了一声,又道:“忍着,如果疼就想些别的。”
    覃照林心里倒还真撞了一点别的事,苏晋这么说,他便径自问出口:“大人,为啥刚才朱十四那个王八羔子说十三殿下喜欢您?”他朝洞外努努嘴,“俺咋听说殿下要娶戚家那位小姐哩?”
    苏晋手里动作一顿。
    朱南羡刚要开口,戚绫已兜着雪回来了。
    他不便多说,割下一角衣衫,做了一个雪囊递给苏晋冰敷。
    时已近晚,待苏晋为覃照林缝好伤口,朱南羡便将熊肉烤了与众人分食。戚绫身子骨娇弱一些,受了寒后吃了熊肉惹了燥气,脸色已十分不好。
    苏晋见此,用阿山的凤翅盔盛了雪煮了热水递给她,正要抬手去碰戚绫的额头,不料却被她一躲道:“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苏晋道:“可是你……”
    她话未说完,戚绫抬目望见朱南羡朝她二人这处走来,脸上一红,轻声唤了句:“殿下。”然后垂下眸子,与苏晋解释了一句,“大人,臣女是殿下带来冬猎的。”
    苏晋愣了愣,回身看了朱南羡一眼。
    她想起覃照林方才那句话,一下子明白了戚绫话里的意思,于是道:“是本官逾矩了。”她站起身,将盛有水的凤翅盔往朱南羡手里一递,又道:“劳烦殿下照顾戚四小姐。”
    说着,自去火堆旁取了火把,就要往外间洞穴走去。
    朱南羡愣道:“你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