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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节

      可这么一来,他那颗谨慎的心又提了起来,正想着要否拦下十殿下与沈大人的马车,左右十殿下不是说有陛下口谕么?不然就等口谕来了再放行。
    谁知他这思虑还没道出口,一旁的苏晋早已看出他的心思,先发制人:“梁都事,陛下的口谕还没到么?”
    梁都事答:“回十殿下,回沈大人,陛下的口谕尚还还没到,要不……”
    要不殿下与大人再等等,等陛下口谕来了再走。
    苏晋知道梁都事想说什么,可她哪会让他将这话说出口,当即笑了一下,说道:“这就十分新鲜了,都是从锦州府到剑门关,怎么舒大人的人,竟会比陛下的人先到?”
    第242章 二四二章
    她话里有话, 梁都事不是没听出来。
    舒闻岚的人比陛下的口谕先到,只有一个原因,舒大人传的是私令, 不是皇命。
    若照寻常,梁都事接到内阁辅臣的私令,自是要听命行事的, 可眼下十殿下与沈大人俱在,舒大人的私令又没个合理的由头,他拦人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竟落得个左右为难的境地。
    沈奚扫梁司一眼, 亦看出他心中所困。
    略一想苏晋的言中之意, 轻飘飘添了一句:“既是内阁舒大人有令,想必事非小可,还望梁都事即刻增补人手, 再设禁障,再与沿途各关卡打声招呼,本官有要事请见陛下,待会儿送完十殿下返程, 还望各关卡即刻放行。”
    梁都事被这话一点拨, 心中即刻明朗不少。
    是了,十殿下说到底是沈大人送走的, 等沈大人回去见了陛下, 自会给舒大人一个交代, 自己不过区区六品都事,需要操哪门子心?
    当即将朱南羡与沈奚请上了马车,打了个手势,令前后官兵撤开禁障。
    正午已过,沿途虽有驿站,可朱南羡与沈奚一行人却丝毫不作歇怠,反倒越走越快。
    事态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糟糕。
    舒闻岚行事并不冒失,这么堂而皇之地派人来令梁都事设禁障,恐怕是今早见了朱昱深,猜到了圣意,先一步派自己的人给沿途都事统领提个醒。
    换言之,从梁司的角度看,舒闻岚提前派人赶来相阻,可以有两个解释:
    其一,舒大人与十殿下不睦,是以私下派人阻止他离开川蜀。
    其二,十殿下实则就是晋安帝,舒大人或猜到圣意,或出于私心,总是不能让这第二个陛下在永济皇帝眼皮子底下远走高飞。
    方才苏晋一番言语,四两拨千斤,又兼沈奚以退为进,表面顺从舒闻岚的决定,引得梁都事只顾着考虑后果,忘了去计较舒闻岚派人前来的原因,因此只想到了其一,没想到其二。
    可梁都事不是傻子,左军都督府也不是傻子,哪怕被沈苏二人一时障目,再过一个时辰,等他们见到朱昱深的亲兵,便会明白自己被朱南羡,沈青樾与苏时雨合起来给骗了。
    一个时辰,远远撑不到他们一行人离开剑门山。
    到那时,这苍山峻岭,重峦叠嶂,都会成为锁住他们的囚牢。
    且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山沿间,只闻一声骏马嘶鸣,走在最前头的沈奚的马车急停了下来。
    沈奚四下一望,见沿途已无官兵守道,步去朱南羡与苏晋的马车前,径自掀帘入内,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句:“继续走,越快越好。”
    车厢内,三人一时都没出声。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话当年不合时宜,问一句好与不好?他们相知太深,只一眼便能看出来。
    过了会儿,反是沈奚先开口,语气有些艰涩:“当年,我在武昌,猜到你二人大约是出了事,赶回京师前,先将梳香与麟儿送去了蜀中。至于为何会让他们去翠微镇,是因为时雨的故居在那里,我知道她日后定然会回故居一趟,若与麟儿与梳香重逢,彼此间有个照应。”
    他没问朱南羡为何会活着。
    不用想都知道,当年的随宫,除了朱昱深,还有谁能瞒下所有人,在明华宫的大火中救下晋安帝。
    至于柳昀为何会救朱南羡。
    沈奚虽猜不透,但也知道以柳昀的性情,若非必要,他是谁都懒得说。
    苏晋问:“那你此番亲自入川的原因是什么?”
    她自然知道沈奚是为朱麟与梳香来的,但她问的不是这个。
    沈奚贵为户部尚书,一品国公,若是寻常状况,他只需差遣手底下的人来蜀中一趟即可,这回,究竟是因着什么,竟要亲自前来?
    沈奚思虑了一下,问:“你们在川蜀,可是已见过柳昀了?”
    朱南羡与苏晋对视一眼,均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们的困惑之一,柳昀是内阁首辅,摄政大臣,按说朱昱深不在京师,朝政合该由他主理才对,到底是要发生什么样的变动,才能让柳昀亦出现在蜀中——还并非以钦差之名。
    沈奚又沉默一阵,才道:“这事有些复杂,先从最简单地说起。”他看向苏晋,“时雨,你可记得都察院下设几道?”
    苏晋愣了愣,这问题再简单不过了,都察院以监察为目的,下设十二道,如湖广道,浙江道,山西道等,又在各道设监察御史,分巡全国。
    可她再一想,沈奚此问的用意似乎没那么浅显。
    “你的意思,朱昱深想增设第十三道?”
    “是。”沈奚点头,“他要增设云贵道。”
    朱南羡蹙眉:“但云贵与安南接壤,战乱不断,一直为军事重镇,由都督府直辖,若都察院增设十三道,费人力物力不说,若遇战事,岂非吃力不讨好?”
    沈奚道:“这就要说到朱昱深亲征安南的目的了。”
    他看苏晋与朱南羡各一眼:“安南小国,若遇寻常战祸,随便派一名将领前去平乱即可,你们可知,朱昱深为何要挂帅亲征?”
    朱南羡反应过来:“他不是为平乱而去的,他是要……借机收复安南?”
    沈奚再次点头:“是,去年安南虽内乱,但,他们其实并没有违逆当年与时雨拟定的合约,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派兵骚扰大随边境。朱昱深说他们违约,不过是随便寻个由头,出兵安南,想要将他们收入大随疆土。”
    “而今,朱昱深既从云贵入蜀,想必安南那里战事已平,只这几日,他就要着柳昀拟咨文,设安南为交趾,划入云贵道,从此,成为我大随江山的一部分。”
    苏晋听到这里,明白过来。
    难怪柳昀会离开京师,来到川蜀,他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察院下,增设第十三道,大随版图随之囊括进这么大一块地方,是需要他亲力亲为设置行政州府与监察都司不可。
    可她仍有不解之处:“既设云贵道,朱昱深与柳昀去云南不是更方便,为何要来川蜀?”
    朱南羡自小从军,倒是先她一步明白过来:“因为蜀地是西南的门户。”
    他顿了顿,“若不出所料,设置第十三道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朱昱深要在蜀地设置西南总都司,自湖广入川的十万大军,与这回随朱昱深亲征安南的二十万大军,自即日起,都会进驻西南都司。”
    他说到这里,又细想了想,朱昱深收复安南,建立第十三道,增补三十万大军建立西南总都司,都是为了保障南方一带不再受战乱之苦,魄力虽值得赞颂,未免有些铤而走险,毕竟他的每走一步都没有退路,就譬如调二十万大军亲征安南,一旦战事陷入胶着,北方趁机起了乱子,又该怎么办?
    或者说,朱南羡想,在这些决定的背后,还包含着什么更重大的决策?
    还不待他问,苏晋已然道:“朱昱深如此费尽心思保证大随南方疆土和平,可是朝野当中,要出什么大变动了?”
    沈奚看着他二人,顷刻,再点了一下头:“是,听说是朱昱深与柳昀早些年就已商议好的,这事除内阁外,暂还无人知道。”
    “他们决定,迁都。”
    “自大随立朝,北方一直战乱不休,究其根由,是边疆战力不足,防守不力,导致北方游牧一族,西北赤力,前朝北凉,一直虎视眈眈。如若将都城迁往北方,由天子来守这个国门,将北疆一带的防线更往北一带推进,一来可护北方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二来若以北平与应天府为基点,开放漕运,可以促进生产,使淮北,乃至于太行山以北的百姓都不再受饥荒之灾。”
    “但都城北迁,天子北上,离南方就更远,是以在此之前,首要任务,是保障南方,尤其是云贵既岭南一带,不再受战乱之苦。
    “这就是收复安南,设立十三道,设立西南总都司,包括为何实行屯田新政背后的原因。”
    第243章 二四三章
    迁都。
    自古烟雨金陵, 六朝古都, 三国建业, 西晋健康, 南唐江宁,到如今的应天府, 一直是神州华夏的执政中心。
    迁都短短两字, 所要改换的又岂止是都城?
    上至江山版图, 朝野风貌, 下至水利,漕运,运输与人口,都要随之更变。
    古来也不是没有立北平为都城的先例,譬如辽与金, 又譬如凉时的大都(注),但这些都是游牧外族, 本就生于北疆酷寒之地。
    而今大随地大物博, 汉人执政,却要将都城迁往北平,那日后的百世百代,千百年后, 万万华夏子孙, 是否也会受此影响?
    车厢内久无人语。
    这其中的利弊太过庞杂, 影响太过深远, 不是他们三人在这一时之间可以辨得清的。
    良久, 苏晋只问:“已定了吗?”
    沈奚道:“朱昱深与柳昀既在川蜀,说明收复安南,建立云贵第十三道已成功,大概只这两日,就会昭告天下,立安南为大随交趾,设立西南总都司,改北平为都城,着手建立北平随宫。”
    “等新的随宫建好,朱昱深会改北平为顺天府,即刻待朝臣迁入。”
    朱南羡问:“定北平为顺天府,那应天府呢?”
    沈奚道:“应天府毕竟是昔景元帝打下来的,祖制不可废,因此会作留都,仍是京师应天。”
    “为了区分,应天府的京师,日后加一‘南’字,是为南京,而顺天府都城,京师前加一‘北’字,从今往后,北平便作北京。”
    “北京与南京两个都城并行执政,是柳昀提议的,迁都不可一蹴而就,哪怕等几年后,都城真正迁往北京,两边的朝政与官制也会各保留一套,有些政事仍由南京直辖。”
    “直到天下真正稳定下来,才会循序渐进地将所有政务全全收纳入顺天府。”
    苏晋沉吟道:“朝中各官职本就出缺,南北两京又要各自设衔,这样一来,朝廷岂非缺人得很?”
    沈奚道:“永济二年开了科考,循例是三年一回,但朱昱深与柳昀许是早就有了迁都的主意,去年开了一次恩科,今年因出征安南,春闱是没了,秋闱还是有的,明年还要再开恩科,饶是这样,人才也要悉心挑选,敷衍是不能够的,挑选完还要分去试守,但也不急,北京的随宫还没建好,迁都还要等些年头。”
    “不过——”沈奚说到这里,顿了顿,“迁都一事虽定下,朝野中,一直异声难平,尤以罗尚书,刘尚书几人为首,说这是败坏了祖制,要遭天谴,去年朱昱深出征前,龚国公还亲自进宫了一趟,若非文远侯亲自来劝,只怕要在奉天殿前长跪不起。”
    历来革新,必定异声四起,遇到阻挠,也是情理之中的。
    然而,苏晋听到“文远侯”三字,心中一凝,脑中一下像闪过什么极重要念头,似乎有一桩一直以来没想明白的事忽然之间清楚了。
    正要仔细琢磨,马车忽然颠簸,带得她整个人往前倾。
    等朱南羡将她扶回来坐好,方才那抹念头便烟消云散了。
    苏晋有些懊悔,仍逼迫自己回想,可不管怎么追本溯源,思绪只停留在三年多前,齐帛远与她说,柳昀父亲赠给她的那枚玉玦,其实是为赠给柳昀的结发妻的。
    她是为了这个才去还玉,才被囚禁入柳府的书房。
    沈奚见苏晋神色有异,唤了声:“时雨?”
    苏晋念及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只得将方才的念头作罢,摇头道:“无碍。”
    沈奚于是道:“既已定下迁都,川蜀作为西南门户,其重要性不必赘言,朱昱深将皇位看得极重,他要在这里设立掌有数十万大军的总都司,怎么会允许一名留着大随嫡系血脉的皇孙住在此处?麟儿也不小了,天高皇帝远,夺了他永济的兵怎么办?我正是为了这个,才亲自前来蜀中,想要带麟儿离开。”
    “只是我没料到……”沈奚顿了一下,看向朱南羡,“你竟然也在蜀中。”
    重返随廷之后,也曾派人去查验过晋安帝的“尸骨”,派人去宁州打听过苏时雨的近况,沈奚虽猜到柳昀会保下苏晋,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救下朱南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