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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节

      净音不知道净涪这边魔身对他的点评,但他也觉得自己的情况很好。
    他站在门槛前的阶梯尽头,直视着泛白的东方,看着朝霞逶迤,金黄的大日从云边一点点露出身形,普照天地。
    光是微凉生温的,风是清新软和的,院子中栽植着的菩提树也是灵动清净的……
    世界如此美好。
    净音微微垂落眼睑,不着意,不留心,却也听得见菩提树上露水悄然滴落的声音,菩提树树根伸展深入厚沉土地的声音,还有……
    那微风送来的师兄师弟们絮絮的话语声。
    人心如此美好。
    净音唇边不知什么时候舒展出一个柔软温和的弧度,笑容灿和明暖,几可比拟此时天边的那一轮暖阳。
    而他头顶上方,一颗金灿灿的舍利子在虚空中稳稳悬浮,佛光庄严。
    藏经阁、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证道院、忏悔堂、药王院、舍利院、达摩院,妙音寺的十个院堂处,诸大和尚们齐齐停下手上动作,转头望向净音方向,望见他头顶的那颗舍利子,也都是一笑,合掌而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这诸位大和尚当前,有些或许只是一人独处,有些却不然。
    是以这些大和尚跟前的比丘、沙弥们见得大和尚这般情状,虽不明所以,也都随着大和尚一道,合掌而唱:“南无阿弥陀佛。”
    而待到他们重新归座,有些比丘、沙弥或能按捺得住心中疑惑,有的却是不能,还有的倒是猜出了些什么。
    不论他们都是什么情况,也总有那么几个人问起了他们身前的大和尚。
    “师父,刚才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吗?”
    “师叔,这是?”
    “师伯,可是藏经阁那边的净音师兄有消息了?”
    净音的事情,在经历了靖越一地的那一场蛊祸之后,可不仅仅是他一人或者是藏经阁一阁的事情,而是关乎整个妙音寺的事情。
    尤其今日已经是月末,距离佛子候选甄选的法会开始也只剩下这最后一天的时间。如果净音师兄/师弟再不出现,这场法会上藏经阁那边可就得开空窗了。
    寺里的大和尚、比丘、小沙弥可都知道,哪怕到了今日,也始终没听藏经阁那边要更改佛子候选名额的消息。
    大和尚们看着自家身前问话的小沙弥和比丘,虽表现不一,却都答道:“净音他现在很好。”
    倘若这些小沙弥和比丘们再想问更多,有些性喜逗弄自家弟子的大和尚会笑而不语,只让他们自己去看,而有些庄重的,却会回答他们的问题。
    “净音他啊,这次历劫收获匪浅,非但心境更进一步完满,还顺利破关,踏入下一重境界。”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完,不止一位大和尚朗笑出声。
    更有几位大和尚说道:“有净涪,还有净音,我妙音寺佛统无忧矣。”
    虽有些大和尚因为自家弟子在身侧,不好光明正大地将这句话说出口来,但他们听着那些无需顾忌的师兄弟说的话,心中也是点头不已。
    于妙音寺而言,净涪是开道之人,而净音,却会是那个守道之人。
    净涪开道,净音守道,不论世事如何变幻,局势如何莫测,他们妙音寺也必定能在这三代中彻底稳固佛统,成就真真正正的妙音寺。
    而不仅仅是天静寺分寺之一。
    妙音寺这边的热闹,其实全落在魔身眼中。
    他目光一转,看着佛身的方向道:‘你且看看,听听。看见没有?听见没有?在他们眼里,你是开道之人呢。’
    这话听着似是赞,实则却有几分挑拨。
    只是这种挑拨的手段太过粗拙,佛身都不带看一眼的。
    当然,这里头有半数的原因在于魔身。
    魔身只是随性来了这么一遭,就没想过真的要得过什么结果,这效果自然就只能引人发笑了。
    佛身闲闲地回了他一句:‘你不知道?诸位师叔伯们不就是担心着我们什么时候会踏入西天佛国,才将净音师兄放在了守道位置上的么?’
    原就是,以他们现下这修行速度,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踏入西天佛国?倘若他登临净土,离开此界,他们妙音寺的基业又该如何?
    总得有个人备着,来接替他们妙音寺才安稳妥当。
    妙音寺的各位大和尚其实还真都是这么想的,但他们也知道,不论净涪的修为以怎样的速度增进,只要《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日未齐全,净涪就一日留在景浩界中,直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完整无漏。
    第465章 藏经阁中
    因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净涪在此世的功果。
    ‘不就是备胎么?’魔身哼得一声,竟又问道,‘你猜,净音师兄知不知道自己在妙音寺里的这种定位?’
    佛身却只是合掌,反问他道:‘知道不知道,于净音师兄而言,又有何区别?’
    魔身看得佛身一眼,再不说话,只忙活他自己的事情。
    净音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妙音寺诸位师叔伯、诸位师兄弟眼中的定位?
    他自然是知道的,毫无疑问。
    但恰如净涪佛身所说,知道又或是不知道,于他而言,全无分别。
    他仍然是他,妙音寺藏经阁的净音;妙音寺也仍然是妙音寺,他长于斯成于斯的佛刹妙音。
    他本心未变,道途未改,还仍愿为妙音寺尽一份心力,其余旁的,有何挂碍?
    净音迎着初升的朝日舒展面容,然后便出了院子,一路往藏经阁里去。
    此时正是早课结束不久,寺中诸位师兄弟都才从法堂中出来,路上见得净音,先是一惊,后是大喜,只笑着合掌与净音匆匆一礼,便就急急抬头问净音道:“净音师兄/师弟,你出关了?”
    “净音师兄/师弟,你该是无碍了?真是太好了!”
    虽每每总被拦下,拦下他的各位师兄弟也总是问起这样的问题,净音却从不生气,他也都是笑着合掌和路上遇到的这些师兄弟还礼,又一一点头应话。
    “是,出关了。”
    “是,一切都还算顺利。”
    他偶尔还会遇上几位比较敏锐的师兄,如此这般两句话说过之后,这些师兄也都会迟疑地看得他一眼,问他道:“师弟,你这可是又突破了?”
    净音也还会笑意未改地颌首应道:“是,侥幸。”
    说是侥幸,但谁都知道,这就是一句虚言。
    修行从来没有侥幸,尤其是他们这些佛门的子弟,更没有。
    如此一路停了走走了停,净音走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他禅院到藏经阁的那条路走完,可谓极其耗时,但净音的心情却始终清朗平和,并未有任何改变。
    当他初初应对过一众热心的师兄弟之后,站在藏经阁里的净音也得到了清显大和尚传音相召。
    净音向着诸位仍自看着他的师兄弟合掌一拜,笑着道:“诸位师兄师弟,我得去拜见师叔了。”
    藏经阁中的这些比丘、沙弥听得这话,便料想到了内情,当下也不拦他,还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快去吧,莫让清显师叔久等了。”
    “是啊,快去!清显师伯等师兄你出关都已经等了很久了。”
    净音谢过,才穿过人群,一路往阁楼上去了。
    清显大和尚确实已经等他等很久了,但到得今日,见到如此心境、如此状态的净音,他也放下了最后的一丝忧心,微笑着答了净音的礼,又一指他下首蒲团道:“坐吧。”
    净音依言坐了。
    见得净音坐下,清显大和尚笑着赞道:“突破了?很不错。”
    净音合掌谢过,却不像是早先与几位师兄问答那时那样用“侥幸”两字,他轻吐出一口长气,面上显出点后怕的神色,答道:“这一次,委实凶险。”
    清显大和尚看着,笑骂了一声:“我倒还以为你不知道怕的呢?没想到也有能听到你这么说话的时候啊。”
    骂完后,清显大和尚却又叹道:“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必还会是这么选择,谁又真拦得下你?”
    净音闻言,沉默半响,低声道:“是弟子让师叔操心了。”
    清显大和尚却不甚在意,他一摆手,“我们这些修行人,在注意分寸的时候,该闯还是得闯。你的选择虽冒险了些,但也不能说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能拦,也就只能跟着操心了。”
    这么说完,清显大和尚就抬起头来看净音,说道:“你既出关了,那么也确实该问一问你的意见。”
    清显大和尚说到这里,净音其实已经能想到会是什么事情需要征询他的意见了。
    果不其然,他听得清显大和尚平平的不带多少情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关于桃枝……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听到桃枝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净音清晰地感觉到心头异物一颤,随即就有一股亦喜亦怨的心情呼应着生出,涌向净音识海,袭向他的灵台。
    清显大和尚目光一定,须臾间竟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净音未曾有过心意转动,识海中八颗舍利子佛光大盛。金璨的佛光辉耀,牢牢护持着识海灵台,那些汹涌着奔袭向灵台的心情顷刻间如烟雾消散殆尽,全不留下半点痕迹。
    清显大和尚才又开始呼吸,不过这时候他的目光焦点却已经从净涪的双眼跌落至他的心腔处。但他也就是往那地方看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跟净音寻根问底地探究。
    净音顿了一顿,将他曾经仔细权衡过才拟定出来的方案与清显大和尚说道,“弟子认为,她该入镇魔塔。”
    现在的桃枝其实很危险,因为她真是太执着了,执着到仿佛要拼尽一切。
    而当一个人想要拼却所有的时候,除了心中念念的那些,她又哪里还会顾忌到其他?
    她需要一个地方冷静。
    更何况,就她在靖越一地那里弄出来的事情,她入镇魔塔,不冤!
    但因为靖越一地的事情没有恶化,真要将她一辈子都囚锁在镇魔塔中,又太过了。所以……
    “期限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间,足够她冷静下来了。
    清显大和尚不置可否,只又问了他一个问题道:“如果三十年之后,她又做下此等事情,或者情况更恶,更凶险,更无可挽回,又该如何?”
    清显大和尚算是手下留情的了,他到底没有明确地将那种最坏的后果来问净音。
    但即便他不说,净音也能预料得到。
    若情况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若有人,未必就只有一人,或是十人,或是百人,或是千人,甚至是更多,在桃枝手中殒命,又该如何?
    便是再将桃枝抓捕回镇魔塔囚锁至她寿元终了,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又能活得回来?
    清显大和尚和净音都知道不能以未发生的事情来给人论罪,但又不能不考虑到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