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节
寺监也是心头一紧,仔细打量得了华僧人两眼,确定他没有与他说谎之后,他点了点头,当先一步往外走,边走边还与了华僧人道:“比丘人呢?”
“在里间……”
寺监立时转身,利索往里间走。
了华僧人连忙跟上。
寺监到得知客室最里间门外,忽然停下脚步,特意稳了稳呼吸,才抬手敲了敲门。
了华僧人在一旁,看得甚是无语,他低声凑到寺监耳边道:“师兄,净涪比丘修的闭口禅。”
寺监脸皮倒还平常,他对了华僧人点了点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道:“师弟,你做得很好。”
了华僧人笑了笑,看着寺监僧人推门往里走。
他没在门外等多久,就见得寺监带了净涪比丘出来,领着他往寺里走。
他目送得净涪与寺监离去之后,才缓步出了知客室,慢悠悠地转回山门前,仍然当他的知客僧。
净涪跟随着寺监一路顺畅地去了相国寺的主持云房。
相国寺的主持清无僧人正在云房中料理寺中杂事,听得随侍沙弥来报,顿了一顿才问站在他面前的随侍沙弥道:“有人去请清开师兄了吗?”
随侍沙弥也是激动,这会儿却正色应道:“师弟去请了。”
清无僧人点头,起身离开案桌,亲带着人去云房之外相请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见得清无僧人从云房里出来,并未介怀清无僧人的凡俗僧人身份,含笑合掌,弯身与清无僧人无声拜了一拜。
事实上,单凭眼前这个凡俗僧人能入清字辈法号,就知这位僧人不简单。且再看这位凡俗僧人身上闪耀的功德金光……
无论如何,他当得净涪这一礼。
清无僧人心中也是一惊,但他面上绷住了,视若平常地与净涪还了一礼。
双方见礼之后,清无僧人看得寺监一眼,缓声和他说了两句,便领着净涪入了主持云房。
虽是靖国皇寺的主持,清无僧人的主持云房却甚是清简。这房间里除了有些来历的摆设之外,最最珍贵的,就要数那一尊供奉在主持云房佛龛里的佛陀。
净涪左右看得两眼,又与那尊佛陀拜了一拜,才站直了身来望定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面相平和柔软,眉眼间蕴着悲悯,十足的大德之相。
如今见净涪转眼对云房里的佛陀行礼,清无僧人并未因他忽视了自己而生气,反更郑重了几分。
他笑着与净涪抬手,请他入座:“比丘请。”
净涪笑着在客座上坐了。
清无僧人这才在主座上坐下。
坐定之后,他略抬了声音往外道:“请上茶来。”
外间有比丘应声,托了茶盘送了茶水进来。
茶盏才刚摆放到两人面前,外间又有随侍沙弥与座上的两人道:“清开师伯过来了。”
净涪听得,自座上站起相迎。
清无僧人也自座上站起,见他如此,笑着与他点了点头。
也没让他们久等,外间就转入了一个红面大耳的中年大和尚。
大和尚入得里间,抬眼一见站定迎接他的两人,脸色一整,快步走到前来,合掌就与清无僧人和净涪比丘两人见礼。
“我来晚了,师弟和比丘切莫见怪,切莫见怪。”
清无僧人笑着道:“茶才刚送上来,如何就说晚了呢?师兄来得正正好,来,请上座。”
净涪在一旁笑着,并不言语。
这主持云房里的一大和尚一僧人也不在意。
三人再度入座。
清开大和尚转眼定定看得净涪两眼,叹了一口气,转头与清无僧人说道:“比丘还能稳稳地坐定在我们面前陪我们喝茶,想是我们相国寺里没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倒真是可惜了。”
清无僧人闻言,先看得净涪一眼,见净涪面色不变,精、神、气俱是平静缓和,显见是真没有将清开大和尚这话放在心上,虽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笑言道:“师兄你这话说得,仿佛比丘上门就只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能让人刮目相看也似的?”
清开大和尚听得,也知道自己这话容易让人误解,连忙看着净涪说道:“当然不是。只我终于得见比丘,心中欢喜,说错话而已。”
他倒坦然。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世尊亲授真经,我一僧人,自然想要一窥真经经义,别的都是寻常,比丘万莫见怪才是。”
净涪笑着摇头。
识海之中,魔身看得面前这红面大耳的大和尚两眼,又自垂下了眼睑。
‘这憨货,倒还是这般模样,难怪他被遣到这靖国相国寺之后就再没回到天静寺里去。’
佛身笑了一声,道:‘他如今在这相国寺中也过得舒坦,又要回天静寺里去干什么?非要让自己闹心呢么?’
清开大和尚不知道净涪识海世界里双身对他的点评,他仍自望定净涪,大大方方地与他开口道:“据闻比丘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各处游走,敢问比丘如今身上可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清开大和尚问得坦荡自然,净涪也答得利落。
他点了点头。
清开大和尚从座上站起,合掌与净涪弯身深深拜了一拜,正色问道:“敢问和尚可能请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观?”
清无僧人在一旁笑看着,脸色未变,也没有插话。
净涪还是点头。
然后,他低头,从身上的褡裢里捧出几张薄薄的纸张,离开身下蒲团,双手递给了站在他面前的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弯身捧过,正色与净涪点头,便自回了他的位置上,捧着几张薄薄的纸张缓慢而郑重地翻开。
净涪望着他坐下,才转过头去,望向那边厢的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合掌与净涪一拜,笑道:“多谢比丘。”
清无僧人的语气平常,音调平稳,并无特意压制的迹象。
显然,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影响到就在他侧旁的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也确实眉峰不动,仍自专注而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簿册。
净涪的目光在清开大和尚身上转过就收回,并不停留。
听得清无僧人这话,他只笑着摇头。
清无僧人看得净涪一眼,忽然笑了笑,直接问净涪道:“比丘此次来我相国寺,可是有事?”
清无僧人即便只是一个凡俗僧人,他也是靖国皇寺相国寺的主持。他相当清楚,这位比丘上他相国寺来,必是有事需要料理,且这事必定是关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这位比丘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清无僧人只一想就知道了。
净涪听得清无僧人问起,也不遮掩,甚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并不意外,他脸上笑意加深,又问道:“比丘且请说来。”
净涪又自他的随身褡裢中摸出一个褡裢,从那褡裢里掏出一个乌木盒子递予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都还没接过乌木盒子呢,单只看见这个盒子,便就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才伸手过来接去那只盒子。
他将乌木盒子拿在手上,摩挲得两下,也不打开,便就与净涪问道:“比丘可是见过了原家的原博延?”
见过?没见过?
净涪想了想那石台上结印坐化的白骨,到底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见净涪面色,虽看不出什么来,但只转念一想,便知道内里了。
他又叹得一口气,却没再问净涪,而是手掌一动,掀开了乌木盒子。
那乌木盒子里,还放着那张纸张和两部书册。
清无僧人拿起那张薄纸看了一眼,默然半响,也不去动那两部书册,甚至又将那张薄纸放回原处,重新合上木盖。
他抬头,目光有那么一会儿的黯淡。
但清无僧人很快定神,他问净涪道:“比丘此来,是想将他的骨灰安放在我相国寺里?”
净涪点了点头。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清无僧人什么都没问他要,就直接点了头:“可以。”
不说各地佛寺佛刹原就有接纳在家居士遗骸的传统,单从清无僧人与原博延的交情算起,清无僧人也会答应。
他不会让他曾经的交好的友人尸骨无着。
清无僧人知道只要净涪愿意,他甚至可以将原博延的骨灰安放到天静寺、妙音寺等景浩界中任一座佛刹佛寺。可于原博延来说,他必定更希望自己的骨灰安放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他的故土。
净涪也是为的这重考虑,才到相国寺走这一趟的。
既然清无僧人答应,净涪也没多说什么。
他直接从褡裢里取出装着原博延骨灰的瓷盒,将它捧给了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双手接过,也没就这样搁置在他与净涪中间的案桌上,而是将它捧到了佛龛前。
放置好了这个瓷盒,清无僧人那清水净过手,拈香而拜。
净涪也走了过来,拈香拜了一拜。
忙活了这么一番之后,净涪与清无僧人重又回到了他们各自的位置坐下。
早前清无僧人让人送上来的上好茶水还放在他们手边,但已经失却了温度。
清无僧人没注意,随手将那杯茶水拿在手上,掀起茶盖就喝了一半。
微凉的茶水自喉间入腹,熟悉的味道牵引出过往的回忆,令清无僧人一时失神。
他捧着茶盏垂头默然半响,才抬头望定净涪,问道:“他可有遗愿?”
净涪点头,然后却是抬手一指,指向才刚被清无僧人搁置在手边的那个乌木盒子。
清无僧人看得那个盒子一眼,还是没说话,只又将手上拿着的茶盏搁下,去取就在他手边上的那个乌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头除了他刚才看过的那张薄纸之外,还有两部簿册。
清无僧人方才就已经看见那两部簿册了,但因为原博延在那张薄纸上言明了他的一切都将留给替他料理后事的人,故而他才没有去翻那两部簿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