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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节

      王二领着王球子回了家,就将王球子放了,自己去院子里看过静坐的净封师父,才拄着拐杖去找几个老兄弟。
    至于他家院门外围着的人,因着佛光的消散、净涪的离开,泰半都散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群人站在那里,张头探脑地往净封那边看。
    可尽管他们伸长了脖颈睁大了眼睛,也没从净封身上看出一丝半缕的金光来。
    于是,剩下的几群人中,又有一大半的人陆陆续续地散了,只余三五个人守着。
    这些稳稳站定在院外的人和王家村以及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大不相同,不仅仅是衣着、打扮,还有他们的言行举止。
    这些人,可都是驾车从外头来的,不知走了几百几千里路的呢……
    王家的媳妇们在屋里瞧见,低声说了几句。王家老婆子听得,也觉得她们的话在理,便放下手上动作,招呼了王大石过来,也不让他们去搬什么竹席,单只让他去招呼他们。
    茶他们家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但热水总是有的吧,送些过去,总能在那些贵人面前露几面。
    王二不知道自家老婆子算计着给自家儿孙在外来的贵人面前显眼,他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这些,都只和自家的几个老兄弟一道寻摸,商量着该怎么和净涪开口。
    早前的两个月时间他们是都已经商量好了,但如今事到临头,他们又都觉得似乎准备得还不够。原本看着都还算利索齐备的方案,现在再看,似乎还总能找到疏漏的地方。
    这不对,那又不对,老哥老弟几个凑在一起,每一个都能给它挑出毛病来。
    说到底,还是紧张了。
    这样来来往往的好几回之后,最后还是王二一拄拐杖,哑声道:“行了,都别挑刺了,还按我们原来说的来吧。”
    他这么说,几个王家族老也没谁反对。
    只是沉默半响后,还有人问他:“族长,你真的觉得,按我们原来说的那样来可行?”
    几个老哥老弟,平日里好的是叫名字,坏的时候就互相扯小名,少有这样正色的叫他族长的时候。
    但每到这个时候,那就代表着大家都认真了。
    王二沉默了一下,回想着今日里见到的那个净涪师父,最后稳稳地点头:“能行!”
    王家祖祠侧旁厢房里的净涪此时不知道外间守候着净封的一众人等,也不知道王家村的族老们此时的紧张忐忑,他完全没心思料理这些杂事,而只在识海世界里专注着梳理自己的所得。
    与净涪本尊一道回归识海世界里的,还有净涪魔身和佛身。
    三身齐聚,各在定境,又专为这一次梳理而来,故而三身也不着落于言语,只任由种种念头碰撞交融,织就无上妙理。
    在这种种念头中,时常有一句或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经义流出,或引领三身的感悟,或总结一应妙理,或仅只内中一言片语触动灵机,不一而足。
    但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净涪三身,思想无比活跃,种种感悟自灵台中浮现,又被梳理归纳,融入净涪三身道果之中,化作他们自身的积累,为他们铺垫前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从东边升起移至中天,又从中天垂落到西天,但直到天色被夜幕彻底吞噬殆尽,院子里的净封沙弥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完全没有动静,俨然又是一个净涪。
    可不仅仅是他们院子里的净封没有动静,就连今日早上时候才刚见过的净涪也一样没有个声响。
    王家的人坐在正堂里,围着一桌斋饭静等。
    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不是两个月前想要招待净涪、净封两位师父而特意准备荤菜的人家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就舍不得肉,而是说他们终于知道僧人需要守戒,不吃荤食的事情了。
    一大家子人正耐心等待着,屋外忽然就传来了一叠脚步声,但也就只有一叠脚步声。
    王家一家子人齐齐应声望去,果然就只看到了一个拄着拐杖从侧廊回来的王二。
    不等王老婆子发话,王球子就先问话了,“曾爷爷,曾爷爷,哥哥呢?”
    王二团团扫了一眼,边坐边应王球子的话:“净涪师父在后头呢,没出来,我们先吃吧。”
    事实上,是他不敢打扰。
    明明是他们王家的祖祠,是他们王家的地盘,但王二站在门外,愣就是连抬手敲门都不敢。
    他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没等到屋里头的动静,又没敢打扰,就只能自己回来了。
    王球子怏怏地应了一声:“哦。”
    王老婆子扫了他一眼,便给老头子拿筷子,便问他道:“那,要给师父留饭菜吗?”
    王二摇了摇头。
    众人谁都没再说话,单只埋头吃饭。
    两日后,净封醒来了,但后头祖祠里的净涪还没有动静。
    王球子担心,去问净封。
    净封闻言,抬头往祖祠那边净涪的方向看了一眼,默然半响,低头看着王球子道:“不要担心,等一等就好。”
    等?
    王球子其实想问,这一次又要等多久。但他看了看净封的脸色,到底将话给吞了回去。
    可是哪怕王球子不问,净封也能看得出他的心思,他抬头,不着痕迹地掩下唇边浮起的苦涩,只伸手拍了拍王球子的脑袋,问他:“要跟我学字吗?”
    是的,学字。
    一切的学习,都该从字开始。
    王球子看了看净封一眼,点了点头,乖巧合掌弯身一拜,“多谢小师父。”
    净封笑了笑,拉了王球子的手就引他入了他暂居的屋舍。
    净封踏入屋舍的时候,没在意从某个窗子望过来的王球子他娘的目光。他的视线轻飘飘一送,便往净涪所在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
    想来,当这位师兄从定境中出来的时候,该是又能突破一重境界了吧?
    就是不知道这位师兄现下到底都已经到了哪一步了?
    是十住中的前三住,还是中三住?
    净封对净涪的情况不了解,仅凭妄想测度,就更别想能够捉摸得到净涪此时的修行进展了。
    甚至,连他此时的一应猜测都是错误的。
    净涪此时的境界,不是十住的前三住,也不是中三住,而是十住后四住中的第一住不退住。且,净涪这次哪怕是出来了,也还没到突破的时候,他仅仅只是看到了突破的曙光而已。
    没到真正踏出那一步的时候。
    不过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说法,将这四相修行与后头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联结契合,却是真正将净涪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体悟推入了另一重境界。
    而不再是像往常一样,只空有境界而无实地,仿佛高空漂游一样的,太高太空也太虚渺,不甚真切。
    但即便净涪这一回还没有真正的踏入十住的第八住童真住,他也已经能够沿着脉络窥探到那一重境界的玄妙,只待他将自己的根基夯实,就能轻而易举地迈出那一步,推开阻拦在他面前的那一扇门户。
    对于他自己的修行,净涪本尊,包括佛身和魔身在内的双身,他们谁都没有急。所以既然这一回还没能真正迈入下一个境界,净涪本尊也就不闭关了,他出了定境。
    净涪这一回闭关只在定境中停留了半月时间,不比上一次两月时间长久。但净涪这次出关来却也没有上一次出关时候来的动静大,至少这回他出关的时候,外间没有一个人得到了消息。
    便连净封也不曾察觉。
    净涪没多在意外头,外间人没有察觉,他同样也没急着出去,只自顾自取了水沐浴净身过,才收拾了东西拉开门出去。
    他这门一拉开,看见的就是外头蹲在地上拿着一枝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的王球子。
    王球子听得动静,直接寻声望来。
    见得他从屋子里头出来,先是不敢置信地重重眨了眨眼睛,才扔开手上的树枝,急步跑到净涪面前,昂着小脑袋笑着叫他:“哥哥,你出来了?!”
    净涪微笑着点了点头。
    王球子见得他应声,边笑边还将自己近来的事情一股脑地倒给了净涪。
    净涪边听着他说话,边带着他往他家走。
    走到王球子刚才的位置上,他停了脚步,指了指地上那几个有些模样的文字,眼带询问。
    王球子也正说到这里,见净涪问起,他瞥了瞥地上的那些鬼画符,不由得挠了头,咧着嘴笑:“净封师父最近在教我认字呢。”
    净涪看得出来,也完全能够听得出来。
    这会儿的王球子比起当日他初见时候的模样,是要整齐了几分。
    不仅仅是说话,还有他的举止、动作和思考的方式,都几乎判若两人。
    净涪看着眼前这个还只得两三岁的小孩儿,眼睛眨了眨,到底没有什么表示。
    虽则王球子这时候的年纪其实还不到认字学习的时候,但既然他自己没有抵触,也确实想学,净封又愿意教,那净涪也就不会阻止。
    他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净涪没有明确表述,甚至都没流露出丁点异样,是以王球子对净涪此时心中所想所虑的问题完全不了解,他还在和净涪说着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趣事。
    净涪听他说话,脚步也不停,很快就带着他回到了王家。
    净封带着王二出来相迎,见到他,净封面上带笑,表情平静,合掌见礼,口中称道:“净涪师兄。”
    王二也是合掌一拜,“净涪师父。”
    净涪也是无声合掌还礼。
    王球子和净封拜了一拜,就安安静静地回到了王二身边,他也不走,就跟在王二边上。
    一行四人回到王家正堂中各自落座,王大石很快送来热水,然后就又退了下去,没敢在正堂这里多待。
    净涪抿了一口热水,与净封点了点头后就望定王二。
    王二见得净涪望来,知道他在等他开口,他一时想张口来的,但又怕自己出口的时候声音干哑,倒说不清楚,先端起旁边的热水大大喝了一口,才定神和净涪说道:“我听净封师父说,净涪师父先前在我族祖传下来的那部经典中取走的那片贝叶,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王二其实并不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到底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还有着什么样的作用,他这会儿之所以能一股脑地说个畅快,说个顺利,也只是单纯地因为这些话已经在他肚腹里准备了很久而已。
    净封在一旁听着,证明也似地点了点头。
    王二这时候却也全没在意他,只紧盯着净涪。
    净涪唇边带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二见得,心没放下,反倒被拽得更紧了。
    他用力紧握了一下手心里的那根拐杖,才又道:“净封师父还说,净涪师父你取走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要以一个因果相还的,对吗?”
    净封这会儿已经明白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他垂了眉眼,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没再有任何表示。
    净涪的眼光飘过整个正堂又收拢,他点了头。
    王二又确认了一遍:“一个因果,就是一个要求,那,是什么样的要求都……都可以的吗?”
    净涪定定看他一眼,还如他愿,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王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那,我想,不,”王二理顺了话头,“我们王氏一族希望净涪师父你能给我们留下一份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