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节
但一来是世尊释迦牟尼无意,也不觉得这样的神通值得夸耀;二来也是听经的一众比丘僧、大比丘僧都只将心神耗用在参悟经文上,并不如何关注这些琐事,所以这点情况也没什么人知晓而已。
而此时讲经既然已经开始,就更没有人关注这些了。
净涪佛身也汇聚心神,聆听着入耳的经义。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正信希有分第六。”
“无得无说分第七。”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离相寂灭分第十四。”
“持经功德分第十五。”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皆因恭敬作礼围绕,以诸华香而散其处。”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初初听得那一段新开讲的经文的时候,净涪佛身眉心也轻轻蹙了一蹙,隆起一片小小的阴影,然后才在旁人真正注意到之前,悄然无声地抹平了开去。
当然,净涪佛身的这一切动作,就没能逃得出上首世尊释迦牟尼的目光。
然而,对于净涪佛身的这一个反应,世尊释迦牟尼也只是笑得一笑,便将此事放了过去,没如何在意。
他只继续讲经,而净涪佛身,也同样在那之后,还在继续凝神听经。
不过这一回,净涪佛身听经的时候,听了经文,却只将经文和他所捕捉到的那些玄妙暂且封存,而没有像往常时候的那样,完全吸纳过去。
一遍经文说完后,世尊释迦牟尼顿得一顿,又从头起,将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再与下首众人说了一遍。
净涪佛身也还在下首听着,他没有离开。
当然,他这会儿没有脱出这一座树园,并不是因为这座树园的主人困住了他,不让他离开,而是因为净涪佛身自己想要留下,所以才没有当即离去。
而净涪佛身选择这会儿留下,也不是因为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只是为着他自己参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而已。
他独自一人在景浩界中修持,参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确实多有所得,但同样的,没有人与他交流,多少会使得他自己参悟的所得稍嫌狭隘。
修行虽然只是自己的事,但倘若没有人交流,没有思想之间的碰撞,又如何能确定自己的修持没有出现差错?
世尊释迦牟尼也仿佛知道净涪佛身所想,没有直接送他离开,而是任由他在此间停留。
甚至净涪佛身在听经的时候,似乎还从那言语间发现了其他的玄妙。
而那些玄妙,在被净涪佛身捕捉、参悟之后,却是极大地补足了净涪佛身所需。
于是顺理成章地,净涪佛身更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了。
净涪佛身在祗树给孤独园中停滞了许久,才意犹未尽地脱出了祗树给孤独园。
脱出树园之后,净涪佛身再出现的地方,就是他自己的识海世界。而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在他归来的那顷刻间睁开眼睛来望向他的本尊。
净涪佛身向他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净涪佛身的动作很平常自然,放在别人眼里,不论那人怎么看,都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的。可本尊只是瞥了一眼,便问道:‘是出现偏离了?’
净涪本尊对此也真的不意外。
早在最开始,他还是程涪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问题考量过了。现如今,也不过就是问题真的出现了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净涪佛身听得本尊这么一问,也相当坦率直接地一点头。
然后,他也不跟本尊废话,直接双眼一垂,将那一段经文和他自己的那些感悟用意念递送到了本尊那边去。
净涪本尊也在同时闭上了眼睛,接收那些信息。
虽然早先就有预感和准备,但到得真正面对过来的时候,净涪本尊才理解了佛身见到他那顷刻间终于泄露出来的犹疑。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一十五分,持经功德分。
经文中明明白白讲着,“若乐小法者,着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则于此经不能听受、读诵、为人演说。”
后面的那几句,都只是寻常。
起码在净涪本尊乃至是净涪佛身看来,都只是寻常。
毕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经文,便是再说得如何,净涪佛身也已经得以听闻、了悟了,还是佛门世尊亲授,结果也已定下,还如何需要再理会那些?
真正的问题,在于前面半句。或者说,其实也就只是两个字,“小法。”
但净涪本尊看过一遍经文,翻看过佛身那时的体悟,竟而破天荒地笑了一下,道:‘佛身,你这回可是……’
‘谬矣。’
他最后两个字说出的时候,话中甚至还明明白白地透出了几分笑意。
净涪佛身愣了一愣,禁不住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本尊。
谬,谬矣?
他,他没听错?本尊他……他真的就是这样说的?
第617章 灵物
净涪佛身胸中陡然升起一片怒火。
他这是在质疑他?
但也就是在顷刻间,净涪佛身胸中的那一片怒火就完全被浇熄了,只剩下一片没有什么温度的余烬。
面前的这个人,说那句话的人……是本尊。
净涪佛身定定神,平心静气地问道:‘怎么这么说?’
净涪本尊轻笑得一声,但他看着佛身的目光里却半点笑意也无。但毕竟佛身也是净涪,难得佛身想要个明白话,作为本尊,他也可以纵容他。
‘佛说,持经即有无边功德……你如今散出去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数目也已不少,虽然此经目前仅只是残经,真如经义所说的话,那持经之人,也该有部分功德伴身。可是……’净涪本尊又笑了一下,仿佛极其可笑,‘你可真在那些人身上看见那些仅因持经而来的功德了?’
佛身沉默了一阵,才辩道,‘经文所说的持经,非仅仅只是拿着一部经文的意思。持经真正的意思是——根据经文中所承载经义践行修持。本尊,你别刻意曲解才是。’
‘既然你这样说……’净涪本尊点了点头,并不与佛身辩解,而是话题一转,‘那你也就该明白,这一回经中所言的小法,并不真就是道门、魔门等诸法门。’
还有一句话,净涪本尊没有明白地说出口。但同理的,在本尊念及此间的时候,净涪佛身心中也自然而然地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便是真叫世尊释迦牟尼自己来说,他也并不敢将道门、魔门所修持的道打成小法。
真当道门、魔门的那些个天尊、魔祖都是吃素的么?
净涪佛身真正地沉默了下来。
本尊看了他一眼,‘佛门确实正教,但也只是之一而已。此经经文中所载经义确有可取之处,且另辟蹊径,智慧广博,但是佛身,你可还记得你自己?’
净涪本尊这话,几若铜钟大吕,叫佛身心头震颤,神念不稳。
他可还记得他自己?
净涪当日决意分化三身,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一部分完全成为佛门的应声虫的。
此间世上,也绝没有一个人,能够叫净涪成为他的应声虫。哪怕那个人,是位于修士最顶端的佛门世尊,哪怕仅仅只是净涪的一部分,也不行。
净涪想要走到他所能走到的最高最远处,直到他再也不能往前迈出一步,他才会真正地停下脚步来。可那个时候,也必定就是净涪这个人的意识完全在此间寰宇抹去的时候。
可要能够这样一直不断地往前迈进,他就一定还得是他自己。
诸天寰宇,修士无数。自天地初开至此时,无尽时间洪流冲刷下来,能留下来的修士,虽然较之此间天地所涌现的庞大生灵基数而言,少得几乎叫人涕泪。可认真算下来,数目也绝对不少。
每个人,有他们自己的立场,有他们自己的利益,更有他们自己的道。
在这个纷纷攘攘的浩渺天地里,倘若不能坚持他自己的本心,在洪流中稳稳站定,便是这一具肉身还活着,身体也还有气儿,他也只会成为无数被洪流带走的砂砾中的一粒而已。
真要是那样的一个结果,净涪倒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所以,别跟他说什么佛门于他有大恩,也别跟他说什么佛门法理真实无虚,该怎么做,他自己自有决断。
仇必报,恩亦定有所偿,但他自己要走怎么样的路,该往何处走,却又由不得旁人。
这样的话,便是当面面对世尊,世尊亲口与他问起,他也没有一字更改的。
明明在质问佛身可有偏易他们自己的本心,但净涪本尊此时的表情却只若平常,没见如何郑重慌张。
他实也不需要慌张失措。
佛法确大有玄妙,智慧深远广博,微妙玄奥,更似有惑心之能。但本尊相信,佛身还是净涪佛身。
他内里本质早已定下,便是一时迷惑,也不能真的就将他内里的本质给磨成粉后再重塑过。
但净涪本尊也知道,这世间,其实也还有很多的手段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毕竟,不是连景浩界这样的世界都被无执童子给当面团一样揉来掐取的吗?
佛身闭着眼睛定神。
定中,他只持定一线清明,一遍一遍地叩问他自己。
至于净涪本尊,他之那之后就始终没作声,给了佛身充足的时间和空间。
半日之后,佛身才从定中出来。
而出了定境之后,他迎上本尊的目光,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净涪本尊知晓他这会儿算是无事了,但也没有就这样离开,而是在这识海世界中坐了,与佛身对坐而论道。
佛门教义微妙玄奥,与道门、魔门的修持法门都大为不同,且一个人,便是所知所识在旁人看来如何宽广渊博,可在天地、世界的眼里,却都是狭隘的。
而修士修行,想要超脱天地,真正与道长存,还得交流。
与自己交流、与旁人交流、与世界交流、与道交流。
流水不腐,这原就是世间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