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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节

      山寺的后门处没有人,只有一扇虚虚阖上的门户。
    净涪佛身站在一旁看了两眼,也不离开,随意寻了个地方盘膝坐下,取出一部经典捧在手上慢慢翻看。
    别看这会儿需要净涪佛身等,但到底是出发之前计较过的,所以并不需要净涪佛身真在这山寺后门边上独自一人等上太长的时间。
    他才不过堪堪翻上几页书页而已,山寺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来得很快,用不了多久就到得了近前,然后便是“吱呀”的一声,原本不过虚虚阖上的那扇门户就被一只搭在门边上的大手推了开来。
    门户洞开之后,又有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童跨步走了进来。
    说得更准确一点,这个小童身上穿着的,是用粗布裁出来的僧衣僧袍,连他脚下的鞋子都是僧鞋的样式。
    如果不是这个小童头上还有青丝扎成的小揪,只怕旁人会将他当成寺里的一个沙弥也未可知。
    小童自己倒没觉得异样,他推开门,跨步走过门槛,又只手将门扉重新阖上。但准确地说,这小童并不真的是只将这门扉阖上而已,他甚至还将门锁上了。
    就像山寺里这处虚掩的后门都是为他留的,完全不必顾忌其他。
    更甚至,别看这小童走路、推门、锁门的动作都是轻松自如,可他的背后,却也是实打实地背着一捆几乎常人张臂环抱那般宽大的柴堆。
    也就是说,小童背上的这一捆重重的柴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一应活动。
    对于一个寻常的凡俗小童来说,这简直就是天荒夜谭。
    可问题是,这小童偏就只是一个最普通寻常的凡俗孩童而已。更甚至,他比其他的凡俗孩童还要有所不如。
    净涪佛身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小童的动作灵活而随意,看着没什么问题,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实在是太过干净无垢了些。
    这不是一个寻常凡俗小童该有的目光。
    那小童才刚转身,正要有所动作,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眼定定望向净涪佛身所在,“谁、在、那、里?”
    便连那声音也都是一顿一顿的,透着股奇怪的别扭。
    他发现了净涪佛身。
    在净涪佛身虽然没有特意收敛自身气息,却也有意无意地挑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遮掩行藏的情况下。
    这又更奇怪了。
    净涪佛身打量过他两眼,将手上的经典重新收好,起身走出隐蔽处,真的站到了更为显眼的地方。
    那小童见到净涪佛身,慢慢地打量过他一眼,又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净涪佛身不计较其他,向着那小童合掌垂头,答道:“我是净涪,今日才在寺里挂单的。”
    那小童听他这么说,竟然也就信了。
    “哦。见、过、师、兄。”
    他合掌躬身一拜,端端正正地行过礼。
    明明不是个僧人,偏管一个僧人叫‘师兄’……
    净涪佛身笑了笑,却也是端正地合掌一拜,口中也称道:“师弟。”
    听这个新来的师兄张口就叫他师弟,小童似乎很高兴,他眼睛微微弯了弯。
    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并没有其他。
    很快,小童就收回目光,背着他身上的那捆柴堆继续快步向前走。
    净涪佛身笑笑,也跟了上去。
    直到往前走过了一段路之后,那小童才仿佛意识到净涪佛身的存在,他偏了头过来,用那双干净到仿似婴儿的眼睛看着净涪佛身,还是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兄、有、事?”
    净涪佛身点头。
    那小童明明还看着他,却熟练又准确地转过一个弯,继续往前走。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片墙壁一眼,依旧没说话。
    那小童一路背着柴堆走到了一处落在角落处的屋舍。
    那竟然是一间柴房。
    那小童将背上的柴堆解下,整齐地堆放在角落里,才转身走出柴房。
    仔细关上门之后,那小童走到净涪佛身身边,盯着他看了一眼,才问道:“师、兄、有、什、么、事?”
    净涪佛身合掌,“我想,我需要你身上的那枚木牌。”
    小童听了,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才理解净涪佛身的话,低头将一枚木牌拉出他的胸襟。
    “这、个?”
    净涪佛身见他没抬头,也就作声应道,“是它。”
    果然如净涪佛身所想,他等了一会儿之后,才等到那小童的回应,“不、不、可、以、的。这、个、不、可、以、给、你。换,换、别、的、吧。”
    净涪佛身沉默了须臾,才道:“可我只要这个。”
    小童听得,又思考了半响后,才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这一回,净涪佛身又等了一小段时间,才算是得了小童的回应。
    “换、别、的。”
    净涪佛身难得的有些苦恼。
    说不通啊……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这个,可不可以?”
    小童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打量他,“我、想、要、当、和、尚,你、可、以、帮、我?”
    净涪佛身摇头,“你尘缘未了,还当不了和尚。”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小童早听旁人提起过,所以这一回倒没再让净涪佛身再等多久,他点了点头,“哦。”
    应了这么一声之后,小童似乎觉得可能不够让净涪佛身理解他的意思,就又说道:“那、我、不、换、了。”
    说完,小童就想要往前走。
    他也不管净涪佛身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往净涪佛身这边走来。
    若是换了这座山寺里的其他人,他们应该是会给这小童让出路来的,但净涪佛身么,尤其是还没有谈拢的净涪佛身,却真是不带动一动的,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小童一步步走近,一点点跨过净涪佛身对外人设定的安全距离,甚至还要撞上净涪佛身。
    幸而,这小童在真的撞上净涪佛身之前停下了脚步。
    小童对自己被人拦住了去路也是不解的,他忍不住抬起头去打量净涪佛身,但才看得两眼,就又不自觉地退出几步站定,“这、位、师、兄,你、还、有、什、么、事、情?”
    即便被人拦路,即便心有不解,这小童也只是疑惑不明而已,却没有什么惶恐情绪。显然,这座山寺以及这样的僧侣打扮对他来说,是完全可以被划归为安全这一方的。
    又或者是……
    这小童根本就没有他应该觉得惶恐惊惧的感觉。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合掌与他点头,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听得这一声佛号,小童也笑了起来,他合掌,正色且利索地回道:“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放慢了语音的速度,希望面前的这个小童能够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你尘缘未了,所以做不得和尚。如果我帮你了却身上尘缘,让你可以做和尚,你可不可以将木牌给我?”
    饶是净涪佛身已经放慢了语速,但这么几句话对于小童来说还是相当艰难,他照旧花费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了净涪佛身的话。
    而等他理解了净涪佛身的意思之后,他顿时就笑了起来,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就在自己胸前一扯,直接将木牌扯了下来。
    那被扯断的红绳还在空中无所着落地晃荡,甚至那小童脖颈处还有青色的痕迹浮现,他还是咧着嘴笑着将木牌双手捧到净涪佛身面前。
    “你,你、说、的。给、你。”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块木牌,又看了看小童的脸,笑了笑,也双手将木牌接了过来,“我说的。”
    见净涪佛身接了,小童顿时就高兴了。
    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简直乐得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
    “我可以当和尚了,我可以当和尚了,我可以当和尚了……”
    哪怕他那话语都还是一字一顿的,也完全压不住他话语里透出来的欢喜和激动。
    换言之,这小童这会儿还真的就是乐疯了。
    哪怕这一小片地方就只有净涪佛身和这个小童在,这里的情况也没瞒得过人。
    老和尚停下手上拨弄佛珠的动作,睁开眼睛看了那边的方向一眼,笑着叹道:“原来是这个孩子啊……”
    “是这个孩子也不错了……”
    他低声说了两句,又摇摇头,再次闭上眼睛,重新拨弄起他手里的佛珠子。
    净涪佛身见小童绕着他蹦跳,完全没有立时离开的意思,也就暂且将他放到一边,低头去看那一块木牌。
    木牌的材质是难得的好木。虽然是凡木,木质却是厚沉,纹理细腻,上头还刻着一个隽秀的文字。
    “慧”。
    净涪佛身打量过这片木牌一眼,抬手从木牌里抚过。
    待到他将手重新抬起来的时候,这木牌也还是原来的木牌,文字也还是那一个文字,可即便只是这么用肉眼去看,没运使什么神通,也能看出这一片木牌和方才的那片木牌确实是不同了的。
    至于不同在那里,不懂的人可能不会懂。而懂的人,哪怕再有什么阻碍,也都还是明白的……
    净涪佛身看了那片木牌一眼,便就转了目光,望向他另一只抬起的手。
    那只手的手指上,正虚虚拿捏着一道碧青色的灵气。
    而这一道灵气,也不是别的,恰正是净涪佛身刚拿到手上的那片木牌上独有的木气。
    不经外物而来,而是在这片木牌还是某一株树木的一部分的时候就已经凝聚在它身上的木气。
    这一次净涪佛身找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化的,居然会是一道木气,净涪佛身也是服气的。
    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了。
    多看了两眼手里的这一道木气之后,净涪佛身才催动自己的气息缠绕上那一道木气。
    幸好即便这一片贝叶在当前是一道木气,本质却是不变的。
    在净涪佛身气息缠绕上那一道木气之后,那道木气顷刻间升起一片蒙蒙的金色佛光,然后在这一片金色佛光中溯本归原,化作了一片空白的贝叶被净涪佛身拿捏在两指之间。
    净涪佛身将那片贝叶拿到眼前细看,却冷不丁将目光往侧旁一飘,正正望向要往这边凑过来的那个小童。
    小童也正望着净涪佛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