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节
净涪佛身不在意两人的目光,他拿金粉、朱砂调和笔墨之后,便将砚台摆放到他最习惯的位置,抬手执起那支毫笔,让毫笔笔端柔软的毫毛饱浸过砚台里的墨汁后,在摊开的平整纸张上勾勒游走。
“春。”
“夏。”
“秋。”
“冬。”
净涪佛身写一个字,一旁的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就忍不住念叨一个字。
可即便他们看着净涪佛身写出这四个字,低声地念着那四个字,他们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净涪佛身要写这么四个字。
为什么偏就是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有什么含义?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很不理解。
净涪佛身却没解释,他一纸一字,每写得一个字后,就将那张写着大字的纸抽到一旁,接着在最新的那张白纸上写落下一个字。
他动作不快,但也不慢,不过片刻,那四张写着字的白纸就摊开摆放到了四个角落上。
净涪佛身的正前方又是一张空白的纸张。
他抬手,再一次让手中那支毫笔的毫端停在砚台上,沾染砚台里浓稠的墨汁。
片刻后,他又是一翻手腕,将那毫笔抽出,点落在纸张上。
“四季书。”
这一回,这张纸张上赫然出现了间隔适中的三个字。
“四季书?”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低声念叨着,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净涪佛身依旧不理会他们。
他写完这几个字之后,便就着旁边的清水清洗过毫笔,然后才将那毫笔重新架在笔架上,要等到毫笔的毫毛干涸后才再重新收起。
不过在当前,净涪佛身只将毫笔架到笔架上就不再理会它了。
他只低头去看那些纸。
看过一阵之后,净涪佛身将那摆放在四方角落上的纸张收回,按着四季顺序叠好,才将最后的那一张“四季书”放到纸张的最上方。
如此忙活之后,净涪佛身将那其实就只有五页的纸张放到案桌中央。
看见他将那些纸张放下,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却还只是站在原地,半响没有动作。
他们也不是不想走近了去看看那纸张上的字。
他们甚至知道只要他们开口,净涪佛身很有可能会答允他们。
但他们就是没有动。
一个都没有动。
净涪佛身本来是打算再去拿其他东西的,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动作忽然就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薄薄的五张纸张微微皱眉。
是不是有点……少了?
他想了想后,又抬头看了那钱家少爷一眼。
钱家少爷察觉到落在他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猜到净涪佛身这会儿是在考虑着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最好要笑,但他努力了又努力,却到底什么都没做。
别说笑起来的时候勾起的嘴角了,他就连呼吸都似乎僵住了一样的。
净涪佛身看了看钱家少爷之后,又低头,往旁边的那堆空白纸张里头抽出八张白纸填了进去。
钱家少爷就僵硬地种在原地,看着净涪佛身每个季节两张地将那些白纸压入去。
填好白纸之后,净涪佛身在案桌那边一抹,抽出了一段金线来。
虽然净涪佛身什么都没说,但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都知道,净涪佛身这是要封线了。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就看见净涪佛身拿着那条金线往那叠薄薄的纸张上一抹,就有一道浅淡的金色佛光闪烁着亮起。
等到金色佛光彻底淡去的时候,净讴沙弥两人再睁眼看去,那里已经躺了一部薄薄的算上封面也只有十三页的书典。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完成了?
看着那部书典,净讴沙弥犹自可,钱家少爷的心跳却又开始乱了起来。
那急促的心跳声中透出的,是钱家少爷以为能被这钱宅内外所有人都听得见的期待与震颤。
净涪佛身随手将那部薄薄的书典拿起,往前走过几步来到钱少爷近前,将那部书典递给他,“我想,这样东西应该能够帮到你。”
钱家少爷半响回神,却先将手在他的衣裳上擦了擦,才去接那部统共只有七个字的书典。
“谢,谢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摇摇头,又退后一步,合掌探身,“南无阿弥陀佛。”
钱家少爷将那书典小心地放到一边案桌上,又转身面向净涪佛身,合掌深深与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摇摇头,问道:“檀越不先看看?”
钱家少爷斩钉截铁,“不必了。”
净涪佛身笑笑,也不跟他坚持,只道:“那么,我与檀越之间的那一段因缘,便算了了?”
钱家少爷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又转眼望向净讴沙弥,“净讴师弟?”
净讴沙弥这才回神,迎上了净涪佛身的目光。
哪怕净涪佛身没说,净讴沙弥也猜到了净涪佛身的意思,他对净涪佛身摇了摇头,“师兄身上还有要事,我就不留师兄了,祝师兄一路顺利。”
净涪佛身便又笑了,他合掌与钱家少爷和净讴沙弥拜了一拜,道:“那么,后会有期。”
钱家少爷有点想留,但到底没开口,沉默着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后,又将那部《四季书》收入胸中仔细放好之后,就亲自送了净涪佛身出门。
净涪佛身告辞了一众人等,便继续上路了。
送走净涪佛身之后,钱家少爷又叫人安置了净讴沙弥,才转身回了书房,去研究那部净涪佛身留给他的《四季书》。
净讴沙弥其实也是很想要仔细看一看那部《四季书》的,但他见钱家少爷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到底没坚持,回他暂居的云房入定去了。
第644章 异宝
掩上门,钱少爷几步抢到书桌边上,也不理会几日前还一直不离手的科举经典,随手捡起放到一边,清楚一片地儿来后,他才拉开胸前衣襟,小心翼翼地将那部薄薄的书典取出来,放到案桌上。
这书典一拿出来,钱少爷才发现不对。
他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又在胸前摸索了两下,没找到别的书典,才终于相信面前这一部书典真就是净涪佛身赠予他的那部《四季书》。
可是那部《四季书》自最初的落笔到成形,乃至到最后赠书整个过程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当时那部《四季书》并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净涪比丘才刚离开没多久,这部书典就变了呢?
钱少爷不解地摇了摇头,他又再多看了这部书典两眼。
《四季书》在净涪佛身手上的时候,封面还是雪白的,封面上的提笔也都是金黄明灿的,一看就知道它才刚刚制出来没多久。但现下躺在案面上的这部《四季书》,封面呈暗灰色,提笔则变成了暗金色的。
和早先钱少爷所见的那部《四季书》真的很不一样,可偏偏钱少爷又相当确定它们真的就是同一部。
心下叹了一声后,钱少爷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他长呼一口气,探出手去翻书。
说来也是奇怪,当钱少爷的手指触及那部书典的时候——他的手指也才刚刚碰到那封面,都还没有拿起那书页,就有一道信息流入他的心头,叫他听得无比清楚。
那几乎是说明书一样的东西。
钱少爷理解了那道信息之后,再看那部《四季书》的时候,他的眼神都变了。
但钱少爷还算是理智的,在极度的惊喜和激动之下,他还勉强把持住了心神,去做他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亲自拿了清水来,洗了笔,磨了墨,然后取笔蘸墨,一笔笔极其端正地在那《四季书》书页上提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钱谦明。
这三个笔画绝对不算少的字端端正正地落在了那书页上。
在那最后一笔成形的时候,钱谦明抬起来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吓得他猛地将手往外一瞥,探头紧张地检查书页,确定没有凭空滴落的墨水沾染了那书页才慢慢地松了那一口气。
钱谦明将手上的毫笔放到一边,继续去看那《四季书》。
《四季书》的书页上,他才刚刚题落的那三个字颜色慢慢地变淡变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那墨痕一样。
明明是那三个字在消失,钱谦明却不紧张,恰恰相反,他几乎是急切地盼着他那名字完全消隐。
因为当他的名号彻底隐去的时候,就是《四季书》真正地属于他的时候,他可恨不得他的名字能够顷刻间消失呢。
似乎是经过了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钱谦明才终于等到了那三个字的墨痕彻底散去。
也是在那墨痕彻底散去的那一刻,钱谦明清晰地察觉到一道莫可名状的联系生出,将他和面前的《四季书》勾联起来。
他知道,只要这条联系一直存在,那么他可以在一个念头生发之间,让自己的意识落入那《四季书》中的世界里。
钱谦明冷静了一下,手指慢慢摩挲过《四季书》的书页,感受着《四季书》那一顷刻的回应。
他笑了起来,终于放任自己心底念头生出,然后顺着那一道牵引,闭上了眼睛。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的并不是他熟悉的书房环境,而是一片空茫茫的仿佛万物之初那时的天地。
这片天地里没有人烟,只有他自己。
若是心智稍弱的人站在这里,看着这一片茫茫天地,感受着那种此间只有我一人的孤独,怕是很难接受,甚至还有可能会就此疯癫。但钱谦明没有。
他站在地上,饶有兴趣地打量过这片天地两眼。
忽然心念一动,人就往前迈出了一步。
他这一步跨出却不是在土地上往前迈出一步,而是踩上了虚空,站到了离地一寸的位置上。
明明是御空,明明没有丁点修为在身的钱谦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就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