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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4节

      前者镜花水月,后者艰难险阻。
    秦姓夫人静默了许久,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净涪佛身也没打扰她,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光芒自秦姓夫人眼底升起。不过须臾,便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
    秦姓夫人再次拜倒下去,沉声道:“我愿走上一条修行路,请净涪师父指引。”
    净涪佛身终于动了。
    他双掌一合,又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本来,净涪是有盘算过景浩界佛门女尼的出现的。但在他最初的计划里,那个人选会是皇甫明棂,当年‘皇甫成’的族人,她也曾经有机会成为那个契机的。可是皇甫明棂在北淮国那边耽搁太久,到了现在,是真的要错过这个机会了。
    佛号声落下的那一顷刻间,一道意念跨过山水,呼唤那块净涪交给皇甫明棂的那块追随者铭牌上。
    得到净涪佛身的呼唤,那块一直安静地躺在放置于皇甫明棂百宝架子上的木匣子里的净涪追随者铭牌忽然一亮,随后化光飞出木匣子中,一路破开皇甫明棂屋中的种种阵法禁制,向着净涪佛身所在飞去。
    皇甫明棂本正在定境专心修行,忽然心神一动,忍不住从定境中脱了出去。
    她才刚刚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那快追随者铭牌忽然破开她的木匣子,一连破开她屋中的重重阵禁,向着远方飞速投去。
    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金色的光华远去,远去,之后甚至完全脱出她的视野范围里。
    不知为什么,皇甫明棂的心神空了一瞬。
    “那个是……”
    她再坐不住,便从内间静室里走出,来到百宝架上,看着那一个刚刚才飞出一道金光去的木匣子。
    看了半会之后,她终于抬手将那木匣子取了下来,打开匣子往里一看。
    里面也不是真的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的,起码还有一张拿来垫底的黄色布料。
    “……那位净涪的追随者铭牌。”
    皇甫明棂愣愣地看着那个空空荡荡的木匣子,半响没有动静。
    直到守在外面的睿王妃按捺不住,推门入屋,她才像是被惊醒一般,慢慢、慢慢地将手中打开的木匣子合上,重新放回到百宝架上。
    睿王妃看到站在百宝架面前的皇甫明棂,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怕自己这样贸贸然地闯入来惊扰到明棂呢,哪怕这里不过是外间,和内间那静室还有一段距离不说,同时也隔着一重重的阵禁,真没她忧心的那么容易惊扰到静室里头闭关的皇甫明棂。
    幸好,幸好她已经出关了……
    定定心神之后,睿王妃走到皇甫明棂身侧,当先就看见了皇甫明棂刚刚放上百宝架上的木匣子。
    见得那个木匣子,睿王妃的心头也忍不住紧掐了一把。
    “这,这个是……”
    皇甫明棂回头看她,笑着道:“母妃,这下你就不用担心我什么时候离开北淮国到佛门那边去了。”
    皇甫明棂是在笑着的,且笑容根本没有分毫异样,可睿王妃的心却在一阵阵紧缩。
    “明……明棂……”
    皇甫明棂似乎被惊了一下,问道:“母妃,难道你还不高兴吗?”
    睿王妃没了言语。
    皇甫明棂也已经浑不在意了,她只看了一眼睿王妃,福身跟她拜了一拜,“母妃还请出去吧,女儿我要继续修炼,就不陪母妃你了。”
    话说完,皇甫明棂转身就走。
    睿王妃忍不住张了张嘴。可是这一回,她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能看着皇甫明棂几步转入内室,消失在她的眼前。
    睿王妃站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有几个字无力而虚浮地脱了出去。
    “对……对不起……”
    皇甫明棂坐在静室之中。
    静室外有层层阵法环绕围护,安静且安全;静室内间有檀香袅袅,清心怡神。如此内外护持之下,真是再合适不过的闭关所在了。可皇甫明棂坐在静室里,沐浴在浓郁灵气和檀香清气里,却只是木然发呆,完全没有入定静修的意思。
    她愣愣地坐着,面上是虚淡但也真实的茫然失落。
    那块追随者铭牌离开的时候,皇甫明棂清楚地知道她自己应该是错过了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又不知道这时候她该去怨谁。
    怨那位给了她铭牌又收回去的净涪比丘吗?
    不,不能。
    追随者铭牌那比丘既然可以给出去,自然也可以收回。
    她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资格。
    毕竟一开始,那净涪比丘就没有答应她的追随。不过是因为她的央求,所以给了她一个机会而已。现如今铭牌被收回,那也就意味着他的考验她没有通过。
    也是,谁会想要一个一直都没有动静,连出现在他面前都做不到的追随者?
    放她身上,她必定一早就将铭牌收回去了,哪里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怪不得那位净涪比丘,那似乎可以怨一怨一时答允一时拒绝不断反复的母妃,可以怪一怪总是在她下定决心的前一刻发生些或大或小的事情的睿王府?
    皇甫明棂扯着嘴皮子笑了一下。
    可是做出决定,一直没有成形始终在这睿王府里蹉跎的,不就是她自己么?
    皇甫明棂愣愣地坐了多久,外间的睿王妃就木木呆呆地站了多久。一直到天色发暗,睿王妃才悄悄地退出了皇甫明棂的这个院子,回到她自己的院子里去。
    看着睿王妃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睿王府的二郡主皇甫明樯迎了上去,将她扶住,问道:“母妃,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睿王妃摇摇头,没有说话。
    皇甫明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问,扶着她就转入了内室。
    “我怕是……真的错了……”
    皇甫明樯不明白,“什么?”
    睿王妃苦涩地摇摇头。
    北淮国睿王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净涪佛身耳目的,但净涪佛身也没有多在意。
    诚如皇甫明棂自己所想,净涪当年没有强硬拒绝皇甫明棂,而选择将一块他的追随者铭牌放到皇甫明棂手上,直到现如今才收回,真的是仁至义尽了。皇甫明棂自己错过机缘,她都怨不得净涪佛身,净涪佛身又缘何会因为她的这件事儿自怨自艾?
    想太多!
    更何况,比起始终没能真正做出决断,以致一路拖到现在的皇甫明棂来说,现下站在净涪佛身面前的秦姓夫人才是真的适合扛起比丘尼旗帜的那个人。
    净涪佛身抬手轻轻一接,便将空中一道透射过来的金色光芒拿在手中。
    待到环绕在外间的光芒褪去,落在净涪佛身手上的,便是一枚刻印着他的名号却没有他气息的追随者铭牌。
    净涪佛身将这枚追随者铭牌收起后,才又转眼望着面前始终大礼跪伏着的秦姓夫人,叹道:“女檀越请起。”
    秦姓夫人站起身来,还在那蒲团上端端正正坐了。
    净涪佛身看着她坐好,又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女檀越你就说说你的事情吧。”
    第675章 出关
    在这景浩界上发生的事情,真就从来只有净涪佛身他不过问的,没有他不知道的。现下他这么询问这位秦姓夫人,更多是因为出于尊重。
    尊重这位毅然决然趟上这条路,也似乎要一直这样坚持着走下去的夫人而已。
    这中间的关窍秦姓夫人或许不太明白,但依然能够体会得到。
    她笑了一下,笑容是难得的放松。
    笑过之后,这位光着脑门的夫人神色就慢慢沉了下去,回忆那些或喜或悲,或怒或恨的过往。随着那些回忆被翻起,饶是这位秦姓夫人,脸色也是一时阴一时晴的变幻不断。
    净涪佛身盘膝坐在蒲团上,垂眸静坐,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
    倒是跟随在秦姓夫人身边的那个仆妇,哪怕守在秦姓夫人身后,也时不时忧心地看向秦姓夫人,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劝阻。不过也许她也是知道自家这位姑娘性情的,哪怕再是担忧,也终究没有说什么。
    秦姓夫人自己入神了半日之后,才终于从那种愣怔状态中脱了出来。
    回神的第一时间,这位夫人下意识地就望向了净涪佛身,想要跟净涪佛身赔礼。
    ——毕竟一言不发就将一位比丘晾在一边半日,实在是太失礼了。更何况净涪佛身还是可能指引她走上参佛之路的领路人,等同于师父一样的存在……
    谁料她才刚刚抬头,就正正望见那边端坐的净涪佛身也在慢慢地掀起眼皮,像是刚刚才回神一样的。
    秦姓夫人不由得一愣。
    净涪佛身看看她,唤了一声:“女檀越?”
    “是。”秦姓夫人急急应了一声。
    净涪佛身又道:“说说你的事情吧。”
    秦姓夫人一时没心思再多想其他,真就简单应了一声,跟净涪佛身说起她自己的事情。
    “妇人娘家姓秦,原本是这附近山郊一户富农,以耕读传家,虽然家中不算富贵,但因为家中几代经营一家书塾,所以在这邻近也很有些名望。……我父少年时得中童生,年轻时中了秀才,及至中年时候,侥幸得中举人……我是我父幼女,自小得我父厚爱,教导诗书,我甚至能够时常出入书塾。”
    说起年少时候的那些事情,即便秦姓夫人早就将这些事情梳理过了一遍,也还是不自觉地在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不过很快的,她脸上的笑意就全部散尽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在书塾里撞见了我后来的夫郎。那时候,他也不过七八岁上下,才刚被他家人送到书塾进学。……”
    净涪佛身依旧静坐在蒲团上,任由面前这位秦夫人和她背后的仆妇神色几番转换,他自己平静如故,就仿佛这一场狗血的故事不过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没有半点稀奇也似的。
    其实说穿了,也真的没有什么稀奇。
    净涪佛身看得多了,不觉得稀奇。但秦姓夫人却不行,她就是此时与净涪佛身说起这些事情,心头也总还有几分隐痛。
    年少懵懂的时候相识相知,乃至求学时候的扶持探讨,于是就顺理成章地结成姻缘,求一份白头偕老。但这一份两心相知相识,在男人渐渐声望鹊起之际,被慢慢地磋磨殆尽。等到她再回首去看曾经的枕边人的时候,枕边人心上早没了她的痕迹。
    心不在的人留不住,尤其是当她的存在都阻碍了他的时候,她在那家中更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父母为她叹,替她痛,她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看着已经快要长成的大儿夭折,看着尚在腹中的小儿化为一滩血水,便连她自己,也是没断气就被人穿上寿衣塞入棺材之中,要将她活埋……
    父母要上门替她讨说法,却只得到客客气气的招待和几滴虚情假意的眼泪。
    就这种待遇,也还是看在她爹是他蒙师,他才愿意花费那么一点力气做这么薄薄的一层面皮。如若不然,怕连她的老父老母都得给他几句打发出去。
    她那个时候是真恨,恨到想拖着一口气带着他们那一家子恶心的货色一起入地府,哪怕当时她连呼吸的力道都没有。
    那些汹涌的、能淹没人的恨意那到了这个时候,也几乎能将她整个人吞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