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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她拉开车门,司机用京腔问说:“是您叫的车吗?”
    李清一摇摇头,又把车门关上。
    她今晚散着头发,地面刮起一阵小龙卷风,携着地面的纸屑尘土,卷起她的头发,她紧裹着衣服、抱紧包,又要躲避着风口,像穷途末路的某个特殊职业。
    最难忍的是——头发里全是烟味,多种品牌的烟味交杂混合,再混进干燥的土味空气,这一天的结尾,真的是绝味shit。
    身后,一个男人走向出租车,志在必得的气势,证明他就是约车的乘客。
    李清一稳住饱胀翻腾的胃,无瑕顾及他人。
    男人坐进出租车里,车子却没开,恍惚听见车里的男人说:“喂!要不要上车?”
    坏人。如果这话是冲她说的,那一定是居心不良之人。李清一在北京没有熟人,除了大学生章燃,更没有可以称呼她“喂”的男人。
    司机鸣笛,再次吸引李清一的注意。
    她踉跄着停在楼梯上,回身一看,杨劲的脸从后排窗户露出来。
    好像啊!妈的,我喝太多了。
    说话也好像啊,不开口冷冰冰,一开口又贱兮兮。
    杨劲说:“上车啊,你想睡马路吗?”
    李清一定在那里,脑中天旋地转,可她站得很稳,她终于意识到眼前并非醉酒幻像,连出租车司机都倾身过来,看着她。
    宇宙洪荒,日月轮转,在不明确的时间与空间某点,在她心中被挤扁压碎的那个人,活生生地坐在出租车里,邀他乘车。
    杨劲下车,车里很温暖,他觉得时间够长了,想让她早一刻享用温暖——坐在她的身边。
    他走近李清一,低头看了看她被风沙侵蚀,即将因水分流失而干枯的一双腿,伸手去拉她。
    李清一抬了抬手臂,想要侧身躲开,可惜身体不听使唤,腿被更高一级台阶绊住,眼看倒下去。
    杨劲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下。
    李清一刚站稳,就扭转身体甩开他的身体笼罩。
    杨劲有点不耐烦,又有点生气,被甩开后直接坐回车里,没再看她。
    出租车司机助攻了一句:“姑娘,是上是不上啊?”
    李清一朝远处看,一辆出租车也无。她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清醒到别无选择,只好朝出租车走去。
    ※※※※※※※
    杨劲报了个地址,车内再无交流。
    有那么两三次,李清一在后视镜里对上出租车司机的视线,她觉得此时此刻,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比如出租车司机,都很正常,只有她一个异类。
    为了防止下一秒失去意识,她只能努力去看司机的眼睛。
    司机大概开了暖风,她感觉血液终于流向下肢,膝盖渐渐暖起来,渐渐的,四肢百骸也暖起来,只剩下胃是凉的,跟身体其他器官较着劲,像被植入器官的排异反应。
    她脑中一直亮着警戒灯,为防止自己昏睡,她甚至将身体重心刻意向外移,就算倒也要倒向右侧。
    杨劲倒是宾至如归。他自己坐得舒服自在,双膝分开,身体后仰,也不开口说话。
    出租车左转,与逆行的外卖骑士狭路相逢,司机点了一脚杀车,李清一整个脸贴到了车门上。
    这是个连锁反应,上半身向左,腿向右。她的膝盖撞上杨劲,杨劲也没作声。
    待她重新坐正,发现杨劲眼角余光仍未离开她的腿,她下意识用双手抓紧裙子下摆,只恨包里没有备一袭黑袍,把自己从头到脚罩住。
    “有没有暖和点?”杨劲终于开口了。她膝盖明显泛红,血液回流的征兆。
    “暖和了,暖和多了。”
    “自己找罪受。”杨劲移开目光。
    李清一没有争辩,她没有多余的气力,尤其是面对如今的杨劲,况且,膝盖里有十几二十只小虫子在狂舞,颅腔里有十几二十斤豆腐在逛荡。她想睡觉。
    按照杨劲指示,出租车驶到二环旁一家酒店。
    杨劲从左侧下车,绕过车尾,打开右侧车门,毫不拖泥带水地把李清一扯了出来。
    女生堆里,李清一也算人高马大,人被缚在杨劲身上拖着走,鞋跟在大厅发出清脆的声音:达!达!达!
    这是一家相当正规的商务酒店,此等景象引得前台工作人员不露声色地侧目。
    李清一差点滑下去,杨劲努力提了她两次,才勉强继续往前走。
    待她恢复意识,已经被拖到了电梯前。
    她四下看看,目光回到杨劲脸上,眼神迷离,破罐子破摔地说:“房间都订好啦?”舌头有点不灵活。
    杨劲吃力地提着她,还要负责解释:“出差!我是出差!你还要不要脸……”说着把人往电梯里推。
    其实,从进电梯开始,李清一就恢复了思考能力,只是这副皮囊仍旧不受她支配。
    杨劲掏房卡开门时,李清一虽无法独立行走,可大脑已经转过十几个来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进还是不进?不进的话,我去哪?进的话……进的话……
    理智客观地说,自从坐到杨劲身边,她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这个男人特有的,时隔许久,会瞬间在她大脑里炸开的那种气味。
    被杨劲带进房间时,她连一丝抗拒都没有。真是醉得连人格都丧失了。
    房间里有杨劲的私人物品,杨劲这次大概没说谎,他真的不是特地为她准备的房间。
    二人走到床边,杨劲松开手,解开外套扣子,圆地转了两圈,顺便活动腕关节。
    他去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连床头的台灯都开了,再走回来时,李清一屁股只搭了床角,努力保持上半身平衡,头发散落在额前,活像个屈死的女鬼。
    他想扶她躺下,她边倒下去边徒劳地挣扎:“别碰我!”
    杨劲手上用了力,把人推进床里,最后一下,扯着她的腿扔进床里。“他妈的,这会儿知道来劲了。”
    他去卫生间,把水调到最热,把毛巾沾湿,扒开她满脸的头发,帮她擦脸和手,顺便把她的外套扒下来扔到一边。
    他刚擦几下,发现她包里的手机在震动,他给挂断了,继续擦。
    再震,再挂,再擦。
    这时候,杨劲看着意识模糊的李清一莫名生气,手上的力气都加大了。
    终于,自己的手机响了。
    依旧是章燃。
    他多一秒都不想等,迅速挂断,扔到床上。
    想了想又拣回来,直接关机。
    李清一脚上没穿袜子,脚面被鞋勒出弧形的红痕,微微破皮,渗出血来。
    杨劲只好停下来,用手去碰那块小伤,眼睛盯着她的面部表情。
    她轻轻缩了一下,换了个更踏实的姿势,把头埋进被子里。
    第93章
    ※※※※※※※
    凌晨1点, 杨劲洗漱完毕, 穿了自备的浴袍,搬了把椅子, 坐在床边, 他关了房间里的灯,只留床头一盏。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李清一的半边脸。
    李清一睡得并不实,头拱来拱去,找不到最佳睡姿。
    她的手机又震,杨劲看到一个陌生名字, 后面跟着她公司的简称, 就接了起来。对方说找李清一, 杨劲说她睡着了,对方问她是否安全到家, 杨劲答已经到家了, 到家就睡了。
    对方问:“您是她的……家人?”
    杨劲说:“我是她男朋友。”
    电话挂断,李清一却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她头发胡乱缠在头上,可因为发质好, 昏暗的光线下也泛着柔和的光, 隔着头发,她翻着白眼看杨劲,四目相对, 良久。
    李清一皱皱眉,挨过一阵头痛,问:“我在哪儿啊?”
    杨劲刚才接电话时, 把一条腿搭在床上,这会儿他把腿放下来,上半身前倾,盯着李清一说:“你在哪儿?今天要是没我,你现在指不定在哪呢。”
    李清一使劲眨眨眼,哑着嗓子说:“有水吗?”
    杨劲又靠回椅子,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故意抻着她不作回应。
    李清一清了一次嗓子,咽了两次口水。
    她这种防御力低下的样子,突然让杨劲来了兴致,倾身过去,一字一句地说:“要不然……这样。你先亲我一口,我去给你倒水。”
    他等待李清一回应。据他观察,她此时的应激反应,起码要等上五秒。
    可是下一秒,李清一就使出浑身力气,朝他扑来,不仅没亲到嘴,额头还撞到他的下巴。
    顺势又拱回床里。
    杨劲虽然什么也没捞着,还是起身,拿过自己的杯子,里面有温开水。
    李清一再次努力坐起来,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喝下三大口。把杯子递给他时,鼻子里哼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今晚鞍前马后,图的就是这个。”
    杨劲险些没接住杯子,心瞬间冷下来,脸也冷下来,憋了半天,压着火气问道:“哪个?我图的是哪个?”
    眼看李清一又要睡去。
    他朝她肩膀狠狠地推了一下:“把话说清楚!我图什么了?”
    李清一疼得皱眉,身体却柔柔地欺过来,胡乱挥臂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象征性地亲了一下。
    杨劲以为到此为止。
    没想到,醉鬼李清一像初生婴儿一般,用脸颊蹭了两下,紧接着,歪过头去,将杨劲的手指含住。
    ……
    杨劲如通电一般,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烈烈作响。
    如果世上有包医百病的药,那么此刻,便是此药发挥极致作用的唯一一秒。
    作为一个男人,百般压抑和莫名的委屈,都经由这根手指,被神智不清的李清一激发出来。
    毒与脓、悔与恨、冷与热、怅然与不甘、疼痛与醒悟,凡此种种,万箭齐发,他只觉意志在崩塌,理智细若游丝,但还是被他抓住,杨劲抽出手来,沾了她口水的指尖凉凉的。
    杨劲坐在床尾,点燃一支烟,抽到一半时打了一个哈欠——他居然困了。入睡的机会转瞬即逝,他掐灭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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