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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第92章
    宝应二年的正月才过。汴都的雪就比以往几年下得都要频繁起来。
    纵然白日下着大雪, 城中也是一般无二的热闹, 街上人流喧哗, 车马往来, 似乎都还笼罩在正月的嬉闹当中。
    崔氏到底是王妃, 又育有一子,韶王在过年前,解除了她的禁足。许是知道自己不如赵幼苓,崔氏这次出来后, 难得老老实实过了年,没再敢闹出事来。
    韶王心满意足,故在她房里多留了几日,这才叫有些被挑起事来,慢待崔氏的的下人缩起了脖子。
    这日, 韶王照常一早进宫上朝。
    待回王府时, 脸色难看如墨, 一时间伺候的下人们谁也不敢往他跟前凑。
    下人不敢往前凑,后院的女人又个个除了一张脸没有别的东西, 再碰上一个看不懂眼色竟还让奶娘抱着十七郎来找他亲近的崔氏。韶王腾地起身, 脸一板,抬脚往琳琅院去。
    昨夜下了大雪,雪积得有到小腿这么厚。琳琅院内,也不知是哪个小丫鬟,堆出了几个怪模怪样的雪人。院内一角的红梅树上,梅花繁盛, 带着幽香,整个小院宁和雅致,只听得到清脆的落子声,还有小丫鬟们起哄叫好的笑闹声。
    还未见到人,只听这些声音,韶王便觉得心下一静,舒坦了不少。
    只是想起宫里说的那些事,他又板起脸,背着手走进屋子。
    屋里,姐妹俩盘膝,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在下棋。
    他脚步轻,姐妹俩又一心沉浸在棋盘,并未察觉有人走近。
    倒是几个丫鬟,一眼见着韶王,当即倒吸了口气,急忙行礼。
    丫鬟们的声音终于让姐妹俩从棋盘上分出神来。赵幼苓抬眸,见韶王站在一旁,面色略有些不好,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这才在忙不迭丢下棋子的赵元棠后站起身来。
    “父王——”
    赵元棠起身见礼,被韶王拦住:“你们姐妹俩继续。”
    赵幼苓摇摇头:“父王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她说着就要茯苓去请府上的大夫过来看看。
    韶王绷着脸没说话,抬手就要摆,门外几个仆妇慌慌跑来。
    “王爷,二娘,十一娘,戴家来人了。”几个仆妇说道。
    “戴家?哪个戴家?”韶王冷着脸。
    汴都里最有名的戴家不就是皇后和贵妃的母家。除开这个,还有哪个戴家能叫下人慌成这样。
    听到戴字,赵幼苓抬头看向仆妇。
    “是贵妃的戴家,王爷。”仆妇低头说道。
    果然是那个戴家。
    赵幼苓和赵元棠面面相觑,又看韶王,见他皱眉,脸色发沉,心底明白,多半是戴家那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且攀扯到了韶王府。这才叫他如此。
    “什么事?来的是谁?”韶王抓了枚棋子,在指间转圈,眉头皱得紧紧,“要是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叫他们丢下话就回去,本王身体不适,不好见客。”
    仆妇缩了缩脖子,看看两位小娘子,不敢大声道:“说是……说是来提亲的。”
    “我们是来替戴家来提亲的。”
    厅堂里,两位宗亲夫人笑盈盈地看着韶王说道。
    这两位都有些年纪,论关系,韶王还得称呼她们一声婶子。因关系算不得多近,也不如英国公在天子面前得脸,是以韶王还真的很少与她们碰面,即便是崔氏,也不见得认得她们。
    听说是来替戴家提亲,崔氏瞪大了眼。
    韶王却还是板着脸,一脸的不高兴。
    “提亲?”崔氏问道,想到王府里如今正当龄的仍旧只有赵元棠和赵幼苓,她又忍不住追问,“为谁?提的……是哪一位?”
    “自然是……是为子迟来的。”一位夫人略有些犹豫,一时迟疑,反叫身旁那位夫人抢了先,伸手就递来一张庚帖,“子迟与府上的新都郡主有缘,这都快一年了,心底仍挂念着郡主,所以……”
    戴桁?
    赵幼苓一时间停职了呼吸。她与赵元棠躲在厅外,韶王并未阻止,显然也是打算让她们听听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可这一听,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戴桁还敢来提亲?”韶王问道。
    视线落在面前,对于夫人手里拿的庚帖,动也不动。
    韶王的态度太过明显,两位夫人有些尴尬地转手将庚帖放在桌上。“王爷何必如此,不过是个玩意儿,等这亲事成了,郡主过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一人说完,另一人接上:“况且,戴家现在只等着孩子生下来,这就去母留子。污不了郡主的眼睛。”
    两位夫人说完话,是再不敢久留,于是匆忙告辞。人前脚才走,后脚崔氏就拿过庚帖打开看了起来。
    里头端正写着郎君的名讳生辰,的的确确是先前那个闹出事来的戴家子没错了。
    可是戴家……这是疯了不成?
    “父王今日在宫里,是不是就因为这事才脸色难看?”
    赵幼苓出来直接问道。
    “戴桁那个妾……似乎还只是个通房,到底有趣,庶长子都生了还只肯给一个通房的身份。”韶王冷笑,“那女人这一胎,又是个儿子。虽然戴家有去母留子的打算,可前头已经有了个庶长子,再过几个月又要多一个庶子,汴都城中哪还有世家舍得将女儿嫁给他。就是有,愿意嫁的也不过是些末流,或是家中庶女。这些人,戴家可看不上眼。”
    韶王看着赵元棠,只觉得自己这个嫡女果真是受尽委屈,想到戴家的打算,和厚着脸皮在宫门口候他却被他甩在身后不予理睬的戴桁,韶王就觉得一口气闷得慌。
    崔氏却是满脸震惊。
    “不如……不如让十四娘……”崔氏的话还没说完,韶王的脸又黑了几度。
    “母妃,”赵幼苓哭笑不得,“十四娘才多大,那戴桁又多大,且不说他还没成亲就有了两个庶子,就算这一个去母留子了,那之后呢?等十四娘及笄,只怕他院子里庶子庶女就能组一支马球队了。”
    她顿了顿,“更何况,戴家显然只想娶二姐。”
    见崔氏这时候还犯糊涂,韶王越发恼怒戴家的举动:“他们不过是觉得二娘年纪大了,在汴都找不着合适的人家,这才蹬鼻子上脸,想叫本王的女儿认命嫁进戴家!”
    他怒极拍桌:“本王偏要给二娘找一个比他姓戴的好上千倍的小郎君!什么纳妾蓄婢,外头安置外室,统统不许!”
    虽然赵幼苓很想说,身为一个后院莺莺燕燕一大群的亲王实在没有资格叫女婿只守着妻子一人,但看着韶王一片慈爱之心全然是为了赵元棠,她到嘴边的话动了动,咽了回去。
    戴家这门亲,韶王不愿接。庚帖不过只在王府里留了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就叫韶王派人扔回了戴家。
    至于戴家是怎样一个反应,韶王不想知道,韶王府上下也没人想知道。十四娘为此又闹腾了几次,叫韶王大怒,将她禁足,又命她抄上二十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抄完才允许出来。
    然而,不过才几日功夫,戴家又闹出事来。
    这一回,却不是戴家找了谁来提亲,或是跑宫里同皇后告状,又借着亲戚关系,同贵妃表达戴家一片真心。
    而是那个叫琼娘的女人。
    赵幼苓站在门口,微微低头,看着挺着七个多月肚子跪在韶王府门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心里只能骂一句:有病。
    戴家从前不愿接纳琼娘,只许戴桁将她安置在外面,扔了几个婆子,既是照顾,也是监视她。
    她生的那个孩子,因是戴桁的庶长子。戴家长辈早早就接回家,由戴母教养。去年琼娘再度怀孕,以腹中孩子为由,哭得戴桁心软,被意接回戴家中照顾。
    琼娘显然是个聪明人,戴家想要去母留子的打算,根本瞒不住她。孩子要生,男人她要,命更要留下。
    她哭着跪在韶王府门前,话不必说,已经先让人都聚拢过来,对着王府指指点点了。
    赵元棠今日去了英国公府。
    自赵婳出嫁后,英国公夫人便寂寞了许多。好在赵幼苓与呼延骓虽隔着千万里仍旧书信时有往来,赵婳嫁给阿泰尔之后的事情,呼延骓都会在信里提起。有时甚至会有赵婳的亲笔信。
    赵元棠凑巧拿了赵婳的信去英国公府,避过了琼娘。
    见琼娘今日穿得精致优雅,身上的衣裙虽不是御制,但也不差,一张脸孔更是精心打扮过,赵幼苓便知,这人心思不浅。
    赵幼苓见她梨花带雨,柔弱可怜地哭泣,不由抿抿唇。
    “你为什么来这?”
    琼娘嘤嘤哭泣,声音柔弱,抬手擦了擦眼角,微微垂头:“娘子,求娘子能让妾见一见郡主。”
    “我二姐不在府中。”赵幼苓道,目光落在琼娘的脸上,又看着她的肚子,叹道,“你这肚子看起来,怕是就要临盆,你跪在王府门前,是想做什么?”
    “妾只是……只是想来见一见郡主。”
    琼娘支支吾吾了许久,似乎是在赵幼苓漠然的表情里,鼓起了勇气。她的目光充满了水意,尽管不哭了,可仿佛雨后新荷般颤巍巍的睫毛,写满了柔弱和委屈。
    “妾的夫君有意求娶郡主,只是苦于妾为夫君十月怀胎已生下一子,如今腹中还有一子……郡主不愿下嫁,可夫君真心爱慕郡主,还请郡主能看到夫君一片真心上,允了他吧!”
    “妾夫君的家人,认定是妾的缘故,才令夫君不能心想事成,即便皇后允婚,韶王与郡主也不肯答应,所以……所以妾等生下这个孩子,便要被去母留子……念在妾的爱子之心,恳请郡主见妾一面,妾……妾要将两个孩子都托付给郡主。”
    她哭得发颤,浑身上下俱是戏。
    围观的人先前还不知她的身份,听到这里,只觉得她着实可怜,一时间竟也有人摇头感慨了起来。
    赵幼苓却是笑出声来,居高临下,道:“有妾有子,却欺瞒陛下无妾无子。如此欺君之罪,陛下只是训斥,饶戴家满门难道还不够?”
    “而且,”她走下台阶,笑盈盈地望向琼娘,“要去母留子的是戴家,你该求的难道不应该是他们吗?”
    第93章
    少女的声音尽管透着笑意, 可实则冷淡至极。
    琼娘跪在地上, 惊呆了, 连眼泪都忘了再流下来。
    “小娘子怎么能这么说话!”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姑娘, 鹅蛋脸, 大眼睛,生得很是可人,只是年纪要小一些,似乎才十二三岁的模样。
    那姑娘急忙跑到琼娘身边, 伸手就要扶她起来,见此刻琼娘满脸都是泪,凌乱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看着十分狼狈,姑娘顿时就心疼了起来:“我家娘子明明是真心实意地来求见郡主的, 你怎么能这样侮辱她?”
    赵幼苓并不意外会有人过来帮琼娘。她怀着身孕, 就算偷跑出来, 身边定然也会带着丫鬟。她宝贝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并不想在韶王府这闹出一尸两命的事情来。
    果然, 一听小姑娘的话, 还真就是她带来的丫鬟。
    “若是求见,为何她不言不语,来即跪在门前掉眼泪?”赵幼苓眉头微挑,面带笑意,“再者,我已经说过, 你们要见的人并不在府中。如此还不肯走,是想赖上韶王府了?”
    赵幼苓先前提到戴家,围观众人便知晓,跪在韶王府跟前的这一个,就是王府的郡主先前差点被赐婚要嫁的戴家子从外头带回来的女人。
    有多少人家,因为在汴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件事,对家中儿郎耳提命面,警告他们决不能为了外头的芝麻,就丢了原本到手的西瓜。
    再看一个郎君们兴起了宠一宠的玩意儿,竟然还敢闹腾到人前,越发觉得微妙起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不过就是小娘子你拦着不让我们娘子见一见郡主罢了!都说郡主是个善人,既然日后仍是要嫁给我们郎君,为何就不肯见一见娘子,听一听娘子的心里话。”
    小丫鬟阴阳怪气道,“郡主分明就是嫉恨我家娘子,生怕日后过门,娘子若是活着,就还会得郎君宠爱,说不定连娘子留下的两位小郎君都不愿庇护,简直是铁石心……”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幼苓漫不经心地打断了:“茯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