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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学堂里的情形一览无余,里面大约坐了三十多位孩子,年龄从五六随到十来岁不等,高矮胖瘦都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时不时打瞌睡的小胖墩,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特别好玩。坐他旁边的是个身着新衣的又高又壮的男孩子,高壮男孩时不时地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瞅着小胖子。
    张小北在树叶里窥视了好一阵,才得以看到先生的真容。先生就是他想像中的先生,身材瘦高,一袭灰色长衫,头发和胡须都有些花白,说话声抑扬顿挫,严肃板正。
    张小北正待继续观察下去,不知怎地,那个总打瞌睡的小胖子像是脑袋上长眼睛似的,频频朝柳树上张望。他望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先生的注意。
    先生先是轻咳一声,严厉地说道:“注意听课,不要分心!”
    小胖子吓得吐了一下舌头,再不敢东张西望了。接着,先生在台上念了一句什么,下面的学生便着摇头晃脑地跟上一句,有的张小北听过,有的没听过。
    中间,先生出去了一小会儿,他一走,学生们便开始乱起来了,有的小声说话,有的做游戏,有的吃东西。那个小胖子仍是不停地朝柳树上张望。他还只是望望,他的同桌就坏多了,直接从地上捡了土坷垃就往树上砸过来,张小北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还好砸偏了,要不然得多疼。张小北这下是把那个高壮男孩恨上了。
    他也不敢多呆了,就跟下面的姐姐做个手势说要下去。姐姐把他抱了下来。
    他们又在附近转悠了一圈,然后又回到庙里。
    这时候已经到了晌午,后院的门打开了。
    孩子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有的在屋子里打盹,有的在吃饭,还有的在墙根处玩耍,自然也有人看到了张小北,有的好奇地看他几眼,大多数是不以为然。
    张小北想跟他们其中一个搭话,他在旁边观察了一阵,最后决定去跟那个打瞌睡的小胖子搭话,想从他那里套一点关于私塾的信息。
    张小北瞅准机会往小胖子跟前凑,大大方方地说道:“小哥哥好,我叫张小北,是后面的张家庄的。”
    小胖子一脸惊讶地看着张小北,怔了一会儿,才拘谨地说道:“小弟弟好,我叫王世虎,人家都叫我胖虎,我是王家庄的。”
    张小北笑道:“世虎哥哥好,我刚才就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上偷看你们,你是不是看到我了?”
    王世虎听到这里,露出两颗虎牙笑道:“原来树上是人呀,我看到树叶在动,还以为是只鸟呢,哈哈。”
    张小北也道:“是我呀,我藏在树叶子里,我还看到你打瞌睡了,头一点一点的可好玩了。”
    王世虎又是不好意思地一笑。但比刚才自在多了,两人的距离也慢慢近了。孩子之间本来就熟得很快,更何况张小北又是一个披着大人皮的伪孩子,两人很快就熟悉了。
    张小北趁机开始向胖虎打听私塾的事,比如说束脩多少呀,什么时间入学呀,有什么要求之类的。
    王世虎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不知该答哪句好,他一边挠头一边回答:“束脩,我是爹娘交的,我也不知道要多少啦,应该挺多的,反正我的小伙伴也想来,可是他娘亲说家里穷来不了。”
    “哦,是这样呀。”张小北一想也对,胖虎一个孩子哪里懂这么多。
    王世虎怕自己的回答帮不上张小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我看到学里有人从家里拉麦子给先生,好多好多。”
    张小北一怔,原来束脩还能用麦子顶上。他听胖虎的形容,估计这麦子至少得有几百斤,几百斤,古代的亩产这么低,每年的收成才多少,家里人口又那么多,唉……
    让他倍受打击的还不止这些,从小胖子口中他还得知,学生们每年不光要交一大笔束脩,入学还得备一份像样的礼物,这叫作“贽敬”。不仅如此,每年的“三节两寿”也要送礼,三节分别是指端午节、中秋节、年节,“两寿”则是指孔子诞辰日和先生的生日。这又是一大笔支出,再加上平时的笔墨纸的开销,张小北默默感慨,在古代,读书,真的是一种奢侈行为,不是一般的人家能消受得起的。
    王世虎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都告诉张小北了,两人正说得开心时,没想到却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了。这不,胖虎的同桌,那个又高又壮的男孩带着两个小跟班气势汹汹的来了。
    第6章 新朋友
    王世虎愤愤地看了高壮男孩一眼,极小声地对张小北说道:你别理高明礼,他这人可坏可坏了,专爱欺负人。”
    张小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高明礼远远地就冲着两人嚷道:“喂,小胖子,还有那个小土包子,你们俩在嘀咕啥呢?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王世虎鼓着腮帮子,说道:“我们俩在说话,谁说你坏话了。”
    高明礼大步走过来,蛮不讲理地说道:“你说了,你肯定说了。因为你说话时用眼睛看着我。哼,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笨呀,又蠢又馋的小胖猪,小胖猪。”
    高明礼说完大声笑了起来,他的两个跟班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王世虎气得面孔通红,小胸脯一起一伏的,他瞪着眼回敬道:“你才是猪!”
    高明礼本来就是纯心来找碴的,这下挨了骂,找碴的理由更充足了,他气势十足地窜到王世虎面前,一面骂一面用手推搡王世虎,王世虎年纪比高明礼小,身量没他高,被对方逼得连连后退几步。
    张小北在一旁看得着急,但他瞧瞧自己的小身板,再瞧瞧对方,觉得帮忙似乎不是明智的选择,而且他还没时学堂上呢,总不能先跟高明礼干架吧。
    不行,他得先想个办法,张小北一边想着对策,一边用言语跟高明礼周旋,他说道:“高明礼是吧,世虎没有说你的坏话,他刚才是告诉你,你的力气很大,在学里是老大,让我不要得罪你。”
    高明礼一边推搡着王世上,一边用将信将疑的目光瞥着张小北,看不出来,这个又黄又瘦的小屁孩说话倒挺利落、中听。于是他斜睨着王世虎,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问道:“小胖猪,那个土包子说的是真的吗?你刚才真的这么说?”
    王世虎一直被高明礼和他的同伙压制欺负,心里早憋了一口气,此时高明礼又一口一个小胖猪的叫,他的火早烧得全身都是,尤其又是在新交的朋友张小北面前出丑,简直太丢他的面子了。对,就是丢面儿,别看王世虎年纪小,可是照样很要面子。
    旧仇旧恨的累积,形势的骑虎难下,再加上面子问题,瞬间激发了王世虎的潜力,他再不像从前那样能忍则忍、能躲则躲了,他突然大吼一声:“高明礼,我今天跟你拼了!”话音未落,他便像一头愤怒的小老虎似地向高明礼直撞过去,高明礼一个不防,被王世虎撞得摔了个仰八叉,王世虎自己趔趄了几下,险些摔倒。
    高明礼躺在地上气极败坏地叫着:“小胖猪,你厉害了。”接着,他冲两个小跟班大吼:“你们两个也是猪呀,赶紧给我上呀。”
    两个小跟班如梦初醒似地,赶紧要过来打王世虎。
    张小北觉得事情更坏了,高明礼一个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三个人。他们现在打不过,那能怎么办?跑呀。
    于是,他蹬蹬跑过去,一把拽过还在发懵的王世虎拔腿就跑。
    他们俩在前面跑,高明礼三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张小北一边跑一边故意大声说道:“世虎,咱们去找先生吧。”
    王世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先、先生早说了,打架斗殴都要挨罚的。”
    张小北说道:“不会的,先生肯定会奖罚分明的。”
    高明礼听到两人的对话冷笑着叫嚣道:“小胖猪,你以为先生护得住你吗?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下午散学后,你给我等着!”
    张小北突然大声叫道:“世虎,你看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先生?”
    王世虎抬眼一看,前面果然有一个穿青色儒衫的男子,身形瘦高,步伐从容迫,依稀先生的模样,但仔细一瞧又有些不像,此时他也顾不上瞧仔细了,便大声喊道:“先生,先生,高明礼不讲理要打我。”
    高明礼远远地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先生,便也不敢造次了,当下就停下了脚步张望一会儿,随后带着小跟班悻悻地离开了。
    张小北趁机带着王世虎往前跑了一阵,与三人拉开了距离。这时,他们两人离那位青杉男子更近了些,王世虎瞧清楚,这位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生得面容清秀。哪里是他的先生。青衣男子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王世虎不禁有些发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脚尖发愣。张世虎倒也不怎么窘迫,反正就是认错人了嘛,也没什么。他迎着青衣男子笑了笑,说道:“多谢先生替我们解了围。”
    青衣男子慢下脚步,漫不经心地道:“我又没出手帮助你们,何须感谢。”
    张小北脆声答道:“虽然你没有直接帮我们,但因着你的气度跟我们学里的先生很像,我们就借用你的威风吓跑了他们。”
    青衣男子闻言哈哈一笑,不禁多看了张小北一眼,接着问道:“小弟弟多大了?可是在前面那家私塾里开蒙?”
    张小北摇摇头:“我还没有开蒙,我今天是偷偷来打探一下情况,看看我是否读得起书。”
    青衣男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张小北,见他衣着普通,明显是家境一般,他不禁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多伶俐的一个孩子,小小年纪,言语清楚,落落大方,为人还机灵。不过,天底下的穷人多的是,那又能怎样?他只是一介平民而,又能管得了什么,再说了,他自己还是穷汉一个呢。想到这里,青衣男子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他继续向前走去,但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这种资质不读书可惜了,让你父母去找学里的刘先生吧,看看能否分次给束脩。——也行刘先生看上你的资质,少收也有可能。”说完,他如释重负地快步离开了。
    青衣男子的话却在张小北的心里掀起了波澜,原来,束脩还能分期给呀,这倒是一个路子。钱,他是要想办法挣的,学,他也是要上的。
    王世虎见他的新朋友在发呆,便拉拉张小北的衣袖:“那个,小北,我们该回学里了。”
    “哦,对对,是该回去了。”张小北连忙应道。
    两人依旧手拉着手,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往回跑,唉,来的时候被人追着,倒不觉着累,回去就不一样了,累得两人直喘气。
    等他们回到庙里的时候,孩子们早回到屋里去了,先生也来了。王世虎急急忙忙地跟张小北道了别,说好下回一起玩,他便耷拉着脑袋回私塾去了,留下张小北一个在寺庙外,不对,还有一个到处寻找弟弟的张小草。
    她见弟弟终于回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家伙,怎么到处乱跑,害得到处找你。快吓死我了,你要是丢了我也没法活了。”
    张小北心存愧疚,连忙老老实实地认错,接着又大致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张小草刚才找张小北时多少也打听了一些,便忍不住骂高明礼这个坏孩子。
    张小北的重点不在这方面,他在想是学费的事。村里,他逛过了,学堂也来过了,他是不是应该再向外拓展一下?比如去镇上或是县里看看什么的,只有实际调查过才有发言权吗?
    还有啊,那个青衣男子看上去也像个读书人,真有点后悔,他当时怎么没多问几句呢。唉,以后若是有缘重逢再问吧。
    第7章 各怀心思
    张小北跟着姐姐找到妹妹,三人一起往家走去。一到家里,罗氏见了一把抱住张小北乖孙长乖孙短地叫着,还问他饿不饿?张小北还真有些饿了,罗氏赶紧去给他煮面条,她正做着,刚好有邻居叫她,罗氏便让张小草来替代她,她一面擦着手往外走一面嘱咐道:“面我和好了,你去擀吧,擀得薄些,切宽些,小北爱吃这样的。再放点青菜叶子,滴一滴麻油。”
    张小草点头:“奶我知道了。”
    张小草擀面,妹妹张小花不用喊就自个过来烧火,张小北也想凑过来,却被张小草赶出来了:“小北,你在外面玩会儿,饭一会儿就好,灶房里又闷又热,没啥好玩的。”
    张小北想了想只好无奈地说道:“那好吧,不过,姐,你多添些水,别不够吃。”
    张小草笑道:“小馋鬼,还能不够你吃的。”
    张小北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他在思考怎么跟爹娘讲上学这件事。一般情况下是春秋两季入学,现在说了也没法去,但
    也得提前说好了,因为在他家来说,凑钱可是一件大事,即便是能分次给也是一样。
    他正想得入神,就听张小草在屋里喊道:“小北,准备吃饭了。”
    张小北跑进屋去,张小草已经把面汤盛好了。面条确实又宽又薄,上面还飘着几片翠绿的菜叶,看着让人十分有食欲。
    张小北动手去端,被张小草拦住了:“别动,小心烫。”张小草把面汤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张小北坐坐下来正要去吃,才发现就他一个人吃,他问道:“姐,你不饿吗?一起吃呀。”
    张小草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还不饿,你吃吧,锅里还有呢。”
    张小北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罗氏给他开的小灶,张小草不敢吃。
    张小北心里默默叹息一声,都是穷闹的,以后想办法发家致富,到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张小北说道:“姐,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而且也吃不完,你和小花就陪我一起吃吧。”
    张小草看看锅里也没剩多少,又听到弟弟说吃不完,想了想便招呼妹妹小花一起过来锅里剩下的面汤分着吃了。
    姐弟三人本来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吃面条,没料到,大伯母江氏和大伯父张富贵扛着锄头回来了。
    张富贵仍旧是那副无精打采的蔫样儿,而江氏一看到张小北姐弟三人有说有笑地吃面条,眼睛登时瞪得溜圆,她拖长声调,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晌不午的,你们又都吃上了。嗬,还是白面条呢。瞧瞧你们日子过得比人家那些少爷小姐也差不了多少。倒是俺们,每日里累死累活地苦干,回到家来一口水也见不着。”
    江氏这一通话,让姐弟三个不禁面面相觑。张小北放下碗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大伯母,我们晌午出门了,回来错过饭点了,我奶说我的病刚好不能饿着,就做了一碗杂面条。我们三人分着吃点,先垫巴垫巴。”
    江氏冷笑两声,突然狠狠地把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掷,转身进屋去了。
    张小草和张小花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张小草刚想上前去解释几句,张小北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去。接着,他若无其事地把碗里的面汤喝完,张小草和张小花也匆匆吃完,两人把碗筷桌子收拾干净,一起躲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罗氏也回来了。罗氏一进院子便大声喊大儿媳妇江氏,接着一头扎进江氏房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出来。
    张小北也没来得及问罗氏什么事,接着,张家众人便如倦鸟归巢一样纷纷回家来。胡氏去菜地干活了,回来时还挎着一大筐青菜,她一回来就张罗着去做饭,杜氏也挺着大肚子在厨房进进出出,胡氏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我让她回来换把锄头,结果直到天黑了也没见她回地里,大哥也是早早地回来了。”
    杜氏撇撇嘴,小声说道:“大嫂就不说了,大哥哪次上地不是早回来的,这叫‘懒驴屎尿多’。”
    江氏也深以为然,大伯哥以前也是懒,但是大面上尚过得去,自从小宝走失以后,他大概觉得再怎么苦干也是给别人干的,整个人像抽了筋骨似的,整天软塌塌的。
    妯娌俩做完了饭端上去,就发现堂屋里的气氛热烈而怪异。
    尤其是张富贵脸上泛着潮红,两眼放光,在大声说着什么。江氏则在默默地抹着眼泪。
    胡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个所以然。
    原来,罗氏下午那会儿被邻居王二娘叫走是因为她刚从远亲那儿听到一个关于张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