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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第三拳、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一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怪不得旧书楼里会有那么一双穿了底儿的鞋。”一直静默旁观的练朱弦,终于忍不住开口,“两百多年了,难道整个云苍峰上都没人知道?”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凤章君坦言,“毕竟不像外伤那么明显,而且本人显然也刻意遮掩。”
    练朱弦追问:“如果不遮掩的话,会怎么样?”
    凤章君道:“很难说,但若是有瑕疵的幼童,一般不会收为弟子。而是送往大焱的孤独园,此后便不再纠葛。”
    这个做法倒与五仙教的有些类似。只不过两百年前的话,中原尚是一片兵荒马乱,孤独园即便勉力经营,恐怕也是人满为患。倒真不如待在云苍峰上,远离世俗,说不定倒还算是幸福。
    练朱弦才想到这里,却听凤章君道:“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这便是无常。”
    话音刚落,面前场景就再度开始了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凤章君:四舍五入就是和阿蜒约会看电影了,先买点爆米花吧……
    练朱弦:原本以为是爱情片没想到买了票入场才发现是恐怖片?!
    怀远:不要怀疑,我就是奥斯卡影帝。
    曾善:并不想在一个耽美故事里当一个副本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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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给昨天的作者有话说打一个补丁:诺索玛的cp不是玄桐,请不要害怕~
    怀远村的女尸原型是……大名鼎鼎的楚人美小姐
    孤独园就是现在的养老、孤儿院机构,名词捏造的,来源于“祇树给孤独园”
    其实我自己很喜欢这个单元的副本,因为极端的爱恨恩怨都有了,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第17章 云苍往事
    练朱弦告诉第一次体验香窥之术的凤章君:人死之前,脑海中往往会浮现出类似于“走马灯”的幻象,用短短几个碎片勾勒出人的一生。而香窥之术,也与这种“走马灯”类似,显现出的只是死者一生当中的某些片段。
    至于这些片段为何会被死者铭刻于心,或许已经不再有人知道了。
    回忆的世界又开始变化。这一次,呈现出的是室外风景。
    视野正中央是一株高大的梧桐。离地一丈来高的粗枝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身穿月白法袍的瘦小少年。他怀里抱着一块木头,正聚精会神地雕刻着什么。
    不远处的白沙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其中一人手里捏着条死蛇,东张西望着。
    玩蛇少年嘀咕:“怀远那小子又躲哪里去了?”
    他的同伴劝他:“我说你还是算了吧,那傻小子有什么好欺负的?怂包一个,就知道哭,全凭他那老妈子似的师姐给他擦屁股。万一向咱们师父告状,又得挨罚!”
    “呸!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玩蛇少年恨得牙齿痒痒的,“又蠢又笨,还成天躲在一个娘儿们后头,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就是要给这块木头一点颜色瞧瞧,叫他以后不敢再打我们的小报告!”
    眼下仿佛是暑天,两个少年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结果,干脆就站在树荫下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起了牢骚。却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他们的头顶高处。
    至于怀远,也没多好受。冤家就站在大树底下,只要抬抬头就能够把他从树上揪下来。别说是继续雕刻木头了,他就连一口大气而不敢出,就这么绷着身子,静悄悄地,希望冤家呆够了就打道回府。
    可偏偏连老天爷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热辣辣的天上突然飘过来了几朵乌云,紧接着就开始起风。小风一吹,地上草丛里的木屑刨花就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顽劣地打着转儿。
    那两个少年一见到木屑心里就有了数,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臭小子,给我滚下来!!”
    怀远又不是傻子,抱紧了树枝,死活不挪窝。
    两个少年估摸着树枝承载不了三个人的重量,也不着急上树。而是从池塘里捡了几块小石子,朝怀远投掷过去。
    怀远身体虽然瘦弱,却很灵活,他抱着树枝左右躲闪,一时间也没让那两个少年得逞。
    眼看双方陷入僵持,怀远突然发现不远处又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距离已经足够接近了,怀远突然大叫一声,主动松手,从树枝上摔了下去!
    大树底下是一片草丛,人摔在上面不会出什么问题。树下的两个少年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去管怀远的状况,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怀远一边高声哀叫,一边护住脑袋,蜷缩着身体作出一副畏惧的模样。
    这场单方面的欺凌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有人厉声喝阻道:“全都给我住手!!”
    两个少年闻声回头,发现一个高个子少女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临时折下来的树枝,看上去是想要狠狠地打上一场。
    “曾善你这个男人婆!”
    “告状精你给我等着!”
    局势瞬间逆转,两个顽劣少年顿时丢下小蛇逃跑。曾善凶神恶煞地将他们两人追出了二三十步,然后才扭头回过来看自己的小师弟。
    “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此刻的怀远看上去的确非常凄惨,头发蓬乱着,浑身上下都是木屑和干草,脸颊也被人给踢得肿了起来,像个猪头。
    “师姐,我疼。”
    他十分熟练地陈述着自己的感受:“他们踢了我好几脚,还朝我丢石头。我好疼……”
    曾善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动作熟练地开始为他整理仪容。
    “谁叫你一出事就跑来找我的,他们打不过我,就只好回头来欺负你。这么多次了,难道还不明白?”
    怀远委屈:“可是师父时常出门在外,如果不找师姐,我还能找谁主持公道?”
    “这不是公不公道的问题。”
    曾善又拿出手帕,沾了点水替他擦拭脸颊,“你也是学过功夫的,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就照样打回去!”
    “可师父说,我学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欺负别人。”
    “那不是欺负人,而是自保。”
    “可与别人打架,我也会疼……”
    “行走江湖,疼痛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曾善简单处理着怀远的伤口,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小时候不是最不怕痛的吗?脚踩在水杯上面都不哭呢。怎么越大越胆小了?整天黏在我身边,凡事都让我出头,这可不行。”
    “……不行吗?”怀远怯生生地反问,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男童。
    “当然不行!在咱们云苍,十四五岁就该独当一面。你看你身边的人,全都长大了、懂事了。再这样下去,师姐也懒得理你了!”
    仿佛是想要强调这番话的认真性,曾善还在怀远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推得那瘦小身躯一个踉跄。
    好不容易找回平衡的怀远仓皇地抬起头来,小声抗议道:“师姐,真的很疼啊。”
    少女看着他肿胀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下不为例。走,师姐带你敷药去。”
    两个人影搀扶着逐渐远去,场景再度进入模糊。
    趁着还能看清楚彼此的时候,练朱弦轻声问道:“你猜怀远他会改吗?”
    凤章君只回答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