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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三人食不知味,目光复杂地看向官署方向。
    单青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平视前方,眼角余光瞥见面摊老板端着碗走来,立即转身迎上,低声道:“陈叔,您就别过来了,一会他们看见又要赶你。”
    陈叔笑呵呵地把碗递给他,道:“我就来给你送碗汤,天凉你穿得少,喝碗汤暖暖身子。”
    单青面露感激之色,也不推辞,接过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热汤入腹,驱散了四肢的寒凉,由内到外泛起些许暖意来。
    见他大口吞咽,陈叔叹息一声,忍不住劝他:“单青啊,你都守了小半个月了,何苦呢。”
    单青喝完汤一抹嘴,把碗递给陈叔,摇头道:“陈叔,我若不在这守着,山上的弟兄们可就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陈叔也万分无奈,只能收了碗拍拍他的肩头,道一句保重。
    单青重新走回原处,这温暖的热汤给他增添了几分力量,支撑又一日的苦候。
    等薛铖这边一碗面见底,一台轿子慢慢长街一头行来,单青眼前顿时一亮,待轿子走近立即上前拦在轿前,抱拳道:“大人,在下兵马营百夫长单青,有要事禀告!”
    轿子里坐的乃是判司刘弘文,他一听单青的声音就觉头大,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打发走打发走,别挡道。”
    随行的衙役闻言恶狠狠地搡开单青,道:“听到没,大人让你别挡道!”
    单青哪里肯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慌忙拽住轿夫,手下一时失了轻重,将轿夫拽得一个趔趄,轿子猛地晃了晃。
    刘弘文差点撞到脑袋,顿时火起,怒道:“停轿!”
    轿子将将落地,刘弘文便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出,指着单青骂道:“大胆!光天化日竟想谋害本官!”
    “大人误会!”单青单膝跪地,抱拳道:“方才一时情急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见谅!”又连忙道明来意,“大人,按例月初就该发放兵马营的粮饷和冬衣,如今月已过半,再拖下去营里的弟兄们可就没法过冬了!”
    刘弘文冷笑一声,“按例,这粮饷和冬衣早发下去了,你如今在这堵本官,意欲何为?”
    单青焦声道:“大人,兵马营上下并未收到粮饷和冬衣,请大人明鉴!”
    “没收到?”刘弘文眯起眼,弯腰问:“你的意思是本官克扣了你们那点粮饷,还是本官老糊涂了忘了给?”
    “小人不敢。”单青不亢不卑,直言道:“只求大人给兵马营一条生路。”
    “生路?”刘弘文直起身子,一拂衣袖,冷声道:“谁扣了你们的粮饷找谁求去,休要在这里纠缠本官。”言罢,抬腿就往官署走去。
    “大人!”单青霍然起身,眉间隐有怒意,高声道:“那可是近百条人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受冻,大人良心何安!”
    “你大胆!”刘弘文转身指向单青,道:“朝廷命官岂容你如此要挟污蔑!来人,给我打!”
    衙役得令立即围向单青,纵使单青会武,但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身体虚弱,不多时便被踹翻在地。那些衙役更是下了狠手,拳脚相加,半点不留情。
    魏狄见状在桌上狠狠一拍,骂了句狗仗人势的东西,随后起身快步而去。薛铖并未阻拦,结过账后领着溯辞跟上他的步子。
    那些衙役打得正起劲,刘弘文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只听一声厉喝,正在围殴单青的衙役顿时被击飞!
    刘弘文骇然后退一步,只见乌金的剑鞘横扫,眨眼间便将那些衙役掀了个人仰马翻。
    魏狄弯腰扶起单青,问:“大兄弟,没事吧?”
    单青抹去嘴角血迹,感激道:“多谢兄台搭救。”
    那头刘弘文气得吹胡子瞪眼,尖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在衙门口行凶!”
    “我行凶?”魏狄挑眉冷哼道:“明明是你在衙门口纵容衙役伤人!”
    “本官教训狂徒,还轮不到你插手!你这是扰乱公务!”
    “哼,我看你是做贼心虚被人道破,想杀人灭口掩盖罪行罢!”
    “你!”刘弘文一口气噎在胸口,憋得满脸通红,怒道:“反了反了!来人,把这个刺客抓起来!”
    门口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里头人早已听见,刘弘文一开口,官署内便涌出十几个带刀衙役,团团将他们围住。
    见人一多,刘弘文立刻有了底气,恶狠狠对魏狄道:“插手管事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斤两,敢在衙门口行凶,不教你尝尝这牢狱里的滋味,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多管闲事的后果!”言罢一挥手,下令:“给我抓起来!”
    那些衙役才围拢一步,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谁敢妄动!”
    薛铖与溯辞轻身而起,眨眼落至刘弘文的面前。刘弘文又吓得后提两步,指着薛铖问:“你又是何人?”
    薛铖并不答话,道:“刘大人这张嘴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果然了得。”
    刘弘文撑出官威:“既知我是何人,还不速速退下!衙门办差,岂是你们这些江湖草莽可以插手的。”
    薛铖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曼声道:“江湖草莽管不得,那这个总能管了吧?”说着取出令牌,亮至刘弘文眼前。
    只一眼,差点教他骇破了胆,他目瞪口呆盯着令牌上那几个烫金大字,目光闪烁,只觉喉咙发紧,半晌才道:“这、这是……”
    “征西将军亲令。刘大人不识字?”薛铖的语气颇为戏谑。
    这下不仅是刘弘文,在场衙役和单青俱是一惊。只不过前者惊骇,后者万分惊喜。
    征西将军薛铖,不是还没音信么,怎么就到远安城了?!
    刘弘文脑子里一团浆糊,甚至想伸手把那块将军令拿开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他手刚抬起,薛铖便把令牌拢回手心,道:“敢问刘大人,这下兵马营粮饷冬衣克扣一事,我能不能管?”
    刘弘文抬眸颤颤看向他,只觉两眼一黑。
    **
    刺史府中。
    段荀还悠哉哉在廊下品茶逗鸟,段久急匆匆而来,附耳对他道:“老爷,薛铖到远安城了,正在官署里。”
    “什么?!”段荀霍然起身,茶盏打翻,精致的白瓷杯子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他还说,要查兵马营克扣粮饷棉衣一事,刘弘文顶不住了。”
    “没用的东西!”段荀心下烦躁。
    薛铖陡然出现,打乱了他布好的棋。不过,他也不是没准备的人,就算到了又如何,这涿州可是他的天下!
    “去给四当家送个信,让他姑且再缓缓,静候时机。”段荀沉吟片刻,道:“拿我的官服来,咱们去会一会这个薛将军。”
    第83章 刺史
    官署内。
    堂上一片沉寂, 薛铖端坐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魏狄溯辞分立左右。刘弘文坐在下首,一脸菜色,单青则立在一旁,是不是瞥向薛铖,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起初刘弘文还会狡辩几句,还明里暗里地暗示自己和刺史大人的关系如何亲密,但薛铖不吃这套, 咬着克扣粮饷一事一问到底,问得他哑口无言。最后刘弘文索性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默默祈祷刺史大人快些来解围救命。
    平日里尚不觉得如何,此刻薛铖身上那股久经沙场、铁血杀伐的威压彻底蔓延开, 溯辞魏狄无甚影响,但刘弘文却早已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这两炷香的时间简直比两年还要漫长!
    正当刘弘文几乎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威压之下时,堂外有一着绯色官服者大步而来。正是段荀。
    只见段荀满脸笑意步入堂中,全然无视这凝重压抑的氛围,看也不看刘弘文,只对薛铖作揖道:“薛将军, 这来远安城也不提前差人知会一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薛铖扯了扯嘴角, 道:“我不过奉命赴任罢了,何须刺史大人亲迎。”
    “将军这是哪里话。”段荀道:“谁不知将军此行为剿匪而来,乃是为涿州百姓谋福祉,我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是要替涿州百姓好好迎一迎将军的。正巧,这……”
    “段大人。”薛铖直接打断他的扯皮,道:“既然你也知道剿匪一事,敢问段大人,这剿匪用兵,用的是哪个营的兵?”
    段荀面上笑容一滞,很快恢复如常,道:“自然是涿州兵马营。”
    “好。”薛铖站起身,指着单青道:“为何涿州兵马营的百夫长身着旧衣来官署讨要粮饷冬衣?无粮无衣,这匪如何剿?”
    段荀立即露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看向单青正色道:“竟有此事?!”
    单青抱拳道:“不敢欺瞒大人,按例这月初粮饷和冬衣就该发放至兵马营,但月已过半,兵马营却未曾收到。眼看天一天凉过一天,再拖延下去,弟兄们怕是扛不住了。”
    “岂有此理!”不等薛铖发话,段荀勃然大怒,扭头看向刘弘文喝道:“这怎么回事!”
    刘弘文缩着肩,一脸苦相,道:“大人明鉴,兵马营的粮饷和冬衣月初就拨下去了,账目上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哪想会出错呢。”
    段荀道:“既然账目上有,必然是出了府库的,兵马营怎会拿不到?”
    刘弘文答:“这……下官也不清楚,都是和以往一样差人送去兵马营,怎么就出岔子了呢……”
    段荀眯起眼,道:“莫不是半途被人昧下了?”
    刘弘文大惊,倒抽一口冷气,磕磕巴巴道:“这这这、这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如此放肆?!”
    段荀瞪他:“还不去查!兵马营的弟兄都找上门了,还想得过且过么!”
    “是是是。”刘弘文忙不迭应了,也不看薛铖,扭头就往外走。
    这二人一唱一和,好话赖话都说全了,半句没让薛铖等人插上嘴。薛铖双目微眯,静看着二人演戏,魏狄多有不忿,溯辞则盯着段荀轻轻啧了一声。
    等刘弘文迈开腿,段荀立即转向薛铖,抱拳道:“将军,出此大事实乃下官监管不力,索性未酿成大祸。请将军放心,此事我必会给将军、给兵马营一个交代!”说着又看了看单青,叹道:“如今天气转凉,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吧,我差人彻查此事,同时把兵马营的粮饷冬衣添补上,好歹让营里的弟兄们过冬。将军以为如何?”
    “既然刺史大人都放话了,我能有什么异议。”薛铖捻了捻手指,道:“就按段大人的意思办吧。”
    一旁的单青喜忧参半,抱拳道:“多谢大人。”
    段荀随即高声道:“来人!带这位百夫长去领粮饷和冬衣,务必清点好,不许缺漏!”
    闻声入内的衙役颔首称是,对单青比了个请的手势。单青向薛铖抱拳施礼,这才随衙役走出大堂。
    待单青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段荀这才又恢复了笑脸,对薛铖道:“早听闻将军南下之时,我便差人将城里的将军府翻修了一遍,前几天刚修缮完毕将军就到了,也是巧了。三位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不如随我去将军府稍事休息,顺带看一看是否还有缺漏。”
    “这兵马营……”
    段荀直接打断薛铖的话,叹道:“我知将军忧国忧民,可剿匪一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将军也得养足了精神才好应对这繁冗事宜。况且,补拨粮饷也不是一刻两刻就能清点完的,往将军府里走一圈不碍事的。”
    薛铖静静凝视段荀,看着他这副不动声色的老狐狸面孔,半晌低笑一声,道:“也好,请段大人带路吧。”
    段荀面上堆着笑,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将军请。”
    ***
    将军府位于城东延庆街上,足有四进院子,气派恢宏。从门前的石狮子到游廊上悬着的琉璃灯,无一不精,尽显奢华。
    段荀十分热情地带着薛铖逛遍了将军府,把每一处景致、字画、山石的出处一一道来,听得魏狄和溯辞在后头连连咋舌。
    这将军府从内到外加起来,只怕抵得上百户人家好几年的口粮了!段荀斥巨资修葺将军府,其中意思昭然若揭。
    薛铖不动声色地随段荀把府邸摸了个透,见他讲得眉飞色舞还时不时附和两句,末了站在园子里负手点头道:“不错。”
    段荀眼里闪过精光,面上依旧笑道:“西南比不得京城繁华,这园子恐怕连王府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能得将军一句赞赏,实在惭愧。”
    “段大人不必自谦,这园子,的确很好。”薛铖睨了他一眼,笑道。
    “既然将军喜欢,就安心住下吧。回头我再送些奴仆来,以供将军差遣。”段荀趁热打铁,道:“晚上我率众同僚在澄心楼摆宴,为将军接风洗尘,还请将军赏光。”
    薛铖望着不远处的亭台楼阁,问:“城中大小官吏都会到?”
    “那是自然。”段荀笑眯眯地说:“一方面为将军接风,以尽地主之谊,另一方面也好让将军认识认识衙门里的人,方便将军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