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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卢斯啊,你怎么气着你二大妈了?快给你二大妈陪个不是。”村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拉架劝和,向来是让小的给老的低头。
    众人既然劝,自然就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压着二大妈。这边刚一松手,刚还坐地炮的二大妈,威猛无比的就朝卢斯扑过去了:“孽障啊——!”
    只见她双目圆瞪,血口大张,一声咆哮声动九天!真个是母夜叉下凡尘!被娘老子抱出来看戏的小屁孩子,但凡是五岁以下的,就没有不哭的。
    身为一个久经战阵的痞子,卢斯的反应是迅速的!众人都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个动作的,只觉得他跟个耗子似的呲溜就从卢有宝的正面,钻到了他的背面,还是紧抱着他大腿的姿势,“老叔啊!老叔!救命啊!”
    “哎哟,我的娘啊!”小的突然钻自己身后去的,老的眼看着就朝自己身上扑,可怜卢有宝,也没招谁惹谁,却吓得三魂七魄都要从嘴巴里吐出去了!
    得亏是孙氏反应够快,卢有宝可是六太爷爷最喜欢的曾孙,真被她弄得磕了碰了,那就有他们家好受了。孙氏硬生生来了个转向,蹲卢有宝腿后头,披头散发的卢斯都看见孙氏裙下的一双大脚诡异的弯折了一下。
    这婆子杀猪似的一声嚎(她前头嚎得也好听不了多少),又是扑通一声坐地上了,带起了满地的尘烟,呛得卢斯差点咳嗽出声。
    “哎哟,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孩子还小,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啊?”
    “栓柱啊,还不过来劝劝你二大妈,看给她气……”
    婆子大娘又凑过来劝了,还有人对着卢斯说嘴,卢斯嗷的就是一嗓子,他虽然十三了,但这身体现在还没变声,尖锐的童声刺得这些说嘴的婆子,刚被吓哭的孩子们,都是一愣。
    “老叔啊,婶子大妈,叔叔伯伯啊!我二伯不让我活啊!我爹刚死,他就要让我们家断根绝嗣啊!”
    “你这小……”
    卢斯又是“嗷”一嗓子,恰好打断了孙氏的话,她还让自己口水呛到了,这么一看倒是有点心虚的感觉了:“我爹才刚死啊!热孝还没出啊!!!二伯就让我们一家死绝了啊!”
    卢斯是边哭边磕头啊,他没眼泪,但是会嚎,磕个头抹个眼泪,还披头散发的,偶尔露一下自己擦红的眼睛,那就足够了。
    卢家村的寻常老百姓们,是真没见过这种阵势。大昱的礼教并不十分严苛,官员见皇帝,不是大小朝会,那都不用行跪礼的。老百姓见官若不是当堂问案,也是不用跪的,要是活过六十了,官员还得反过来给老百姓行礼。卢家村的大多数村民,这一辈子也就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时候,膝盖挨着地面。
    看卢斯这样子,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哎哟我的天,这得多大的委屈啊。
    不是这些人好骗,实在是这就跟个骗子突然到了一个人人都遵守誓言的地方说“你把钱给我,我绝对给你一个月内翻十倍,不然天打五雷轰!”,然后大家都觉得“哎呀,这可是来了财神爷了。”一样。
    民风淳朴啊,包括孙氏在内都是。
    孙氏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卢斯了——他大小也是个读书人啊!咋这么不要脸呢?
    →_→孙氏撒泼归撒泼,她自认为自己还是很要脸面的,应该说是有脸面的撒泼。
    “栓柱,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卢有宝更是麻爪了,幸好这时候卢斯没抱着他的腿了,他就转过身,一边劝着要把卢斯从地上架起来,一边朝着自己家里喊:“爹呀!二叔、三叔啊!快出来吧!”
    本来说大腊月里的,不会有啥大事,这才把他这个小的扔出来,但这哪是没啥大事啊?
    “咋能叫大爷爷二爷爷呢?!没事,啥事都没有!”孙氏缓过来了。
    “对啊,这能有什么大事?”
    “栓柱啊,你爹跟你二伯可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回家去吧,这天怪冷的。”
    所以说民风淳朴呢,老百姓的想法是瘸着脚面也要绷着劲,胳膊折了就得藏袖子里,家丑绝对不可外扬。卢家村都是一个宗族的,是个大家,可家家户户的,还有小家呢。兄弟子侄的闹了矛盾,能自己家关着门分说明白了,何必还要闹得没脸没皮,人尽皆知呢?
    第3章
    在场的村民,自认为好心的就都开口劝,想看热闹的见这许多老辈人,也都管住了口舌。
    “栓柱啊,你这闹腾什么呢,跟二伯回去!”卢安行拨开人群出来了,其实这是他第二趟过来了,头一趟的时候,就他自己过来,可一看情况不对,卢安行悄没声的回去了,把自家三个儿子,卢斯三个堂哥叫着一块来了。
    卢安行说这话,就带着人朝这边走。卢家村穷,便是卢安行一家生活还好,但四个汉子顶多也就是精壮,没什么膀大腰圆蛮牛般的汉子。但卢斯知道,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别说几个堂哥,就是他二伯,他也撕扯不过啊。
    卢斯噌的站起来了,他把卢有宝朝前一推,转过头来,一头撞在卢有宝,也就是六太爷爷家门框上了,然后蹭着门框就滑下来了。
    场面一度非常安静,还有人想笑——这是想跑没找准方向?
    卢斯趴地上想: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不太好啊?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就是一头碰死吧?!”在一片寂静中,有人很兴奋地说。不是冷血,是真没见过,脑袋里那根筋还没转过来呢。
    这是谁啊?给他点一百零八个赞啊!
    轰一下,村民就如炸营的苍蝇一样,乱起来了。有吓坏了要朝后跑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超前靠的,还有真担心出事想过来帮忙的,还有外边天太冷站时间长了要去方便的,外加被踩了脚嚷嚷的、闲着没事打孩子的、趁机会挤人占大姑娘小媳妇便宜的……
    因为太热闹,都没人注意,六太爷爷家的门又开了,等有人看见的时候,白胡子、黑胡子、黑白胡子的老爷子,已经排排站了。
    于是,场面再度陷入了蜜汁安静……
    “爹。”qaq卢有宝也想抱着他爹的大腿哭了,多少年卢家村都没大事了,结果他头回被他爹吩咐出来办事,就出了大事了。不是说傻人有傻福吗?欺负老实人咋地!
    卢长德看着自己儿子,他是老大,可儿子出来的却最晚,如今看自己这大儿子一会的工夫,已经灰头土脸的了。心疼的同时又心累,这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咋还这德行。这么想着呢,卢有宝偏偏还吸了吸鼻涕,抬胳膊用袖子揉了揉眼睛——这谁家倒霉孩子?咋不一鞋底子拍死!
    “都别嚎了,都在这作甚!”卢长德对自家儿子的心理活动不足为外人道,六太爷爷是族长,可是早就不正儿八经的管事了,六太爷爷儿子那一辈的,已经都先走一步了,现在管事的,就是卢长德他们这一代人了。卢长德没有族长之名,可除了祭祖的时候站在六太爷爷后头,其他也没啥不同了。
    卢长德还是很有威望的,本来就安静,他这一嗓子下来,连不懂事的小孩子也被爹妈捂住了嘴巴。
    昱朝如众多前朝一般,皇权不下县,县以下虽有里正,可实际掌权的是宗族。王法还讲究个秋后问斩,宗族要是说一句点天灯、浸猪笼,却就是这一时三刻的事情。
    “长德叔,是这么个……”
    “我让你说话了吗?”卢安行刚张嘴就让卢长德给驳了,卢安行也不敢反驳,连一点不痛快都不敢表现出来,规规矩矩退了回去,“有宝,怎么回事?”
    “爹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qaq卢有宝哭唧唧,“我一出来,就看见……然后……再然后……再再然后……”
    卢长德挺认真的思考着,当年就不该给听自家婆娘的,给儿子起个小名叫哭包,还说像女孩名,好养活,这可好……还不如叫个花儿朵儿的呢。
    “撞门框了?!”听着听着,卢长德也吓了一跳啊。碰脑袋寻死这事,别说他们卢家村从迁过来就没有,就说整个食谷县几十年了也没听说过啊!
    “快!快看看人怎么样了!”“有宝,快去家弄碗米汤子来!”
    卢长德两个弟弟也吓坏了,三个老头蹲下来看卢斯的状况。把他头发撩开一看:“哎哟!这、这真有个印子!”
    周围围观的村人虽然碍于组长的威慑,不敢朝前拥挤,可也伸长了脖子,各抒己见。
    “这是找个郎中去,还是怎么滴?!”
    “掐人中!”
    “拿门板抬着,先弄加去?”
    “扎手指!”
    “唉……”卢斯呼出一口气,醒过来了,一看三个老头,他一咕噜跪在了地上,哇一声就哆嗦着哭出来了,“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啊!!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姐姐我娘吧!他们要把我姐卖给县城里的破落户!把我娘卖给后山村的四个兄弟当婆娘!还说以后我家那三亩地他们就帮我种,帮我收了!爷爷们啊,这是不给我活路啊!”
    卢斯哭得是真可怜啊,泪珠子接连着不断的朝外淌,额头是青的,嘴唇是紫的,整个人是不断哆嗦的,那么俊俏的一个少年郎,真是越看越可怜:娘的!又冷又饿,又累又疼,就算刚当人小弟的时候,哥也没这么惨过啊!
    自己真是太惨了,刚流不出眼泪的卢斯,现在完全是因为太可怜自己,所以哭得控制不住了……
    村民议论开了:“不会吧?”
    “这些日子是见安行家的总朝外跑。”
    “不这么说我还没想起来,前个去城里赶集,我见着安行家的跟刘婆子鬼鬼祟祟的不知去了哪里了呢。”
    “刘婆子?哪个刘婆子?”
    “还有哪个?寡妇刘,绝户刘啊。”
    “呸呸呸!原来是那缺德的!”
    刘婆子乃是食谷县有名的媒婆与牙婆,但正经人家却少有找她做媒的,因她做的媒那都是带着买卖的。好人家的女儿卖去为妾,大户里的丫头卖与穷汉为妻,拉拔着寡妇去做暗门子,挑拨妇人与有钱人私通。
    正经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隔着她八丈远,就要掩面而奔。不惧她的婆子悍妇,当面遇上那就要啐她一脸唾沫,再挠她一个满脸花!
    孙氏生了三个男丁,没闺女。她找刘婆子不是给自己儿子买婆娘,那自然就是打隔壁娘俩的主意呗。
    小县小村,就没啥事能真的避过了所有人的眼,不过六七句话,卢安行一家根本来不及多说什么,转眼间就“真相大白”了。
    “小畜生胡说!”孙氏扬着巴掌就要过来,让卢安行一把拉住了。
    “大侄子,你摸摸良心,你这么说二伯,可是要二伯的命啊。”
    “安行跟安猛可一直都是好兄弟,不至于吧?”
    “这缺德事,不像是安行兄弟干得出来的。”
    “栓柱啊,你莫不是听了旁人的挑唆吧?可不能没根没据的就这么说你二伯啊。”卢安行不像他老婆,在村里还是比较会做人的,方才是一帮婆娘说嘴,这会卢安行开口,就有不少爷们出声了。
    “二伯啊……我爹死了啊,你可是我亲二伯啊。您朝我家拿粮食拿皮货……”
    “呸!死了人的脏东西!谁稀罕!”
    “安行家的,真别说,我记得你家里今年多了个新炕被吧?那可是狼皮的呢。”
    “那是我男人上山打死的狼,跟那早死的……”孙氏正要与人对骂,卢安行一把将自家婆娘拉过来,一个巴掌上去,老实了。
    “栓柱,你二大妈眼皮子浅,我都不知道她啥时候作下这种缺德的事情。二伯在这给你赔不是,等回去,立刻让你大牛哥给你扛两袋子粮食去!你二大妈拿得东西,也都给你送回去!”
    这脏水就都泼到孙氏身上去了,别看说是夫妻一体,实则这乡下地方,婆娘们折腾出来的事情,那都不是个事情。再怎么严重,一句“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大巴掌给两下,至多赔点礼,丢点面子,事情也就完了。
    原主记忆卢斯可是都有,他二大妈孙氏是坏,这位二伯可是阴,真让事情这么晚了,卢斯以后可都别想上睡个好觉。
    他抹抹眼泪:“这事若能这么完了自然就好,毕竟二伯可是我的长辈,本来二伯说什么我都是该做的。”
    “哎!这就对了!”
    “家和万事兴啊!”
    老少爷们一起,快快乐乐的吆喝。
    “但是……二伯毕竟不是我爹啊,不能他让我死,我也得死啊!”
    他这么一说,大家脸色就都不好了。
    “不都说是误会了吗?”
    “你这小孩子实在是太不懂事。”
    女人们说话的少,因她们看着卢斯可怜。就说刚才说的狼皮炕被,说是孙氏自己弄得就是孙氏自己弄的?你不睡啊,你眼瞎的啊。偏不止卢安行说自己没看见就没看见了,这么多老少爷们也信了卢安行没看见了。
    自家爷们傻?不过卢斯没了爹还是个后辈,卢安行却一家四个男丁,强弱分明罢了。
    这时候,卢安行就站在那不说话,只一脸沉痛的看着卢斯罢了。
    第4章
    “我听二伯跟二大妈说了,待将我姐姐和娘都卖了,就找个日子将我在房梁上一挂,那我家的房子和低就都是他家的了!我今天回去了!姐姐和娘是暂时保住了!明年今天就改我一家三口挂房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