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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节

      王斜又笑了:“要真是一直都这样,那你们无常司还真是挺好的。我的手是握不住毛笔了,给我拿条炭条来就好。”
    “好。”
    第271章
    王斜还真是很用心的在画, 即使汗水痛苦得顺着脸颊朝下流淌。他画毁了四五张,都是因为他的手在发抖而坏了的。待他把画像画好, 交给照看他的无常时, 王斜道:“再拿些纸来,我把我知道的人,都画给你们……”
    王斜的配合, 无常司自然不会客气。拿来纸张,任由他作画。
    天亮之前,又有一群人被带进了大牢。这些人都是王斜表示,曾经与他碰过面的。他们都被人用被子裹了起来,唯一露出来的脑袋还让麻袋招上, 就这么一路给抬进了监牢。
    监牢里头,一些原有的囚犯也已经察觉了不对, 在自己的牢房里头, 或者咒骂,或者哀求,闹腾得监牢越发的热闹起来。
    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卢斯闲了下来, 就进了冯铮的那间房,坐在床边上看他。
    “……”冯铮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确实在发热,但除了脑袋有点晕乎之外, 浑身上下并无任何不适。可他也知道卢斯的心情,换位而处, 他绝对是要比卢斯还要更焦虑,“我没事。”
    “嗯……”卢斯点头,他当然不能说冯铮有事。
    但是,非常时期,卢斯想要摸摸冯铮的脸颊,都要忍着,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伸出了手,冯铮也会避开。而冯铮自己,明明闲得无聊,可也不会开口提及去外头给他们帮忙。
    “我让外头送点话本子进来,你可以看着话本子解闷。”卢斯难受,憋半天就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冯铮看着他,笑得温和平静:“嗯,师弟,不要担心,我们千难万险都过来了,这点难关,不会过不去。”
    “我知道。”卢斯也回给冯铮妥帖的微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丧。冯铮刚说完那些话,他就在心里反驳:多少人都是这样,走过千难万险,所以没走过的那一刻,也就是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那一刻。
    等到外头又有东西送来,卢斯看着冯铮拿上话本,便离开了。
    ——他的心情复杂,既是还想继续陪伴着冯铮,又觉得那样只能呆坐在一边看着他实在是太可怕的折磨了。可等到出来了,卢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不知不觉朝冯铮的那个方向看,双脚不知不觉的朝着他的方向走。
    要不然说医生不能治疗跟自己有亲属关系的病人呢,卢斯觉得辛亏他不是大夫,否则药都不敢下。
    压下满心的烦躁,卢斯干活去了。虽然没什么需要他发号施令的,但总归还是有体力活能干啊。劈柴、烧水、搬家具,乃至于做饭,他都能做。
    看着自家顶头上司脱衣服撸袖子的劈柴,年纪小的无常们都有些眼晕,年纪大的,尤其是跟着无常司一路发展起来的无常们却都能理解。黑白无常相互依靠着走到了现在,如今却有一个躺下了,这要是真有个好歹,无常司的损失固然是大,卢斯那更是鸟失其翼啊。
    火点起来,水烧起来,穿着连体衣衫,戴着大口罩的无常们,把所有监牢里的囚犯都集中起来,无论男女都剃掉头发,塞进大浴桶彻底洗刷,洗完了出来撒上驱虫的药粉,换上干净衣服。这倒是让这些囚犯觉得,好像……那什么疫病也不是没好处啊。
    “哎!搓搓下面!对对!就是那!舒服——”有无赖的囚犯直接就把无常司的人当搓澡的了。
    无常们也不跟他们生气,洗干净了,套上干净衣服,把人就朝牢房里头一塞。
    牢房也已经清理过了,原来肮脏霉烂,生了虫子的稻草都被拖了出来,直接烧掉。房顶和墙壁四角的灰尘都已经清扫干净,地面上撒了石灰。来不及弄来床,那就用吊床,反正最简单的吊床,弄块布钉结实了就成。
    有不愿意睡吊床的犯人,但是满地石灰,他要是躺的下去,无常司也不管。马桶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但这些囚犯有人就偏要随地大小便,这种人,一经发现,拉出来就抽。且无常司明言,再有这么干的,直接把那东西割了,无常司说到做到!
    尤其是在无常司的一个领头人心情极度不好,另外一个疑似生病并不管事的情况下,无常司更是说到做到!
    然后他们就真的把一个自以为是的老油子给阉了,与他同一囚室且隐瞒不报的都给拖出来一顿好打……
    因为年纪太大,这人凄惨的嚎叫声还在监狱里回荡的时候,人就已经直接疼死了,不过没人觉得他可怜。
    “我无常司如今这番做派,也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活命!”卢斯站在聚集了最多囚犯的牢房走道中央,亮开嗓子道,“我等把什么都伺候到了,你们便是还在外头时,也不见得有如今这番轻松!等大疫过去!你们活着!我们活着!大家都好!”
    “若再有以身试法与知情不报者!同囚之人,一并砍杀!你们以为我们是闲的没事吗?!别给我无常司机会把你们一并砍了!若是那样,反而我们才更方便些!”
    不算卢斯和冯铮来了之后被关进来的那一群,之前在这里的要么就是盗匪,要么就是习惯了多进宫的偷儿、地痞,这些人习惯了欺软怕硬的。无常司给犯人洗澡换衣服,吃食也好了许多,让他们以为无常司是“软好人”,自以为作威作福做大爷的时候来了。
    可这一人惨死,数人挨打,顿时让他们了解到了无常司乃是硬到不再能硬的恶鬼,再不敢惹事,都老老实实了起来。
    他们这边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开阳。而且一次还送过去好几封。因为按照规矩,知府这边得送,知州也得以个人的名义送,本地的驻军的总兵也得送,无常司更是得送两封,一封明面递上去的折子,还得送一封密折。
    急信到了的当日,开阳就闹起来了。
    之前陶国公府那件事,就已经让众臣憋着一口气了,不过陶国公死了,两个儿子也死了,一大家子就剩下一个入了玄门的小儿子,没办法继续追究了。
    结果这又出来一个!
    太缺德,也太恐怖了。毕竟有些病真的是防不胜防,还有一些病是能用重药压下去的。要是只有都有样学样,弄一个病人给他下药暂时去了表相,送去政敌或者仇人家里当厨子,那这不就是一家子死绝的下场?
    朝堂上,不管是贤、是愚,是素不管事,还是热衷权位,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出身,所有人都嚷嚷着,这事必须得管,得查,而且要查到底,找出这幕后之人,诛九族!不能养成这种风气!
    皇帝也是一样的想法,并且,他直接叫来了太子,让他去惠峻负责这件事。卢斯和冯铮都被关在监牢里出不来了,知府杜慈洲虽然能力不错,但是杜慈洲他很少跟军方打交道,如今这事情就怕他压不住。
    “璧儿,此行凶险,你不久前刚刚遇刺过,要注意安全。”
    “父皇放心。”太子答应得极其干脆。
    皇帝看着太子,有些恍然,他想起来自己的大儿子了。上一回闹了大疫,他让大儿子离开了。固然是当时的疫情发展,是眼睛能看得到的越来越严重,但他也能明显的知道自己态度的不同。
    他对大儿子的身体,不是那么放心。可是如今的二儿子,其实也不是那么放心的,可好像不放心的地方不同。即便二儿子刚刚遇刺,看他就是很自信的知道,把二儿子放出去,能圆满的把事情完成,他再平平安安的回来。
    这种自信,要不得啊……
    “多带些人,御林军里随便你挑。”
    “父皇,儿臣能从无常里头也挑些人吗?自然,儿臣是知道的,无常跟御林军做的事情不同,不能用在一处。”
    “无常别挑太多,否则引起两个衙门的不快就不好了。”皇帝笑了笑,他很明白为什么太子更信任无常司,他跟卢斯与冯铮两人的私交是一方面,另外也是因为上一回是无常司救了他的命。
    “是,多谢父皇。还有太医……”
    “自然也是随你挑,但到时可不能将太医拘在你身边。让太医随你去,乃是让他们施展手段,去治病的。”
    太子辞别皇帝,从御书房里出来,脸上的表情就没那么轻松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因为到时候他身边的管理自然是最严格的,除非有内鬼,否则真不会沾染上瘟疫,他是担心卢斯和冯铮。
    各方面的奏折是一点隐瞒都没有,冯铮很可能染病了。对太子来说,他跟兄弟的感情都没他跟卢斯和冯铮两人的深,若冯铮是真的病了,那可真是……太子开始回忆东宫的药库里都有什么东西。
    “虫草、人参都带去。”周安这段时间就住在东宫里,一开始是因为他重伤被搬回来时,情势危险,再给他移动个地方,怕是就要凉在路上了。后来,等他不那么危险了,就是为了太子了……
    周安在生死之间徘徊,太子是吓得够呛。他情势危急那一阵,太子直接就住在他房里了,也不让旁人假手伺候。别看太子是个太子,从来没干过伺候人的事情,可是伺候起那时候的周安,看起来还真是行家里手。
    喂药、擦身也还罢了,连排泄的事情,太子都上手了,大太监刘长喜吓得都要晕了,可是不敢大声叫,太子又死活要办,他也只能是让太子负责近身的事情,等到那些腌臜的东西稍微弄远一些,他就立刻上手接过来。
    等到情况稍微好点了,真是连刘长喜这个无根的人,也开始真心羡慕起周安来了。
    寻常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些贵人们,喜新厌旧那更是稀松平常。虽然昱朝的皇室爱出情圣,但也真没这个样子,最污糟的一面都避之唯恐不及,且确确实实的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
    而原来跟周安分房的太子,也在周安稍好之后,立刻跟他同房了,两人自然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太子就只是守着周安“而已”。
    周安对太子也是感动又怜惜,索性也就放开了,并不提离开东宫的事情。
    “嗯。”太子点头,忍不住习惯的拉住了周安的手,“那两人也真是多灾多难,只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像我们一样。”
    “殿下到了惠峻要小心,也要硬下心,若是疫病没有传开,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但凡有个征召,殿下就该从严而治。”
    “放心吧,我是那心软的人吗?”太子顿了一下,又对着周安眨了眨眼睛,“除了对你之外。”
    周安回以一笑,笑完之后,他抬起没有被太子握住的那只手,按在了太子的肩膀上。
    “怎么了?蹭上什么脏东西了吗?”
    “太子长大了……”
    太子眉头一挑:“我是不是大了你不是早该知道吗?”
    周安面上有点热,那只手又在太子肩膀上拍了拍:“殿下肩膀宽厚多了,而且,说这些笑话也是脸不红气不喘了。想当初,亲一下殿下都脸红的。”
    太子:“……”想起当年他手足无措的蠢样子,还是脸红了。
    “殿下,你既然要离开东宫,那我也该回家去了。”
    拒绝的话差点就冲口而出,但还是让他憋住了:“我让刘长春跟你一块回去。”
    “殿下该带着刘公公一起的。”
    “不带!”太子坚定摇头,“你身体怎么样,你自己清楚,我知道你胃还经常疼。刘长春在照顾人上,是真的没的说,更要紧的是他能随时出入禁宫,找太医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我走了,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那我大概当天晚上就得跑回来找你。”
    “好。”反正东宫都住了这么久了,也是真没必要再客气什么了。
    太子这就算是与周安道别了,毕竟周安那胃和现在的身体,都且得好好养着,两人是吃不了什么践行宴,也不能临别疯狂。也就平平淡淡的吃了东西,然后相拥一夜,第二天太子忙一天,再平平淡淡吃了东西,相拥一夜,第三天起来,太子道一声“我走了”,周安回一声“保重”,也就罢了。
    当太子赶到了惠峻,他先收到的就是个不好的消息——冯铮真的染上了疫病,监牢里有多人染病,惠峻城中,也有百姓染病。唯一庆幸的是,因为处理及时,所以疫病没有发生大面积的传播。
    太子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尽量调拨物资,让统一被隔离在监牢里的人,能够衣食无忧。
    监牢被划分成三个大区域,病患区、隔离区、无常与差役生活区。
    卢斯在给冯铮喂药,冯铮的腰腹间,现在稀稀疏疏的出了些红色的小疹子,这些疹子其实看起来跟痱子很像,可是它们并不是。
    两天前冯铮解开衣衫给他看的时候,他决绝相信这些就是王斜说的那种要命的疱疹。
    可是冯铮打破了他的奢望:“这两天……其实我腰腹里头也在疼,我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大概……这些疹子不只是出在表面上。”
    冯铮自己也很清楚这些话有多残忍,但是在他确定了自己染病的时候,他必须开口,否则瞒着、忍着,等情况越发严重再开口,那给两个人造成的伤害更大。
    把自己从头到家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的卢斯,那一刻头晕目眩……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人的意志与行动能够改变的,但是也有很多东西是一个人无论意志多么坚强,行动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到的。现在,疫病就是其中一种。
    卢斯的眼圈红了,但他强迫自己忍住了:“得了病也没事,咱们治!”
    “嗯……咱们治。”冯铮答应着,对着卢斯笑,即使他的眼圈也是红的。
    他们谁都没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对方放心。
    时间也是过得快,一晃眼,几天就过去了。
    冯铮喝完了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想吐,不捂着,根本忍不住。
    药很苦,还带着一点腥臭味,卢斯偷偷尝过一口,味道就跟它的气味一样恐怖。
    把冯铮抱在怀里,给他喂药的卢斯,顿时也不动了,片刻后,等冯铮把手拿下来,深吸两口气,说了一句没事了,他才又慢又稳的把冯铮放到了床上。
    “其实我没这么弱不禁风的。”冯铮无奈,真是把他当瓷器了。
    卢斯摸了摸他的手:“外头送来了屠宰之后的鸡,灶上熬着鸡肉粥呢,等半个时辰之后,我来喂你。”
    “嗯,今天没多出新的病人吧?”
    “没有,你放心吧。”这些日子以来,确定染病的,有两个狱卒,一个衙门的杂役,三个乡绅,他们都是曾经与王斜接触过的人,而王方,就是那位门房,身上也出现了红疹。另外还有一些零散的百姓,大概是曾经与王斜安身而过的人,也确定了染病。
    至于无常司的上上下下,染病的则只有冯铮一个……
    卢斯没回自己的房间,回去休息是要脱下隔离服,还要洗澡的。他身上的这一套,穿穿脱脱的,也是颇费功夫的,况且半个时辰后就得回来给冯铮喂粥,没必要瞎折腾。他进了隔离区边缘的休息室,就只有一排凳子。
    卢斯随便坐在一张凳子上,发呆。偏偏他发着呆,还能准确的记住时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不用出隔离区,自然就会有同样全副武装的无常把食物送进来。卢斯端上冯铮的那一份,刚要走,被送饭的无常叫住了:“义父,您也休息休息吧。”
    卢斯愣了,扭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推着送饭小推车的无常,竟然是李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