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数刻后,两队从人回转,对赵肃说,“是蒋家的车,似乎是蒋伟的人马。”
赵肃怔了下,嘀咕道:“蒋家?他们又玩什么把戏?”这家人的心眼多。
赵荟从车内爬起来,道:“大哥休急,我听说今日蒋夫人从城墙跳下来了。”
赵肃恍然道,大笑起来,望向台城喃喃道:“看来明日,蒋家要逼宫了。”
第二日,蒋淑让人把他抬到了宫门口,无数蒋家子侄头绑孝巾,跪在宫门口哭声震天。
蒋淑只穿里衣,散发披面,面色腊黄,捂着胸口,指着宫门大骂:“姜婓!!你出来!赵阿蛮!你出来!我蒋家娇儿就死在你二人手中!我的娇儿……娇儿啊!!!”蒋淑痛哭失声,涕泪横流,丝毫不顾仪态了。
周围渐渐围拢了不少人,宫门紧闭,也没有侍卫趋逐,人就越围越多。
“我蒋家跟从你姜家已经有四百多年了!你姜家立国有多少年,我蒋家就跟了你们多少年!东起樊城,西到辽城,南入泗水,北过江洲!我蒋家有多少男儿洒血疆场?你数过吗?我告诉你!二百四十七个人!!里面还有我的父亲!我的叔父!”蒋淑说到这里,动了真心,捶胸顿足的大喊,“你对得起我蒋家吗?!对得起吗?!我的娇儿……我的妹妹……哥哥对不起你啊!!”
他哭一阵骂一阵,骂完接着哭,哭够了继续骂,不到两个时辰就吐血沫子了。蒋家数百人都围在宫门口,不举刀,不拿箭,就是跪着哭他们蒋家的先人,哭昨日跳城墙的蒋娇。
整个王城都被蒋家这飞天一笔给弄懵了。
冯丙不敢出门,躲在冯营屋里,问:“蒋淑这是想干什么?”他就不信蒋淑不知道朝午王早就已经死了。
冯营从昨天听说蒋夫人跳城墙后脸色就很不好看了,今天更是黑得像锅底。
他们冯家,又晚了一步。
“他想逼赵王后出来承认伪王已死。”冯营道。
冯丙吓了一跳,“现在?!此刻?!可是姜元……”他猛得站起来,“难不成蒋家也找到了姜元?!”
冯营没有回答,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行!我要立刻走!大哥!都是你啊大哥!!”冯丙跺脚道,赤脚跑出去,鞋都忘穿了,小童儿跟在后面抓着他的鞋叫:“叔叔!叔叔!你的鞋!”
冯营听到冯丙跑远,心里不是不后悔。只是他也没想到,蒋家之前不动声色,说动手就动手,快如迅雷疾电,而一动手,就令人畏惧。
昨天听说蒋夫人跳城墙后,他就猜到蒋淑想做什么,既然蒋淑开了头,他就必有后手。冯营不想跟蒋淑相争,就打算干脆装个傻,退一步,省得被蒋淑掂记上。只看现在他堵在王宫大门门口,就知道他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赵王后还有赵家,只怕这次要被他剥皮拆骨了。
莲花台前,宫人、侍卫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而台城宫门却紧紧关闭着。
诺大的宫室内,一个瘦小的宫女坐在高大的宫柱前,外面纷乱不堪,她也怕得发抖。
她抖着声音问,“王后,我们怎么办?”
在宫柱后面躲着一个妇人,她穿着玄色深衣,花白头发,脸上还绘着胭脂,整个人却像被吓掉了胆子的兔子,瑟瑟发抖。她紧紧缩在宫柱后,听到宫女说话还吓了一跳,她尖声问:“我叔叔他们呢?他们怎么还没来?为什么他们还没来?!”
小宫女哪里知道?她茫然无措的四下张望,说:“王后,我们跑吧!”
妇人尖叫:“跑去哪里?!我们能跑到哪里去!蒋娇跳了城墙!她出去了!我还出不去!”
她脸上似哭似笑,仿佛要发疯。小宫女吓得往后躲了躲,可外面似乎有几个侍卫跑过,还说着:“去那边看看!”妇人就立刻捂住嘴,一声也不敢出。
小宫女往外渴望的看了看,她想逃,就算她什么也不懂,可她也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是来找王后要她偿命的,王早就死了,这件事王后还没有告诉别人,可变不出王来,那些人早晚还是会来找王后的。
继续留下,说不定她也会死。
小宫女站起来,说:“王后,奴去找赵大夫,去找赵大夫来救我们!”
赵阿蛮连连点头,用力褪下手上的金环,“给你!给你!去赵家让他们看这个,他们就会信你的话了!”
小宫女立刻把金环藏在腰带里,临走前似有一丝不忍,对她说:“王后,你躲好一点,不要被他们找到了。”
小宫女走了,整个宫室内只剩下赵阿蛮一个人。
这里是以前鲁王喝酒寻欢的宫殿,不住人,也没有多少金器,那些四处乱撞的乱兵早就奔有女人的宫室去了,不会到这里来。
赵阿蛮把帷幕扯下来,自己躲在里面。外面的每一声呼喊都像喊在她的耳边,令她发抖,她紧紧握住冰冷的毫无知觉的双手,牙齿咔咔作响。
“叔叔……”她流着泪,“叔叔,快来救阿蛮。”
她不由得想起父亲死后,叔叔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疼爱,给她最美的衣裳,最漂亮的鲜花,最后,叔叔说:“阿蛮,你应该当王后,在整个鲁国,只有你能做王后。”
于是,她真的当了王后。住在这高大的莲花台,虽然鲁王老迈,皮肉松弛,身上还老有一股恶心的味道,但她是王后,她就不许他宠爱别的女人。而不管鲁王对她多生气,只要叔叔站出来,鲁王就什么办法也没有。叔叔总是说,“有叔叔在,阿蛮什么也不必担心。”
“叔叔,快来救阿蛮啊……”赵阿蛮泪流满面。
突然,宫门被踹开,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
她藏身的帷幕被揭开。
“在这里!!找到恶后了!!”
“啊!!!”赵阿蛮哭喊着,尖叫着,大声呼喊着:“叔叔!叔叔!快来救阿蛮!阿蛮在这里啊!!”
第8章 玉郎
家里有了粮食,但姜姬还是想吃野菜。她这个毛病还不能跟别人说,只好自己跑出来找野菜,姜武被她拖出来,看她兴致勃勃的采了一篮野菜,受不了的摇头,伸手道:“给我,我去给你洗。”说罢提着篮子跳到小溪中,哗啦哗啦的洗起来。
“天天吃腊肉,你不想吃点菜啊?”姜姬脱到木屐和袜子坐在石头上,她在家里可不敢这样,姜元对她要求很严,一举一动都不能放纵,受他影响,连陶氏、姜谷和姜粟也这样,看到她坐姿不正或走路步子太大都会赶紧提醒:“姜姬!”
现在家里唯一一个不对她盯头盯脚的只有姜武了。
姜武洗好一篮野菜跳上岸,不安好心的坏笑:“洗是洗好了,你怎么吃啊?这里可没锅,干脆直接嚼吧,我洗得可干净了!”
姜姬一瞪眼睛,“你小瞧人!”说罢撸袖子把野菜拿过来甩干水,挑掉不够嫩的老叶子,然后拿张纸包起来,指挥姜武就地挖个洞,姜武恍然大悟,“焖耗子啊。”说起野耗子肉,他也很久没吃了,想起来还有些馋呢。他蹲下几下掏出一个大洞,将碎石头堆在坑底,先撸一堆干树枝子点火,然后道:“你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掏几只野耗子!”
不一会儿他回来,不但掏了耗子洞,还掏了两个蛇洞,其中一条蛇足有一米长,姜姬看到蛇头不是三角形的才松了口气,“你也不当心点!”
姜武道:“我掏蛇洞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放心。”老鼠和蛇都收拾干净了,他正要把火堆移开,把这些给埋进去,姜姬道:“等等,我带了盐。”
姜武大喜,“快给我……我来抹,盐咬手。”他拿过布袋把蛇和老鼠里外都抹上一层盐,和野菜一起包上,埋在洞里,再把火堆移回来,等上一会儿就会熟了。
日至中天,坐在溪边的姜姬看看日头,问姜武:“……回去你该挨打了吧?”
姜武一缩脖子,手上拿着几枝嫩树枝甩得咻咻响。
大概是因为那冯丙走了以后再也没有音信,姜元的心情这个月以来越来越坏了。这个家里,除了姜姬没挨过他的巴掌,陶氏、姜谷和姜粟都挨过打。而受伤最重的是姜武和姜奔。姜元一直在教他们习武,以前受伤再多,毕竟是打熬筋骨的时候,一开始总是会受些苦的。而且当时也能看出姜元并非故意令他们受伤。
但这个月可不一样了。
姜元一直以来让他们学的都是棍子,自冯丙来后,他让他们在棍头装上了箭头,以前被棍子擦到就是一道青肿,现在碰到可就要出血了。而姜奔和姜奔在姜元手下就是挨打的份,哪天身上不带几十道伤?
幸好那冯丙也送了伤药来,可能想他们在此地寻医不便。不管怎么样,有了药,姜武和姜奔才没出大问题。
姜奔是不管挨再多打,姜元一句话,让他站就站,坐就坐,只怕让他去跳坑,他也没有二话。姜姬劝过几回,反被姜奔转过来劝“爹是为我们好”。
倒是姜武挨了打虽然不敢反抗,心里还是知道好坏的。让他说姜元坏话他不敢,但最近却喜欢借着姜姬出门的机会躲出来。
哪怕回去后姜元生气会罚他,那也比挨姜元的打强,因为那时姜元的怒火早就发泄完了,对姜武也就是让姜奔执棍打几杖之类的,而姜奔也早没了力气,再怎么运力气也打不重。
姜武的手巧,这一会儿功夫就给姜姬编了好几个草篮,还都不一样。让她不由得想在她还没来之前,这些孩子们自己讨生活,不知长了多少心眼,学了多少本事。
……但碰上一个姜元,怎么就突然都愚忠了?
姜姬真是拿这些人没办法!想想他们以前还考虑过要干掉姜元,但现在这个念头想一想都大逆不道。她也不是说现在还要杀姜元,但提防一些总是应该的吧?这个人到现在是什么来历都还不知道。
姜武突然跳起来,向远方眺望,又忽然趴到地上,五体投地。
姜姬看他这样,看地上一些小石子似乎在微微的动……
“有人来?”姜姬站起来。
“很多马,很多人。”姜武爬起来说,把火堆给踢到小溪里,焖的食物掏出来,也不嫌烫,往怀里一藏,过来抱起姜姬就往山上跑。
“他们快还是我们快?”姜姬趴在他背上小声问。
“不知道。”姜武跑到一个山坡上,往下张望,看到一队人马似乎正在往这边疾奔,“他们。”他拔足狂奔,甚至连刚才不舍得丢掉的食物都掏出来扔在地上。
“从后面绕过去!”姜姬道,这里方圆五十里内都只有他们一家人,这些人可能也像冯丙一样是冲着姜元来的!
如果她能说动他们搬家……
姜姬恨得咬牙,她早提过搬家的事,可姜元就是不愿意,他不愿意,这个家里就没人听她的。他们就不想想,万一再来的人不像冯丙心怀善意呢?姜元身份有异,有冯丙那样的,肯定也有想他死的!
如果真的这样大家一起死了也不错……
这么一想,姜姬……还是不甘心!
姜武背着她从他们安家的山坡后面上去,沿着山坡往上爬时,姜武气喘吁吁,姜姬趴在他背上四下张望,忽然看到在山坡的另一边有一队人马!她马上提醒姜武,“看那边!”
姜武一眼看到,目眦欲裂!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学弓箭!身上也只带了一柄匕首。他只好振作起来跑得更快些。
“是那个……姜姬吗?”马上的冯瑄问冯丙。
“正是。”冯丙道。他一发现自己晚了蒋家一步,只得将冯瑄请来。冯家玉郎,这个份量该是够了。最重要的是,姜元当年在江州时,冯瑄与姜元曾有一面之缘。
冯瑄面容修长,有一把美须,风姿落落。他笑道:“果然长得像段家那群人。”
大梁皇帝俗家姓段。
冯丙道:“那……依玉郎看,姜姬的母亲该是何人?”冯瑄久居江州,轻易不回家。要想知道姜元在江州时有无与永安公主有染,只能问他了。
冯瑄笑道,“我又不是她老子,怎么知道她娘是谁?不过你猜是永安公主,这也不是不可能。永安到了肃州后就肆无忌惮,入幕之宾不知凡几,她两年前仰药自尽,听说也是想落胎服错了药。”
冯丙吓了一跳,“永安公主已经没了?!为何不曾听说!”
冯瑄似乎才发现说了不该说的,不过反正也说了,就索性全说出来:“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东殷王把永安公主都熬死了,那老不死的不占点便宜怎么行?既然上国无人探问,他不报信,刚好永安的食邑不就都归他了吗?”
冯丙都不知道该感叹东殷王太大胆还是运气太好。
两人算着时间,等那侍从应该已经把姜姬送回去了,两人才策马回到队伍里。
队伍中早有一人等烦了,正是蒋伟。
他虽早了冯丙一步,可冯丙带来的冯瑄单人匹马撵上他后邀他喝酒,竟然毫无廉耻之心的将他的衣服全都藏起来,直到冯丙带人赶上!最后两家只得同行了。
蒋伟看到冯瑄就吹胡子瞪眼,冯瑄不以为意,特意策马靠近,温声道:“二哥见了奴,因何不快?”
蒋伟两腿一夹马腹,把冯瑄甩在身后。冯瑄再撵上,蒋伟无奈,怒道:“何唤我二哥!”
冯瑄道:“二哥恼了奴吗?奴知错,二哥休怒,休怒。”
蒋伟和冯瑄年纪差不多,可看起来差了一辈人。看到他不理会冯瑄,冯瑄在后殷殷呼唤,连蒋家的从人都忍不住上前劝告,“二叔,冯玉郎在后面叫你呢。”
“我知道!”蒋伟脸都气得通红,深呼一口气,勒住马,等冯瑄。
冯瑄微微气喘的撵上来,一点没有被蒋伟甩脸色的不快,欣喜道:“二哥不气了?我正有事要跟二哥说。”说罢将马与蒋伟的并行。
蒋伟冷着脸,一脸不喜。
冯瑄悄悄说,“我在江州听过一个趣事。”
“什么趣事?”蒋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