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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节

      阿默早就滚倒在地,跪得好好的,瑟瑟发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冯丙转头看了看,似乎想知道自己在哪里。
    对了,这里是承华宫。
    他是来看小公子的生母的。
    “是你生了小公子……”冯丙说。
    阿默吓得直打战,牙齿咔咔响。
    冯丙瞬间平静了下来,他走到阿默身边坐下来,拍拍旁边的地面,“阿默,坐下跟我说。你是怎么出现在大王身边的,当时又是怎么回事?”
    阿默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包括起火的那天晚上,照明宫里的人,阿燕来到她们睡觉的屋里对她们的耳语,她们逃出了宫,身后的宫道上瞬间就升起的火海。
    “阿燕?”这个早就消失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其实比他想像的更清晰,在半子死后,有关她的一切,都被冯丙放在心里,每天都要温习一遍。包括她妆台上的一只用了一半的胭脂盒是哪一家的,什么牌子,什么香气,什么花纹……她最喜欢的那半匹布,舍不得用完,一直留着想再裁一条裙子。
    凡此种种,他全都记得,恍如昨日。
    在半子出生后,他已经忘了阿予,等他发现时,他已经连阿予的脸都想不起来了。他在惊醒后痛哭,他竟然会忘了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子?他是个多么狠心的父亲啊……
    “阿燕怎么了?”冯丙柔声问,“她为什么恨半子?她们不是像姐妹一样要好吗?”
    阿燕性情刚直,大胆直率,他一直觉得这个强硬的女孩子可以保护半子。
    阿默低头说:“……因为半子让阿燕去服侍大王。”
    “哦,阿燕不愿意……”冯丙点点头。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冯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像要吐尽这许多年一直不敢放松的一口气。
    他转头看阿默,微笑:“但你愿意服侍大王,对吗?”
    阿默打了个哆嗦,从心底升起凉意。可她抬起头,冯丙看她的眼神却很温暖,他柔声说:“不用怕,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半子一样。”
    阿默放松了一点,“半子……”
    冯丙一笑,转口不再提起半子,问阿默是不是当时就没有出宫。阿默摇头,说:“是殿前的那个大将军去山陵找人,我当时吃不了苦,在那里的女人最后不是死了,就是卖了,要活着只能嫁给他们那里的男人当老婆,我扑到将军的马前,说我是半子的侍女,他就把我带回来了。”
    “他去找谁?”
    阿默摇摇头,“不知道……”
    “没事。”冯丙转头看了眼她现在住的地方,房间里只有一个装水的陶罐,一根木棍支在门边,屋子没有窗,里面铺着一堆草,上面有人睡出来的痕迹。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冯丙问她。
    阿默点头又摇头,“会有个宫女来给我送吃的。”她有些失落的低下头,“今天还没来……”
    冯丙掏出荷包,里面放着糖块。阿默接过来,欣喜的掏出糖块刚含到嘴里,胸口一凉,一柄尖刀就插了进来。
    可能是她的力气比冯丙更大,可能是冯丙年纪大了,她推开他,胸口带着刀还跑到了长廊上。
    等侍女发现她时,她倒在楹柱后,身上已经凉了。
    冯丙回去后,没有理会冯瑄的追问。冯瑄站在冯丙院子的门前不敢进去,阿乳守在门前,皱眉说:“你叔叔累了一天回来,睡了,有事不能明天说吗?玉郎。”
    冯瑄只得回去了。
    阿乳打了热水去冯丙的屋里,把坐在榻上的冯丙的手拉出来,给他洗干净上面的血污。
    “这是谁?”阿乳问。
    “是一个家里以前的侍女,还是我亲手挑的送进宫去的。”冯丙说。
    “为什么杀她?”阿乳惊讶的问。
    冯丙理所当然的说:“半子和阿乔都死了,她还活着干什么?”
    阿乳点点头,“她是躲在哪里才活了这么久的?”
    冯丙:“大王用她生孩子。”他舔了下干裂的唇,“小公子就是她生的。”
    阿乳愣了:“……她有大王的孩子?”
    “对。”冯丙笑了,“我还以为蒋行云说的是假的,不过是想借半子的势替那个女人找身份。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家里的人。”
    阿乳瞬间怒火上涌:“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半子和阿乔?如果她们俩能有这个孩子又怎么会死?!”
    虽然这个孩子来得太晚了,但冯丙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半子有这个孩子,她就不会死了。
    既然这样,那个女人又凭什么活着?
    ——那个来晚的孩子,又凭什么活着?难道冯家的女人生的孩子,还要落到蒋家女人的手中去吗?
    第183章 着
    阿默死了的事,冯瑄和龚香过了两天才知道,还是因为侍卫发现了从承华宫扔出来的尸体。这下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没人能告诉他们那个小公子到底是不是大王的骨肉,大王是不是在继公主之后仍然在血脉上撒谎,欺骗众人。
    杀阿默的人有可能是冯丙,也有可能是小蒋后,甚至可能是哪一个想占便宜又没占到的侍卫。但现在追究也无济于事。
    龚香叹气,看了一眼仍殿门紧闭的正殿,拉着冯瑄回到左殿说,“不管大王怎么说,就当小公子不是大王的骨肉吧。”死的没有活的重要。
    冯瑄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一定要见到大王,才能劝服他。”
    大王一直不肯见他们,应该还是想杀公主。不是因为她杀了小公子,而是因为她坦白了身世。
    “我们必须让大王明白,公主是他自己捧上去的。”龚香毫不客气的冷笑,“不能想占便宜时就说慌骗尽天下人!觉得麻烦了就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就算为了警告大王,这个假公主也必须要留下来!
    他说完看到冯瑄竟然在发呆,不快的道:“玉郎?玉郎在想什么大事?”
    冯瑄抬头,摆手道:“无事。”他深深叹了口气,起身道:“四海,走吧。”
    龚香想起冯瑄现在也算可怜,家不成家,也不再追问,两人一起来到正殿前,振衣,三拜,跪也不跪,直身呼喊道:
    “大王!请大王赐见!”
    “臣冯瑄!”
    “臣龚四海!”
    “求见大王!”
    “请大王赐见!”
    “请大王赐见!”
    殿外的呼喊一声声传来,殿里,姜元气都喘不均了,心慌手抖,目眦欲裂。他一手用力按住床板想坐起来,可是另一半的身体就像石头一样半点不听使唤。
    “大王,大王休怒!”怜奴听到声音赶紧过来,也不靠近,跪在三步远处叩道:“大王,此病忌怒,大王需制怒!”
    姜元一下子摔回床里,抖着手指着殿外,“去!撵、撵走他们!”
    怜奴回头望了一眼殿门,摇头道:“大王,小人做不到!”
    姜元从榻上扔下来一个匣子,没砸准,准头离怜奴足有四五尺远,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怜奴看了一眼,这是原来装丹的漆匣,精美无匹,因为姜元把它放在床上时时抚摸,匣子被摸得光滑无比。
    这本来就是个空匣,他还希望能从中摸出仙丹吗?
    怜奴冷笑,仍然跪在原地叩道:“大王息怒!”
    姜元不敢高声,不敢让外面的龚香和冯瑄知道他坐不起来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奇云山人,可乔银一直没出现。
    说起来还要多亏怜奴,在发现他不能动之手,立刻就紧闭殿门,把侍人都赶远,由他贴身服侍,还去找来人参给他服用,但吃了几天人参之后仍然不见起效。
    姜元本来还希望这种无力是暂时的,躺几天就会自己好,等到如今,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如果龚香和冯瑄发现他成了废人之后会怎么对他呢?就像美人口里的朝午王,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由侍人服侍,太阳好时侍人会把他的床榻抬出去让他晒太阳,宫中的侍女为了生下孩子,都会来找他——
    不!
    不!!
    他绝不要落到那个地步!
    到了那一步……到了那一步……
    姜元抖着嘴唇。他不想死。他舍不得死!他才当了短短几年大王,还不曾好好享受过,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怜奴一直跪在下面,一点也不着急。
    已经快十天了,龚香和冯瑄不可能再有耐心等下去。大王早晚要妥协的。
    他如果不想见这二人,就必须让别人去见,身份还不能低,太低了就是看不起龚香与冯瑄。事到如今,大王杀不了公主,更杀不了这两个知情人,他不但不能杀他们,还必须要笼络住这两人。
    “来,我儿来。”榻上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招了招。
    “大王……”怜奴没有靠近,只是柔声唤道。
    “我儿,你去替为父见这两人。”
    怜奴从善如流的改口,沮丧道:“儿不敢……”
    “有何不敢?”姜元闭着眼睛,“蒋家小儿无能至极,这内史,本来就不该他做!孤本来就是想把内史留给你。”
    怜奴就感激的落了泪,在地上连磕几个头,又激动的膝行过去握住姜元的手,泪水一滴滴打在他的手心上。
    姜元看不清背光中怜奴是什么样子,摸到他的泪放了大半的心,柔声道:“你如今是孤的内史了,快去替孤见这两个人,就道,孤只怕此生没有儿女缘了,要潜心修行,以解忧愁,国中之事,悉数托于诸公了。”
    怜奴轻声问:“那公主……”
    姜元的脸色瞬间变了。
    怜奴心中发笑,面上却焦急万分的劝道:“爹爹千万别再动怒了!只是公主绝对不能杀!”他转了下眼珠子,凑上去说:“至少不能由爹爹来杀。让她死在别处就好了,这样就爹爹无关了。”
    姜元的手又不自觉的抖起来,怜奴握住他的手,仔细道:“爹爹,公主是爹爹最心爱的女儿,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其因为死了小公子的事杀了公主,不如让人以为就算公主残虐的杀了小公子,爹爹仍不忍心怪罪……”
    姜元眼中一亮。
    怜奴见状,笑道:“然后,她要是日后死在外面,别人都不会来怪爹爹了。”他舔了下嘴,轻声说:“就像大哥,如果大哥知道爹爹要杀公主,只怕立刻就跑回来了!”
    姜元皱眉,不太想相信,但怜奴的话让他心中的疑虑像野火一样烧了起来!
    “他……会吗?”会不认他这个给他一切的父亲,而只待姜姬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