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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5节

      尸谷成山。
    血流成河。
    第687章 虎王下山,百兽臣服
    肖望海不敢闭上眼睛, 从那天之后他就不敢睡觉,从人就守在他的榻边, 吃一点东西就会吐出来,不到三天就瘦得比他叔叔的新宠, 那个十一岁的小歌伎还瘦了,小歌伎是为了体态轻盈,再瘦脸还是圆的, 他一瘦就是一把干骨头架子, 坐在那里就像要倒的样子。
    这一次的事,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徐公不在, 黄公龟缩, 凤凰台下的世家比大树下的蚂蚁窝还要多, 这些世家不免有了一争之心。
    安乐公主是一介女流,倒比真正的皇帝更叫他们放松。
    纵使她有意大位,但只要头顶上没真的戴上皇冠, 没真的祭天启圣命诸人称其为皇, 奏一两次雅乐其实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所以还没过多久, 当时雅乐奏响时, 众人皆伏的影像就被渐渐淡忘了。
    况且, 就是她真的当了皇帝, 难道就能离得开他们吗?还不是要他们托着她, 她才能坐得稳?
    肖家中的人也是这么想的。肖望海自己倒是因为上过一回殿, 多多少少对安乐公主有了一分君臣之谊, 他在家里常替安乐公主说话, 不止一次说过“哪怕公主是个女子,也远胜陛下”这样的话。
    确实,跟那个傻子皇帝相比,安乐公主确实显得有头脑多了。
    之前安乐公主下手“索粮”,虽然有些过分,但事后以肖望海为首的一众年轻子弟却都入仕为官,就算被锁宫中,也只添了一段风流雅闻,没有让世家“出丑”啊。
    一来一回间,不少人都觉得安乐公主的行事做风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这一次的事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凤凰台连年“**”,世家都受了一些损害,或钱或物,或势或权,欲登顶效徐、黄两家行状的人家更需要钱物人的支持,现在外面的百姓正如一群无主的豚犬,不正好下手?
    至于鲁律?那是什么?怎么可能管得了他们?
    肖望海因为身在“公门”,肖家不能直接以肖氏名义下手,就全托给了旁姓姻亲故眷。就是肖望海自己,也知道他的妻子借娘家的手做了一些事,收了几千田奴,占了一些田地。
    以前他们家在城外也有一些田,但还是经过这次的事后,他们才觉得自己手里的不够,如果凤凰台再次缺粮少钱,远水难解近渴,还是自己手里有更好。
    结果就在他们下手还不足两个月的时候,肖望海突然接到了要清点民户的命令。
    这也没什么,只是历来官民一体,如果任期之内,辖区内的百姓少了太多,当官的都要被问责。
    出奇的是这次清单是抽签制的,肖望海被抽到了一甲四区,清点从经一到经七区的所有民户现状,生死、婚嫁都在其中,当然,卖身为奴的也在其中。
    肖望海匆匆到了新衙,家里也帮他打听到了清点他那一区的是什么人,世家几百年下来都是“熟人”,很快找到关系互相关说,于是肖望海可以放心,他那一区的人会替他遮掩,而他也要替别人遮掩,像一个蜘蛛网,所有的人都会替“亲友”做事,而他们自己也会被“亲友”维护。
    肖望海为了不让卖身为奴这一项上的数目太过惊人,不得不将许多人记为“已逝”,他以为前面刚经过大灾,就算死的人太多,也不会引人注意。
    不料他刚把这一节写上去,此衙的刑律文书小声提醒他,之前因灾去世的人都记了名、排了数才拉出去烧埋的,现在他把这个数字突然记得这么大,名字又添进去这么多,跟前面的就对不上了。
    各衙文书多数是贫穷的读书人,有的之前可能不名一文,后来学了鲁字就补了文书一职。
    肖望海以前从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现在得其提醒,连忙翻阅典籍,才发现果然是这样!
    他只能放弃这个办法,可却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眼见清点期限一日日逼近,他愁得焦头烂额,又连忙去打听他的辖区那人是如何遮掩的,结果得知那人也是用记为死人的办法,他连忙提醒此计无用,那人也无可奈何,见时间越来越近,那人竟然直接告病了。
    肖望海一边担心着自己的事,一边担心着他要清点的地区的问题,两头都是一样的麻烦!
    最后还是他的妻子看他这样为难,传信给娘家,将“买”来的奴隶全都放到他的辖区,重新登记为民。
    至于需要他清点的地区,他也把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告诉了此区原来的官员。
    但那边不知是不是不信他的话,并没有照他说的做。
    结果清点完成后没几日,当时和肖望海一起被关进凤凰台,又一起出来,一起考鲁字,一起当官,一起在神女祭上被请到殿上坐下用宴的人不少都被抓了,罪名是:渎职。
    各家都连忙出钱准备赎人,这一回可不是被关在大殿里,虽然每天只有一顿稀粥喝,但大家当时的心情反倒有种奇遇的新奇感。
    这一次却是入狱,哪怕没有刑责,刚被关进去就有不少人生病了。
    因为公主根本没把人关进大牢,而是在外圈了一块地,就把人扔进圈中关押,仿佛牲畜。
    这已经是奇耻大辱了,当时就有人在外想把圈中的“犯人”抢回去,他们认为这样与其说是刑罚,不如说是安乐公主就是想折辱他们。
    从瑶光帝到朝阳公主,皇帝家的人都喜欢时不时的拿臣子开开心,当人臣子的如果底心不够足,那也只能认命。
    但安乐公主不同。她原本只是一个鲁姬而已啊!她能到凤凰台来,凤凰台下的人都是对她有“恩”的!
    哪怕花万里等人已经回来了,哪怕城外有数十万大军在,但这也只是威摄,不是真的说明安乐公主会动不动就杀人玩。
    所以大家都一窝蜂的涌去黄家、毛家、徐家等地,斥责安乐公主。
    黄家继续龟缩,毛昭的长子又去凤凰台求见其父,却听说毛昭又病了,病得连儿子都见不了。去徐家的人想让徐家下人进宫“告诫”一下白哥这个徐公弟子,但徐家下人连门都不开。
    这样一来,他们也只能在文会这种地方发泄一下。
    这些人就这么被关着。
    肖望海和黄沼都逃过一劫。肖望海是靠其妻救命,他原本的辖区里的人数好歹算是补足了;而黄沼从一开始就是只管女户的事,后来一抽到让他去清点民户,黄松年就让黄沼的爹,黄泽病了。亲爹一病,黄沼就直接告假,在家侍候爹,一直躲到现在。
    现在他们这些人也渐渐联系着,但都束手无策。
    黄沼对他们说,“我觉得……公主骤发雷霆之怒,可能是想立威……”
    这是黄松年的看法。上一回安乐公主开玩笑般的索粮,可能让凤凰台下的人都误会了,这就是她最厉害的时候。
    但朝阳公主都知道砍了花千降的头来立威,换成安乐公主,难道她会不懂只有掉下去的人头才能让她真正的令人惧怕吗?
    黄松年就怕自己会被当成靶子,一直压着黄沼和其他黄家人。现在看起来是公主不挑个大的来一个,而是一口气扫进去一群,以量取胜。
    黄沼的说法让肖望海回家后更加不安了,他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又害怕这是真的。
    他还记得他们被关在殿中时,那一排排的甲士是何等的铁面冷血,哪怕他们在殿中饿得哭,他们都不为所动。
    那时他就觉得,如果公主下令要他们杀了他们,这些甲士也是不会犹豫的。
    肖望海连门都不敢出了,每一天都听说那个圈里又关进去了什么人,都是哪一家的,这些人一起求情都没用。
    有人求到肖家来,肖望海因为逃过一劫,不得不出来见客,他提过要不要去求一求三位将军,姜大将军和霍将军都不认识,花万里呢?如果有他求情,说不定有用?
    但谁知来人摇头,叹道:“花万里心肠非人哉!”
    肖望海才知道之前有不少人去见花万里,暗地里提过要与花万里一道将安乐公主压制下来,由花万里去做昔日的徐公,他们都愿意听花万里的!
    结果花万里转头就秘告给了公主,这一回受牵连的不少人家都是当时去见过花万里的人。
    肖望海更害怕了。他觉得那不是花万里心肠不好,而是他更了解公主,更愿意听公主的话。
    在黄家也发生过一样的事,黄沼对肖望海说:“……不行的,花万里是将,将见君王,是一定要低头的。”
    黄松年在家里说的是:“难不成花万里反倒要跟一群不如他的豚犬之流为伍吗?”
    然后他们又听说,那些渎职的人又被查出骗民为奴,两罪并罚。
    终于到了那一天,他们被押到法场,就在鲁商的市场外面,一群人像一群待宰的牲口一样,一排排被推出去,砍了头。
    那一天,整个凤凰台下像死了一样。
    肖望海还记得他不停的追问从人,到最后,他的堂兄弟,他的父亲都没办法安慰他了。
    “真的吗?”
    “是真的吗?”
    “真的全都……砍了头吗?”
    一直到黄昏,他仿佛听到了外面的哭声,他以为是风声,但却看到从人和侍女躲在墙角痛哭,这才知道这哭声是真的。
    那些被砍了头的人,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们的家人、妻儿一路哭着,把他们带回了家。
    要有多少人,才能有这么大的哭声?
    肖望海甚至到了夜里都能听到外面的哭声。
    到了第二天,他甚至一张眼就能看到外面飘起的白幡,他还听到有人到家里来递丧信,都是姻亲故人,都是与肖家相识之人,还有不少是与他同年、同辈的朋友!
    肖望海再也不敢闭上眼睛,吃不下东西,有时甚至以为他也一起被砍了头。
    为什么?
    他生而富贵,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国朝仍在,他却会有性命之忧。
    肖家开始有了欲逃往他处的意思,他的从人与侍女生怕会被丢下,纷纷求他一定要带上他们。
    肖望海问妻子,想走吗?
    妻子点点头,说:“我敬佩安乐公主身为女子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甚至对她有些向往。但我更担心我的家人与我的孩子。她现在就如一头突然冒出来的猛虎,正在确立自己的王位,等日后她把这一片山林征服之后,我们再回来吧。”
    现在,他们必须要先离开了。
    第688章 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
    “我们当然不能走。”黄松年对底下跪求他离开的子子孙孙们说。
    黄松年有五子十七孙, 但现存的只有三个儿子了,孙子倒是又多了几个。毕竟他都九十了,死了的两个儿子都活到了七十岁,也不能算早死了。
    对这仅存的三个不成器的儿子, 黄松年有时连耐心都没多少, 任谁当了七十年的爹也该烦了。
    他还不像徐炤那样爱收弟子,这么多年来, 黄松年连弟子都没收几个, 真心当儿子养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亲生的他都懒得调教。
    黄沼跪在下头,头都不敢抬。
    外人都以为黄公脾气和软,在外面从不与人争风,在家里一定更和气了。但在黄家却根本不是这样。在黄家, 长辈的话比圣旨还厉害。做为黄家现在最大的长辈, 黄松年说一不二, 不但很少对小辈们解释,而且动不动就非打即骂。
    黄沼不止一次旁观过亲爷爷、叔爷爷挨骂。
    不过他自己的爹倒是很少被曾爷爷亲自骂, 都交给亲爷爷去骂了。他自己也是只被亲爹骂过。
    有时他就觉得曾爷爷虽然脾气不太好,但还是很讲道理的。
    像今天这样的事,他本来不想来, 可也不敢拒绝。他爹也是这样, 所以最后跪在曾爷爷屋前的就差不多是黄家所有的人了。
    男人们都在。
    曾爷爷放他们跪了一天,没吃没喝, 曾爷爷自己有吃有喝, 还读书写字, 还叫了两个挺喜欢的小玄孙上来捧书逗趣。
    到了晚上,曾爷爷才告诉他们,黄家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