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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那陈国公千金早把这老贱妇骂了个百遍,嘴上却温文尔雅地,微笑:“对不起,都怪我太笨,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周氏冷冷斜乜她一眼,便不说话。
    皇帝来了,两个人便福身。
    徐万琴赶紧鞠着身给皇帝恭敬说一番,就这样,皇帝微笑和蔼摆手,让徐万琴退下。
    殿内耳房焚着一獣形铜鼎大香炉。
    所有仆婢都退下,屋里只有两人,以及香烟渺渺缭绕四周的扑鼻气息。
    皇帝觉得自己蛮尴尬的。
    这女人态度冷冰冰,有礼节,却明显一脸厌弃。
    皇帝嗯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说:“你在拓什么?……思如?能否拿来给朕看看?”
    周氏的闺名叫周思如。
    周氏便淡淡地,把手中所拓的一张王羲之行楷递呈给皇帝,说道:“这卖了几十年的糕,民妇这双手都快不会写字了,今儿看这道观里有好些字碑,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拿起了笔……”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冷,一个殷勤而尴尬,不知聊些什么。
    忽然,方才陈国公府上的千金徐万琴贴身婢女阿雾,哭哭啼啼,淌眼抹泪跪着进来,“皇上,求您去看看姑娘和晋王殿下!”
    皇帝和周氏一怔。
    原来,周牧禹衙内处理完公务回到道观了——现在,他的身份除了是皇帝的第七子晋王,皇帝还令他兼管户部,专门清查财政亏空。周牧禹办完公,自然是要回这道观住。他常常喝酒,这天也不知又去哪个酒楼喝了很多酒回来,那陈国公府小姐心知他人已回观,本就一直等他,心情大悦,便赶着去想和他说话,培养感情。
    结果,不但没有好脸色就罢了,陈国公府小姐徐万琴心知他是喝太多了,便让丫鬟阿雾忙去给殿下爷倒解酒茶。
    两个人推推攘攘一番,那茶一洒,便洒得周牧禹浑身都是,锦袍也打湿了,徐万琴吓慌了,正掏出袖中的手绢子给对方擦……
    忽然,周牧禹把她一推,真的是酒喝多了。
    他的模样狷介狂放,样子邪肆放荡可怕,双瞳布满红血丝,满身酒气。
    他把徐万琴逼向一角,冷盯着她,一步步地,逼得退无可退。
    徐万琴不知他想要做什么,接着,腰间上的玉带一扯,徐万琴“啊”地撇过脸去,以为他想要非礼,结果——
    “徐小姐,你说你很喜欢本王,想做我的妻,是吗?”
    他的嘴角又阴阴地,扯出一抹冷笑。
    徐万琴张着樱桃般小嘴,看得背皮发毛。
    还没回过神,他一边扯腰带,又面无表情脱了自己的外裳锦袍。“去!给本王洗洗?……你既然喜欢本王,这些事儿让你去做,应该是难不到你的?”
    徐万琴突地怀中就接过一大捧男人向他掷来的衣裳外袍……
    就这样,向来娇养在深闺,只有人伺候她、金尊玉贵、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堂堂国公府千金,抱着一大盆、又一大盆的男人衣裳,甚至鞋袜腰带,洗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洗一件不够,男人躺旁边太师椅翻看着书,冷笑两声,又命仆从再扔好几件给她。
    她哪里做过这样的事,受过这样的屈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边哭,一边嘴角哆嗦不停强忍着心中压抑委屈给男人洗。
    洗得笨拙而吃力,连手上的皮都快搓拦一层……
    周牧禹这时却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先前的戾气也不再了,像是恢复些许清明理智,声音冷淡地,厌倦地,对徐万琴:“你走吧!不用成天到这观里找我,我们两不适合,你也当不了我的妻……我的妻子,这辈子只有她一个……”
    然后,他的五官有些扭曲阴郁,步履虚虚晃晃,像是很痛苦地仰头吸着气,阖着双眸。“你也当不了她的……这个世间,能够心甘情愿,对我不离不弃,不嫌我出生,是个穷酸也好,是个王爷也好……”
    然后把眼睛一睁,冷眼盯着徐万琴:“自甘放下身段,为我洗洗补补,为我做尽所有事……”
    “也只有她……”
    “你走吧,徐姑娘……”
    “滚!”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看甜腻腻的小伙伴们,看过来——
    放心吧,这文后面福利多多,不会一直主打纠结误会什么的。只是,感情需要个过渡,甜宠也需要有铺垫才会不那么油腻,这个文,作者也没有详细大纲,都是跟着感觉走。好像从开头开始,每个人的行为就不受作者本人控制,我想,干脆由他去吧,性格决定命运,性格也决定了男女对待感情的不同处理方式……
    第13章 始作根源
    夜色彻底降落,青云观一片寂寂。下午之事就那样过了。陈国公府的小姐徐万琴自是受了万般委屈。
    皇帝心情复杂极了,让人护送这位小姐回国公府,并说:“好孩子,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牧禹这孩子,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不太会和女孩相处,你对他多一点耐心和温柔……以后,朕让你们没事多来往走动,相信他会喜欢上你的!”
    徐万琴张口欲言,分明想要说什么,只得暗咬牙道了声陛下万安,恭恭敬敬退下。
    皇帝摇头心叹:多么好的姑娘啊!把这位国公府千金指婚给周牧禹,不是他这个老父一片好心吗?这周牧禹在搞什么名堂?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
    青云观向来冷冷清清。但由于皇帝的到来,便多了一份拘谨的热闹。
    皇帝没事儿自然会往这道观里跑,各种低三下四,想劝说周氏回宫。
    那周牧禹三天两头也是喝得醉醺醺。这天,他又喝醉了,从马背一跃而下,步履虚虚摇摇。
    皇帝正好也在这儿,他抬头一愣,笑了笑,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周氏一惊,虽然他对皇帝态度冰冷淡漠,也不敢如此放肆。
    赶紧扯起帕子嗯咳一声,“禹儿!你父皇在这儿!不得无礼!”
    周牧禹愣:“父皇?——谁是父皇?哦!我爹?呵……”
    然后,他开始笑,显是今天喝得比往日还要一塌糊涂。
    步履不稳,走到老皇帝跟前,说,“你知道么?我老娘说,我是被一个流氓盗匪所强/奸后才生下的贱种,哦,原来那人就是你?……”
    周氏脸都白了。
    皇帝也如当头棒喝。
    周牧禹然后又步子摇晃地,伸出右袖在皇帝青绿的脸胡乱一指,又笑笑,还待说什么,却脑门一阵眩晕,人彻底醉倒下去,昏睡不醒。
    漫天的星子开始闪烁眨眼睛,一会儿功夫,周牧禹被几个太监小心翼翼抬回了床上。
    道观一耳房中,侍女们端水的端水,拧帕子的拧帕子。
    周氏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眼睛有些湿润,给周牧禹仔细擦脸,一副慈母心疼表情。
    皇帝也默坐在边上,问:“他到底遇见了什么事儿?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样?他常去喝酒,没事就去喝,这朕是知道的……难道,遇上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麻烦?”
    周氏表情复杂,也不和皇帝硬气了。一边给儿子擦脸,一边悠声叹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想必,如今只有这酒,才能消他心中的愁苦吧?”
    “……哦?”
    皇帝表示来了兴致。“思如……”他把手慢慢抚向周氏,拉着拍道:“这些年,朕知道你们母子过得很是不易,把你们的遭遇经历,统统都告诉朕,嗯?”
    周氏手瑟颤颤一缩,她站起来,背对着皇帝,抬起下巴冷笑:“说什么呢?……”
    脑子里却突然回想起,数年之前,她们家那破败简陋的小茅草屋前,一个明媚阳光,长得异常鲜艳娇嫩、灵动标致的青春妙龄少女,她云髻花颜,肌肤似雪,金簪点缀,穿得贵气十足,常常来窜她家那破烂不堪的院门,以各种名义借口。
    “伯母,我是来找周牧禹的,他在不在?……”
    “伯母,请问牧禹兄在家吗?我有事想求他帮忙,有一首词给难住了,不会填,想请他……”
    “伯母,伯母……”
    就那样,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
    周氏硬着心肠,冷道:“他不在!顾小姐还是请回吧!……”
    那刚还明媚鲜亮的少女,随即便悻悻垂下脸,表情落寞,孤独憋闷离开了。
    然后,她“奉命”赶走了那少女,回到破烂的茅草屋里,却看见一双眼睛,同样孤独悲伤,又痛苦压抑地,盯着少女所离开的方向,慢慢地沁出水光来。
    少女彻底走远了,接着,那双眼睛的主人,才匆忙把院门一推,追出去,分明想要叫住对方,却只是干站在那儿,挪动一步就是雷池,他把脚迈了又收,停停驻驻,终是面无表情,又一脸无事地回到屋里……
    周氏回忆着回忆着,她重又在儿子床榻边坐下,自言自语,抚着床榻上、睡着的那张醉熏熏俊脸,声音飘忽地,呢喃地,“我曾经不知道,原来贫穷也是一种罪孽……”
    皇帝一惊。
    周氏又道:“他从记事懂事开始,就跟着我到处讨生活奔波,碰壁,看人脸色,受人轻视唾弃过日子,都嘲讽他是个荡.妇所生的私生子,是野种,贱种……”
    “有一次,他问我,娘,我的爹爹是谁?他为什么不要我?……”
    “我说,你爹爹他不是好人,他是个流氓,当过贼,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干,而你,就是那么来的,被糟蹋来的……”
    皇帝深吁了一气,扬起面,笑了。
    报复!原来,这才是报复啊!
    周氏接着又说道:“他从此便安安静静不会和人随随便便搭话,总觉得,自己天生不配拥有好东西;从他的出生开始,就是带着深深的负罪和自我厌弃,他是低人一等的,是下贱的,是母亲被贼徒根子强.暴了才降临到世……所以,与他越是好的东西,他越要躲得远远,因为觉得无法深受……”
    皇帝一把扼掐住女人的脖子,“好!你狠!算你狠!……难怪我总觉得这孩子成天不快活,心事重重的,原来,是你,是你这心肠歹毒的恶妇!——”
    周氏被他掐得快要断气,面皮紫涨,呼吸艰难,不过脸色倒还平静。
    皇帝最终还是收了手。
    周氏潸潸地滚下两粒泪珠来。“对!一切都是我!他从出生就没一天快活地过个日子,我让他的童年在自卑负疚压抑中度过,如今,他遇上感情上的挫折也茫茫然不知所措,婚姻失败,一切一切,都是我给这孩子种的苦果……”
    说着,掏出手中的帕子擦着眼角,肩膀耷拉着,微微一耸。
    酸涩哽咽了一阵儿,周氏道:“我错了!现在是真正的后悔了!”
    她扬起脸,又恢复平静,收住悲伤眼泪。“皇上,民妇以为这样从小教育他,灌输他,就能解我心头的仇,消我心头的恨,告诉他,他有多么不该来到世上,仿佛才让我有个可以宣泄的突破口,我让这孩子过早地帮我分担仇和怨恨,可是……”
    她叹息着,心口疼得无比,骤然又想起周牧禹小的时候,只有六七岁光景,有天,她卖完了糕点,那几天生意好,多赚了些零头小钱,便给孩子去绸缎店扯了一匹上好的缎子,给他做了一件新衣服。
    可知,那孩子高高兴兴穿着出了门,却是一阵鼻青脸肿地被打了回来。
    她大吃一惊,满是心疼去查看他脸上的伤,问他到底怎么了,究竟被谁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却一问三摇头,怎么都不吭声。
    直到后来,她慢慢调查了解中方知,原来,是给一户乡绅家放羊,因穿着那身好绸缎料子,那乡绅家的一小老婆房中有对玉手镯丢了,便污蔑是他偷的,因为那么好的缎子,他哪里配穿……
    因为穷,哪哪都是不干净的……
    周氏笑叹了一口气,过了好半晌,方又说道,“唉,这些事不说也罢,毕竟都是很久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陛下您听了,不觉梗得慌吗?”
    皇帝沉默,一时两人无言,你看我,我看你对视着……
    屋内,依旧铜鼎炉里冉冉散发出一缕缕淡淡的百合香烟,微风一吹,如游丝般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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