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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徐茜梅一边拉顾峥,一边扭头呼喊求救:“您快来帮帮忙吧?——别处在那里看热闹了!让你的轿夫小厮来帮帮咱们!求求你了!快啊,我一个人拉不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
    事情的后来,徐万琴和顾峥你来我往,三见如故,她救了她一次,她又救了她一命,最后却成了好朋友。
    ※※※
    某茶室客楼,缀着红纱绢制的一盏盏小灯笼,烛光迷离如梦。
    两个女人,既是朋友了,常常喝茶聊天也是常有的。
    徐万琴在闺中无姐妹,其他些庶姐庶妹也聊不到一块儿,看着是风光被疼若明珠宝贝,却时常感觉到空虚寂寞孤独。
    眼下,她觉得顾峥性格很好相处,人又开朗大气,也不计较她是个侯府公子养的外室女了,所以,没事儿出来找她闹磕解闷。当然了,她不告诉顾峥自己是什么身份,更不说自己是陈国公府的千金。她只说她们家就是一小小开商铺的,在汴京有些身家。顾峥倒不仔细关心过问,眼下,这位姑娘性格很豪气,和一般闺阁女子比,多了几分妖冶和好相处,且又是个救命恩人,所以,每次出来找她闹磕,抽出时间,她都会陪她。
    “顾峥,我给你说,我现在很难受,心里不太好过……”
    女人一边双手捧脸,一边眼眸苦怅怅地说。“我的那未婚夫,他有爱慕的女人了……”
    顾峥一边给她轻轻沏着茶,道:“你慢慢说,我听着呢,你有什么苦水,有什么委屈,你尽管向我倒就是……”
    “哎,你可真好!”
    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个知己姐妹肯如此耐心、愿意倾诉分享她心里的小秘密。
    徐万琴再次失笑叹了口气,端着手中青花瓷茶杯,仔细端详,说:“你知道,我最最迷恋他的是什么吗?”
    微风吹过茶楼长廊一盏盏红纱灯笼,灯火次第摇曳。像一颗颗星星串连在一起眨眼闪烁。
    “我刚开始是对他很不屑的,心想,他肯定像个土包子,没世面,可谁知道……”
    “谁知道,你就仅仅只见了一面,就忘不了?……”顾峥接口。
    徐万琴完全惊讶,猛一抬头。眼神狐疑,你怎么知道。
    顾峥心里苦笑,过来人了,不是吗?佛说,有情众生,只要是个人,尤其是个女人,这些情爱上的坎坷劫数,都会经历遭遇一番的……
    就像修仙渡劫,待劫数一过,究是上天飞升,还是下坠地狱,端看每个人的心力与造化了。
    第35章 狠心绝情
    或许,女人天生对“孤独”这种东西有强烈惧怕,为了赶跑它,她们结成盟友,不仅分享快乐,还要分担愁苦伤痛。友情往往就是这样来得简单,相互交换两个小秘密,就当成是最最贴心的好知己好姐妹。不像男人,男人们对朋友的定义永远是界限分明,哪些私密领土不容侵犯,绝不轻易出口。男人与男人们之间的友谊是一起笑,而女人与女人之间友谊,则是一起哭。
    徐万琴常常拉着顾峥听她哭——
    她说:“顾峥,你知道么?我有多羡慕他心里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我一点儿也不想去清楚她究竟是谁,也不想了解,他和她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我这辈子,从来就没认过输,该属于我的东西,怎么着也得争取回来!我就不信,我怎么也比不过他心里的那个女人!”
    顾峥想笑:得!就连这昂扬的斗志、和不服输的勇气也是和她当年如出一辙。
    “他有一次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把衣服外裳给脱下来,猛地向我一扔,然后大盆大盆的让我给他洗,还打着酒嗝,口气轻飘飘含着鄙夷说,以前,那个女人如何如何对他好,不嫌他,如何如何给他洗洗补补……可怜当时的我啊,也是真贱!他那个样子,我明明该摔下盆子掉头就走,但是,偏偏看着就是心疼他,对那女人又是嫉妒,又是一肚子的酸气……”
    “我想:不,那女人能做到的,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顾峥喝了点果酒,她不能喝其他白酒,但几杯果酒下去,也是醉了。“——你这是活该!”
    她媚眼如丝,小脸酡红,迷迷蒙蒙地用手指着徐万琴:“你这还真是叫犯贱!”
    她感慨似地又说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丧失了理智、被情情爱爱冲昏头脑的女人,哪一个又没犯过两回贱呢!”
    徐万琴也指着她笑了:“怎么?你也犯过?!”她眼眸霎时亮了,“给我说说你的事?你又是如何犯的贱,嗯?”
    顾峥鼻子有些酸涩涩的,她长吁了一口气。“我现在看着你,总觉得你就像我的一面镜子,我本来把什么都给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即使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和我同住一屋檐下,甚至他抱着我同骑一匹马……是的,我什么都忘了!”
    “可你呐,现在这么突然将我一照,过去的事,就什么都照出来了!”
    潋滟的烛光,闪烁出十字架,照得酒楼包厢里两个女人虚虚笼笼的。顾峥没有告诉徐万琴的过去诸多真相,只简简单单说了一番。告诉对方,曾经,她也跟她现在这幅模样,迷恋上一男人,先是为着男人那美色,后来又如何被彻底动了心、魂不守舍,种种等等。又说,做尽了一切下贱事……
    徐万琴一下奇了。“你难道不是那什么侯府公子养的外室?”
    终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误会一场。
    聊着聊着,从下午聊到日落黄昏,也不知聊了好大一车,徐万琴对她道:“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你!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那种风尘巷口里出没的女子,是人家侯门贵族养在外面的外室,现在,才总算知道你是多么不容易啊!……独自带着个孩子,支撑着一个铺子,从千金小姐沦落到市井,从以前像我这样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到文君当垆,还活得这么潇潇洒洒,能这么直挺挺站着,风吹不倒,雨浇不坏……是我的话,早就想报复一番了!”
    “……总之,我是不会这么委屈甘心的!”
    报复?……顾峥感到好笑,报复什么呢?她又报复谁?
    徐万琴又问:“那么你恨吗?恨那个男人吗?恨你前夫吗?”
    顾峥叹了口气,摇头:“不!我不恨他!”
    “路既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跪着爬着都要继续前行!人生没有回头路,只有向前看!”
    “再说,我恨什么呢?恨自己一心一意、却得不到相同的回馈?可是,从开始一直主动单相思的就是我啊!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没有错,他人品好,又有才学,还有责任心,有忧国奉公的情怀……他一直都是好男人!他是君子!是大丈夫!有自尊!有铮铮傲骨!我当初眼力见还是不错的!”
    “他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那婚,也是我爹逼着他才成的……”
    “我以前也怀疑过,究竟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儿呢?爱情,它本来就是个不讲理的东西,你要去真跟它讲理呀,那就是不爱情了,是拿着秤杆子、去掰金两的交换买卖了!”
    “付出多的一方,总是要输的,我敢牺牲就敢去心碎,既然,我当初有敢去追逐他的勇气,那么就该有抽刀断水的底气!”
    “所以,我不后悔,也不恨谁,人生如果走错了方向,停下来,就是种进步了……”
    “现在,我既停下来了,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徐万琴点点头,“哎,你也是真心大!可是,人这一生,大多的愤怒与绝望,还不都是从不甘心来的?”
    “就比如,我就不甘心,我堂堂一国公府的名门闺秀,以前,连太子都瞧不上,而现在,居然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低三下气,我不服气!太不服气了!”
    顾峥张嘴欲言,她喝得迷糊,没听清她什么国公府千金、太子妃之类,只是真想劝劝这姑娘,及时止损吧,别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了,然而想想,又算了。
    路,得靠她自己去走,最后是成是败,也是自己顿悟了才走得通,这个时候,她无论说什么、眼下这位姑娘怕是都听不进去……
    最后,两个人便碰起杯来。
    杯子碰着杯子,两个女人笑嘻嘻、醉嘘嘘地眼儿对眼儿,额头对额头。
    徐万琴问:“那你现在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是你铺子生意还有什么打算没有?”
    顾峥说不错,希望自己以后将来会越来越有钱,衣食无忧,再给女儿找个老实可靠的后爹,安安分分、老老实实过一辈子就好了。
    徐万琴便道:“好,那我祝你梦想成真!也祝你尽快给女儿找到个老实可靠的后爹!”
    顾峥也说:谢谢!那我也祝你早日将你未婚夫拿下!赶走他心里面的那女人!
    又说:你两个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要备份厚礼,到时候,别不通知我哟!
    徐万琴笑得更是欢喜无比,说那是自然的,如果真要成亲,能将那男人搞定拿下,一定忘不掉她这个贴心好姐妹的!
    ※※※
    顾峥评价周牧禹是真君子,是大丈夫,有铮铮铁骨,有毁家纾难的爱国情怀……也确实如此。
    时下国力衰微,积贫积弱,连年的战乱致使整个国家早就千疮百孔。曾经,他在书院寒窗苦读渴望出人头地,以报效朝廷。然而,早就腐朽不堪的朝廷,阶层已经永久固化,寒门子弟想要建功立业,难如登天。为此,他压抑过,仿徨过,愤怒过……
    顾峥也实在能理解在宣城受敌军入侵时,当时他为着整个宣城的百姓、是何等躬蹈矢石、壮士解腕的秉性气节。
    总之,顾峥印象里的周牧禹,除了对男女情爱方面,让她吃尽了苦头,其他,都是优秀出色的。
    ——可是,真的会是如此吗?
    顾峥怕是永远不知,这个忧国忧民的男人,背地里,却有种对权势、极度疯狂的膜拜和迷恋。
    初春阳光照进灰旧的木窗格子,一封密函,拿在男人手里轻轻拆开,周牧禹坐在窗前书桌上,现在,他这间四合院的老旧厢房陈设简单,仅仅一张长条木桌,两三把椅子,一个衣柜,外加两三盆兰花,真的就没有其他多余摆设了!
    宫里人怕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皇帝现如今极度重视的、从民间认回来的七皇子殿下,他就住在这样简陋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地方,何其低调,何其小隐避世。
    没有任何人看得出,这是一个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男人;
    也没有人看得出,这个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男人,早在三年前,承受皇帝陛下赐予“晋王殿下”四个字权利尊荣,他就在敲锣密鼓,暗中布局。短短三年功夫,已经有爪牙谋事投其门下。
    她母亲周氏常对他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周牧禹何其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他拿着密函出着神:太子和刘王越斗越狠了,太子又出了叉子,老皇帝不停摇头叹息;
    刘王也出了叉子,老皇帝常常气得在寝宫摔东西砸椅子……
    男人的嘴角浅浅勾着一抹笑。
    要的就是这样效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需要的是时间……
    需要的,是一个给予所有朝堂众人淡泊避世的印象……
    他收了密函,忽然,又开始出起神来。飘远的思绪,把他带回到若干年前——
    “表姐夫,你都听见了?我表姐正在偷偷抹眼泪哭呢……”
    “哎,她总是这样,宁愿自个儿苦着,也不愿让你看见一丝一毫的介怀、不开心……”
    “我跟你说,她就是这种傻女人,就算,有人当着你面,用刀子去捅她的心窝,她还是会告诉你说,她不疼,因为怕你面子上不好过……”
    他是顾家的上门赘婿,自古赘婿无地位,被人称作吃白食,没骨头的软饭男。
    当时的小娇妻顾峥很体贴,很是照顾他颜面,每每亲戚朋友要聚餐一起搞宴请,各种人际交情来往,总是帮他能避的就避。当然,女人越是这样,他越是难堪过意不去。他总是说,没关系,别人怎么说,自己不在意……所以,各种需要承受的风言风语、诋毁鄙夷轻视,这是自然常有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女人不会在意这些,然而,有好几次,还是听她偷偷地在厢房里抹泪、偷偷地心酸叹气。
    “真是讨厌死我那些亲戚了!我相公是赘婿又如何,吃了他们家的饭吗?穿了他们家的衣吗?凭什么这样说他!!”
    他就站在厢房门外听她叹气,听她掉泪,闭着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发下重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会给她无限风光,让所有瞧不起她的那些人,统统拜倒在她的红裙下。
    她的表妹徐茜梅,和她好得蜜里调油,处处维护着她……或许,真心诚意为着妻子想的,就只有这个表妹了!
    徐茜梅时常对他说:“所以,你要更加努力用功是不是?你要对得起她!你好好挣个功名吧?将来出人头地了,也不枉为表姐对你痴心一片,如此这般的付出啊!”
    他浅抿着薄唇,没有吭声,可是,心里的重誓,心里的宏愿,一次次在他脑子里回荡着,闪烁着:是!他要出人头地,他要考取功名,他要做人上人,要革带官袍,做朝堂肱骨……
    他,要对得起她的付出!
    ※※※
    今日阳光和暖,小院中的桃树海棠已经纷纷冒出了花骨朵,几只剪尾飞燕在房梁下栖息盘旋,好似筑窠。
    周牧禹将密函收好,点开火折子,刚烧完,整整袖子,正准备出门,她老娘忽迎面进他房间,把手一拍:“唉哟!你说你这媳妇,傻不傻,老娘简直都不想说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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