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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于是桓山就这样被妻女半是架弄、半是哄骗地绑上了贼船,现在当着皇帝的面,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靖阳侯出的手,他一定不会这样公然表示不满。办法迟早要想,只不过可以暗中规划啊!这样扯到台面上来,把自己置于他的对立面,皇上是万万不会偏帮自己的呀!桓山越想越挣扎。
    “皇上,臣有一议,可以解决此事。”凌宗训建言道。
    “说。”
    “桓青青的死与武宁郡主无关,她身上的伤都是臣一手造成的。穆阳侯口口声声说一命抵一命,既然如此,那么这条命也应该由臣来抵还才是。”凌宗训沉声道。
    “宗训你……”皇上不由自主地从御座上站起来,眼中带着斥责,“朕说此事与你无关,便是与你无关。穆阳侯,你可服气?”
    皇帝一时心急,完全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打定主意要在两个大臣之间保持中立,至少是表面上的中立。
    “臣……”桓山双膝跪地,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皇上!”凌宗训半跪在地上,沉声道:“臣能料想,穆阳侯心中定然不服。没关系,既然他想为女报仇,臣愿意与他光明正大地比一场。臣若赢了,就证明穆阳侯没能力为女报仇,此事作罢;臣若输了,甘愿为桓青青抵命,桓家大仇得报,自然不得再骚扰武宁郡主。”
    桓婉婉看着凌宗训坚定的表情,心里恨不得撕了楚明珠。她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让凌宗训这样的男人如此舍命维护?她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定要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
    “何必呢?”皇上摇头叹息。
    桓山也是犹犹豫豫,不敢答应。
    “桓侯若是不愿意,那更省事了,直接就此作罢,以后提都不要提。不是我没给你复仇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凌宗训冷冷地道。
    “你欺人太甚!”桓山深感自己受到了藐视,一时间血气上涌:“比就比,我桓山也是行伍出身,战场上摸爬滚打闯过来的,还能怕你不成?”
    “好,那便请了。”
    眼见着双方都答应下来,皇帝一时无从劝起,便也准了二人所请。他心中暗忖,凌宗训绝无失败的道理。
    明珠趁人不注意,低声在凌宗训耳边道:“你这是何苦?”
    “这种人,你不给他个发泄的机会,他便不会善罢甘休。”凌宗训低声道。
    “可是……”
    “不用担心。”
    说完,凌宗训便离开了明珠,大步向前走去。众人让开了一个场地,凌宗训和桓山分别从侍卫身上接过一柄宝剑,定定地立在场中,双双对峙。
    “靖阳侯,请了。”
    “请。”
    凌宗训话音刚落,桓山便举剑袭来。他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素以精妙、灵巧见长的宝剑,在他的手中竟仿佛有钢刀一般的威力,招招式式有如泰山压顶,带着刚猛十足的劲道。他体态虽壮,步法却是灵活,身形忽动忽西,宝剑指南打北,着实让在场之人看花了眼。
    凌宗训却出人意料地只避不攻,步步退后。楚明珠虽然对他的功夫有着绝对的自信,然而毕竟事关他的安危,万一有一丁点差池,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她虽不懂武功,却也看出桓山没安什么好心,似乎想借着这场比试,直接将凌宗训毙于剑下。
    想到此,心中更是忐忑,不由得双手交握,紧紧按住脖间那块玉佩,似乎唯有如此才能释放一点心里的紧张。
    “不用担心,宗训是以退为进。”贺延修在她耳畔低语。
    明珠胡乱地点了点头,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
    除了明珠、太后、窦氏这几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外,在场诸人,但凡稍有些武功底子的人都看得出,桓山势头虽猛,却是强弩之末,凌宗训虽步步退后,却是游刃有余。只怕是他有心戏耍对方,否则想要桓山落败,只需一两招而已。
    桓婉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明白,皇上有回护凌宗训之意,而凌宗训一心向着楚明珠,也就是说,如果交给皇上裁夺的话,楚明珠定然没事。如果自己想让对方付出代价,就必须借助这场比试,想办法帮助爹爹赢了才成。到那时,皇上一定不会让凌宗训自尽,多半也不会让楚明珠受委屈,但他一定要给自家一个说法,哪怕只是让楚明珠受到一点小小的惩罚也好,只要自己出去大肆宣扬一番,不怕外间不会知道,是楚明珠这个恶毒女人害死了自己姐姐。
    想到此处,桓婉婉立刻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偷偷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便悄悄从衣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待父亲又一次进攻、凌宗训再次退后的时候,她手指轻轻一弹,出其不意地将碎银弹了出去。
    碎银不偏不倚打在了凌宗训的左膝上,凌宗训身形向左偏坠,桓山的宝剑便刺入他的左臂,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凌宗训右手使出一个奇诡的剑招,迅捷如电。
    桓山还沉浸在伤了靖阳侯的狂喜之下,对这突如其来、角度刁钻的剑招想都没想过。锋利的剑尖从左及右,沿着他的嘴,划开他的脸。他只觉得脸上一痛,立即丢下宝剑,哎呦地叫了起来,鲜血顺着面颊流淌在地上。
    众人皆惊,连皇上都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只见一道狭长弯曲的剑伤从左至右跨过他的嘴角,仿佛要将他的嘴撕裂一般,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极是惊悚。
    风吹过御苑里的花,几朵花瓣悠然地落在地上。
    桓山似乎突然醒悟过来,朝着皇帝跪下,捂着嘴角,俯身磕头,怎也不肯抬起来。
    凌宗训剑未收鞘,身形纹丝未动。
    “说谎的代价,就是撕烂这张嘴。”他的声音冰冷,仿佛腊月里的寒霜。
    众人不免尽皆胆寒。
    桓婉婉想哭,却突然不敢哭出来了,她怕这一声啼哭会引起凌宗训的注意,再招来什么祸患。她和窦氏相互依靠着,双双红了眼,向皇帝跪下,不住地磕头。
    “都起来,起来吧。”皇上有些头痛,“既然靖阳侯赢了,那么按照约定,桓青青身亡一事就此作罢。”
    “皇上!”窦氏和桓婉婉齐声痛哭。
    “臣无异议。”桓山沉声道。他的声音在妻女的痛哭中显得格外冷静。
    皇上一怔,勉强笑了笑,“既然穆阳侯也无异议,那便就此决定了。靖阳侯勇冠三军,邺国上下,谁人不知?输给他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过一次小小的比武罢了,桓卿家不必放在心上。”
    “愿赌服输,臣不敢不服。”桓山缓缓地道。
    “不愧是让骠勇善战的西卫人也闻风丧胆的人物。”太后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连连赞许道,“皇帝得此悍将,实乃我邺国之福。”
    “皇上!”凌宗训忽地将宝剑插入地上,单膝跪地,朗声道:“出征之前,皇上曾允诺臣,若是此番大捷,必有重赏。臣奔袭千里,鏖战一月,斩首敌军十万,俘虏十四万,生擒敌国豫成王世子,可算大捷否?”
    “算,当然算!这是开国以来,对西卫取得的最大胜利!”皇帝开怀大笑,道:“宗训好本领,彰显我大邺雄风!朕甚是欣慰。”
    “臣斗胆,请皇上兑现承诺。”
    “宗训想要何奖赏?”皇上笑道。昨日他一直和大臣商议封赏事宜,心中已经打好主意,要给凌宗训晋封王爵。
    “臣不需要加官进爵,也不求金银财帛,只想恳请皇上做主赐婚。臣,凌宗训,愿娶武宁郡主楚明珠为妻,还请皇上恩准。”凌宗训抬头,目光坚定执着。
    第38章 婚期
    凌宗训的话斩钉截铁,不带半分犹豫。
    皇帝大喜。他原本就打算趁着京城贵女云集的机会, 给凌宗训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做配, 没想到这番意思还没表露出来, 他便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想想这孩子今年已是二十三了,若非常年征战在外, 早就该娶妻生子了。至于武宁郡主楚明珠, 皇帝每次看她都能想起秦婉来。那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 明珠这孩子想必也继承了母亲的良好品格,这两人若能凑成一对, 皇帝是乐见其成的。
    “母后,您意下如何?”皇帝看向太后, 笑道。
    太后虽然已经打消了让明珠做太子妃的念头, 可她依然记得昨日宴会上,贺延修对明珠殷勤眷顾的态度。她瞥了一眼贺延修, 只见他低着头, 看不清面部表情, 全身僵直地站在地上, 动也不动。太后心疼这个孙子,可她也看得出,皇帝对这门亲事颇为满意, 于是她想了想, 笑道:“强扭的瓜不甜,不如问问明珠是什么意思?她若愿意,咱们就做一回月老, 也是一桩佳话。”
    “还是母后想得周全。”皇帝笑着看向明珠,“你倒是说说,愿不愿意嫁给宗训?”
    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征询自己的意见。明珠的脸已经红透了,白皙的皮肤上,映着两片娇红的飞霞,愈加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她也不敢抬头,只是讷讷地道:“我、我……”
    “她愿意!”凌宗训抢道,“靖北王已将郡主许给了臣,郡主也是愿意的。只是臣的父母俱已不在,所以才斗胆请皇上开金口,为臣做主。”
    太后和皇帝对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就算明珠不说话,她的神态也足以说明一切。
    “好,好。”皇帝拈须笑道,“朕便替你做这个主,将武宁郡主许你为妻。婚期嘛,就定在十月初十好了,十全十美,圆满无瑕。朕还会下旨,让靖北王速速进京,参加你们的婚礼。婚礼一切事宜均交给宫廷内务局打理,一切费用由内库支调,你二人只管做好准备,做对新人便是了。”
    凌宗训大喜过望,没想到皇帝不但赐了婚,直接连日子都选好了,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心意。十月初十,便是太后大寿之后的一个月,日期已是迫在眉睫。他心头狂喜,抬头,一眼瞥见明珠还站在原地发愣,便伸手去拉她一起跪下,明珠这才反应过来,和他一同叩头谢恩。
    “快起来,起来。”皇帝笑道,“宗训,你若苛待了明珠,朕第一个不答应。”
    “臣不敢,只求郡主不要苛待了臣,别心情不好就往臣的脸上扇巴掌,臣便心满意足了。”凌宗训所愿得遂,说话便戏谑起来,丝毫不介意别人会不会认为他“惧内”。
    明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泼妇似的,御前回话,也不知道给自己留几分颜面。
    皇帝和太后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没想到,威风八面的靖阳侯终于有了克星,再不是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小子了,好事,好事啊!”皇帝笑道。
    “这样才好,凡事多让着夫人一点。”太后笑了笑,语重心长地道:“万一有了矛盾,让夫人打两下,骂两声,出出气,有什么打紧?无关什么颜面不颜面,反而是你这个做丈夫的有气量,这样才能把日子过好。记住没?”
    “是,宗训谨遵太后教诲。”凌宗训笑着,默默记下了这番话。太后金口玉言,足以堵得上外人的嘴了。自己可是奉旨宠妻,真有人笑话他“惧内”——比如贺延修这个口没遮拦的臭小子,到时候就直接拿太后的话甩他脸上,好好给他上上课。
    “太后,皇上……”默默低着头,羞红了脸的明珠终按捺不住,略带埋怨地道:“这……这不是还没成亲吗?扯得太远了吧……”
    她的声音轻柔绵软,显然是克服了心中羞怯,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太后和皇帝不免莞尔。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太后笑着站起身,“坐了这半晌,本宫也累了,回宫小憩一会。皇帝,你也该放他俩回去了吧?婚期将近,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母后说的是,那便散了吧。”皇帝起身,伴在太后身边,“摆驾延寿宫。”
    “摆驾延寿宫。”内侍尖着嗓子,喊道。
    宦官宫女紧紧随侍在太后和皇帝身旁,一众人等跪在地上,直待两宫走远,才缓缓起身。
    凌宗训伸手去扶明珠,明珠“啪”的一下打落他的手,朝他耳边低声愤愤地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说完,也不理凌宗训,扭头便走了。凌宗训哪敢有片刻的迟疑,立即追了上去,缠在明珠身边,解释不停。
    贺延修望着两人的背影,摇头苦笑,半晌才迈出步伐,跟在两人身后出宫去了。
    桓山一家已经被冷落许久,待贺延修走后,才从地上爬起来。
    “爹爹。”桓婉婉去扶父亲,掏出手帕,心疼地为他擦拭嘴角未干的血渍。
    “老爷……”窦氏嘤嘤悲鸣,十分伤心。
    “不碍事。”桓山深吸一口气,心中犹自悔恨不已。
    “走,咱们回家去,这笔账,早晚要讨回来!”桓婉婉咬牙切齿地道。
    “咄!”桓山斥责了一声,道:“别乱说话!回家去!”
    “是。”
    桓婉婉低垂着头,默默跟在了父母身后。想起凌宗训不日便要迎娶楚明珠过门,她心里的恨意简直要掀翻了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为他不惜放下了侯门贵女的架子,满京城追着他跑,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他,像女奴一样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可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那个楚明珠有什么好?脾气不好,长得不好,娇弱得仿佛风吹一吹就要倒,还敢给他脸色看,还扇过他巴掌,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被他放在心尖上?果然男人都是贱骨头!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姐姐枉死的仇,一定要报!抢我男人的仇,一定要报!伤我爹爹,毁我全家幸福的仇,一定要报!楚明珠,咱们走着瞧!
    ***
    贺延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宫门口的。彼时阳光正盛,凌宗训和楚明珠正站在马车前等他。
    “你也太慢了吧?”凌宗训上前,拍着他的肩。
    贺延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不是给你们多留些相处的空间?我若来得太快,岂不是耽误你们交流感情?”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眼色了?”凌宗训笑道。
    “不敢不敢。”
    “少废话,快上马吧。我陪明珠坐车,你自己骑马。”凌宗训笑道。
    “不了,你们二位自便,我还有些别的事情待办,先行告辞。”贺延修推辞道。
    “什么事这么急?”明珠笑道,“不如先去我家吃点东西。”
    “多谢多谢,只是在下真的有事。”贺延修笑道。
    “那就随他好了。”凌宗训看向明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