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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叶麒的身手虽然尚可,方才那一拦不过是寻常招式,无论如何也称不上高明。是以,并不是他有多快多强,只是天魂慢下来了。
    一等一的高手,哪怕是受了内伤或是遭到反噬,至多也是动有阻滞,真到了力所不逮的境地也不至于连自己动作慢半拍也浑然不觉。
    十有八九,天魂是中了“声声慢”。
    长陵不知叶麒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可能是在她与天魂斡旋之时,兴许更早,但在中了“声声慢”的情况下,叶麒的一指“弹尘”都不能令勾魂刀脱手,足见那一指之力是多么微弱。
    长陵心里生出了一丝不降的预感:青铜甲当真能够抵御真气内力的侵袭?
    叶麒将鞭尾扣在铁门上打了个死结,看长陵木讷站着,拉着她手肘往外走,长陵一黯,隔着厚厚的衣袖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凉意。
    天魂眼看人要走了,一急喘道:“贺公子苦心积虑寻了付流景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查探当年的真相!”
    真相?什么意思?
    只听天魂还在后边道:“只要……贺公子肯与我家王爷合作,便能知你想要知道的……”
    他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脚步不停的往前踱去,每走一步皆如临大刑,快到楼道时,他终于憋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黑血出来。
    长陵连忙扶住他,“你怎么样了?”
    “还死……”叶麒又咳了一口血出来,“……不了。”
    长陵刚要搭他的脉,手腕被叶麒一把握住,翻过来,将紫色琉璃瓶的药倒入她的掌心,低头闻了一下,“这是软骨散的解药,你……咳,快服下。”
    长陵不明就里,见他抬眼看了一下壁上的烛灯,这才会意。地窖既是预设的陷阱,烛台里恐怕是下了药散的,天魂守株待兔,身上不可能不备防解药。
    在中了致命之掌后,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天魂中招,更在逃脱之际还不忘捎走解药,此人心智之缜密,不可谓不令人心惊。
    长陵二话不说,将药丸纳入口中,但却不见他服药。
    长陵眼神略带询意看向叶麒。
    “我……我就不用浪费这解药了……”叶麒的声音低了下去,实在撑不住了,便靠着墙狼狈坐下,“你要是出去遇上几位掌门,可以给他们服下……”
    楼道之上,隐隐能听到上头有人来回奔走的动静,叶麒将那一身滴血的外套脱了,又艰难的除下青铜甲,往前递去,长陵一怔,“你要把这个给我?”
    “原本说好,只是路上照应……岂知姑娘陪我走到了最后……我无以为报,这薄甲要是拿出去当,能当不少金子……”叶麒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下,“多少比这枚鎏金戒值钱。”
    长陵见他拿不动了,伸手去接,却没有穿上,她还满腹疑虑,比如“你明知道这里是陷阱为什么还要来”,又或是“你到底要查什么真相”,但她都没有问,只道:“你就是那个把明月舟给弄到墓王堡的贺公子?”
    叶麒本已是奄奄一息,闻言意外的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墓王堡……”
    卡壳了一下,叶麒惊觉不对:“你该不会……就是带明月舟逃出去的人吧?”
    “嗯。”长陵坦然点了一下头,“我说过,我帮过他一点小忙。”
    如果不是大限将至,叶麒一定能大惊小怪的跳起身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一拢乱发:“姑娘……你对‘小忙’这个词,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长陵没有接他的话茬,“他们叫你贺瑾之,瑾之……是你的名字?”
    “是我的字。”叶麒疲惫闭了闭眼,“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用鎏金戒逃……”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叶麒一愣。
    他不明白这个漠视了她一路的姑娘,何以会在这种关口计较起他的名字来。
    他抬眸看她,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极亮的眼。
    他喉咙微微动了一下。
    “我单名一个瑜字,瑾瑜的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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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齐聚
    长陵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前一瞬,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当“瑜”字真从叶麒嘴里蹦出的时候,她还是情不自禁的惊诧了一番。
    这个看上去嬉皮笑脸、油头滑面、说起话一会天南一会地北的家伙竟然是当年在军营里遇到的那个“王珣”?!记忆里他分明是一个不苟言笑、少年老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可怜孩子啊。
    她将叶麒从头瞧到脚,又脚瞧到头,实在没有办法将二者混为一谈——除了都拖着一副将死不死的病弱残躯。
    叶麒瞧她被震惊糊了一脸,不确定瞥了她一眼,“咱俩……没仇吧?”
    长陵回过了神,“怎么,仇家多,心虚了?”
    “我都这样了,哪还顾得上什么仇家不仇家的……我只是……”
    他话音骤然如堵了气般,戛然而止。
    长陵摁上了他的手腕,但觉脉息之阻滞与十一年前如出一辙,她心中终于了然,怪不得叶麒总说什么有去无回,原来真是垂危之躯,就算没有天魂的那一掌,怕也是熬不了几日了。
    长陵踟蹰了一瞬。
    当时她的初衷是想借他控制贺家,那才大大方方的渡了一成功力,事实上,她对救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谁曾想,转头自己在黄泉水里泡了十多年,而这小子倒有韧性,硬是活到了现在——如今她好不容易起死回生,要是就这样轻易由他驾鹤西游,岂不是血本无归?
    叶麒只觉得体内最后一根弦快要崩断,隐约间听人道:“以丹田之气,呼以去风,经天突,上行颠顶,嘘以散气……”
    习武之人,呼吸运功往往是本能,叶麒本已恍惚,闻言却是下意识依言照做,说来也奇,不过也就是一吐一纳的功夫,原本眩晕的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叶麒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她:“你……”
    “这是我家独门疗伤功法,”长陵道:“你再试几轮,大概今日就不着急去死了。”
    叶麒心里一跳,此情此景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等他反应过来,倏然间,但闻一声虎啸自上头传来,震的人一时心潮起伏,长陵当即盘膝而坐,一手回旋自调内息,另一只长指封住叶麒胸口几处要穴,亏得她反应极快,及时把紊乱气息压了下来。
    虎啸声骤然中断,叶麒缓过劲来,却是忧色道:“这虎啸声,是蒋掌门的……”
    龙腾虎啸,确是清玄门的神功,能以一声长啸打乱对手内息,从而出奇制胜,只不过这位蒋方曜多抵是体力不支,才扯了两嗓子就没了后劲,长陵纳闷了——都几更天了,这八大掌门路没跑成就算了,怎么还往大乘塔这边来了?
    “我猜是寺内的和尚把几处大门都给守死了,从大乘塔再往北就是峭壁,他们是打算翻出去借山路逃离。”叶麒觉得自己身子轻松不少,一手扶着墙撑起身,“糟就糟在圆海方丈刚好也在……”
    长陵也站了起来,看叶麒想要上阶梯,“你想去哪儿?”
    “几位掌门只要恢复功力,兴许可以突出重围……”叶麒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瓶:“既然解药在手,我总该送上去吧。”
    长陵本想说进地窖这么久都没派个人下来查探,说明行踪暂时还没暴露,正好八大掌门杀到这儿,他俩未必不能趁隙撤离……然而看叶麒这个架势,莫不是想自己往刀口上撞?
    长陵费解了:贺家祖祖辈辈可都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到底是如何教出这样一个喜好舍己为人不食人间险恶的二愣子?
    塔外声势渐大,看样子是两方人马斗起武来了,叶麒吃力跨上阶梯,发现长陵跟在身后,不由又止步回头道:“姑娘,虽说……你帮了明月舟那么大的忙,他多半不会为难你,但你要是一直跟着,我怕难免连累你……”
    长陵一扬眉,“放心,通常有人要去送死,我绝不拦着。”
    叶麒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隐隐有一丝失落之意,听外边斗声乍起,终不再磨蹭,直接掠身而上。
    叶麒所料不错。
    大乘塔外,八派掌门确是被拦截于此,大昭寺的罗汉堂共有五十个,当下少说也聚了快有三十人,连同八大金刚和四大长老,足足多了四翻的人。罗汉堂都是籍籍无名的小僧人,对着八大掌门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一人持一棍的围拥而上,人叠人棍叠棍的将八派掌门困的水泄不通。
    但这些掌门毕竟不是吃素,饶是受制于软骨散,总不至于会被这些小罗汉轻易拿下,几位长老看小辈们拿捏不住,自己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以多欺少,便用一个眼神示意八大金刚出马,一时间塔外乱成一团,好不热闹。
    此刻塔里只有两个不知是看门还是看热闹的小和尚立在门边,叶麒在楼道口处顿了足,正犹豫如何把人放倒,但见两枚银针准确无误的刺向小和尚的穴道内,像是被冻僵似的,两人同时仰面倒地。
    叶麒偏过头,只见长陵已把铜甲穿在身上,一脸坦然道:“顺便而已。”
    这时,忽闻一声惨骂,却是路天阑的声音:“大昭寺真是了不得啊,出家人的戒律一个不守,干的尽是这些乘人之危、卑鄙无耻的勾当!”
    “路掌门,你少抬举他们了!”又听迟子山接话道:“就这样还敢称作是出家人?当了雁廷的走狗,死了之后佛祖都不会收留他们吧?”
    叶麒与长陵躲在门后往外瞧去,八派掌门的阵圈是以阳胥子与肖尹当中而立,余外六人分散开来应对罗汉堂的攻袭,每当有人力竭时,阳胥子与肖尹则会及时输送真气——如不是因为软骨散所限,这样的阵法恐怕打上个一天一夜都不好攻破。
    长陵扭头看向叶麒,见他目光到处乱扫,似乎对于八派掌门身陷重围中并不怎么担心。
    方才还一边吐血一边嚷着要救人,这会儿又在一旁袖手旁观。
    真是个怪人。
    八大金刚加入混战后,局势已呈岌岌可危之势,但见天龙派与沧海派的掌门先后中拳倒地,阵法生出了缺口,瞬间分崩离析,罗汉堂的小僧们围了上去,将其余六个掌门也都纷纷制住。
    这几个掌门好不容易逃出穹楼那个鬼地方,转眼又被人海战拿下,心中哪能服气?阳胥子冷哼一声道:“堂堂雁国国寺,使的手段却比下三滥还不如!今日落到你们手中,要杀便杀,不必啰嗦!”
    “不错!”蒋方曜道:“大不了我们辞去掌门之位,我八派自会有新任掌门,今后必世世辈辈,皆与你们大昭寺为敌!”
    太虚门与清玄门的掌门既然都这么说了,其他几位自然也是不甘示弱,争先恐后的表达宁死不辱之意,但见圆海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近日敝寺对诸位掌门有所怠慢,老衲深表歉意,待他日诸位离开,若想寻仇,不论是单枪匹马还是群起而攻之,大昭寺愿奉陪到底。”
    长陵听这老方丈的话音不仅没有杀心,反而还有点放人的意思,心下窦生疑虑,几派掌门也都不觉蹙起眉,阳胥子道:“圆海,你抓我们在先,伤我们在后,眼下又露出买好示惠之态,要是以为控制了我们就能控制中原武林,那是痴心妄想!”
    “阳掌门此言差矣,”圆海道:“诸位掌门是如何中伏,心中应当清楚的很,我寺众人并未参与其中,但大昭寺既为国寺,朝廷将诸位送来,自然无法相拒……”
    “你他娘的放狗屁!”迟子山忍无可忍了,“我们要是真就这么跑了,老子还不信雁廷能问你们的罪?!一条条都是雁廷的狗,别跟在这儿装什么假慈悲!”
    迟子山出言不逊,在场诸位僧人们皆面有愠色,四大长老就要上前去,圆海伸手阻了一下,不与迟子山较劲,但看向阳胥子,话锋一转道:“不知阳掌门可记得泰兴城一役?”
    阳胥子微微变了颜色,“你说什么?”
    “十一年前的泰兴城一役,我大雁二十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我国陛下遣使团前去求和,其中随行两人乃我大昭寺长老,但皆是有去无回,”圆海淡淡道:“后来老衲赶至泰兴查看长老们的尸身,方知他们都是身中太虚剑,死在阳掌门的剑下……”
    阳胥子道:“当年你们假意求和,欲伺机行刺我军主将,本座这才出手相护,怎么,方丈莫非是想替那两位长老报仇?”
    圆海摇了摇头,“老衲若要报仇,十一年前便不会不了了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希望诸位掌门能够明白,既是各自为国效力,就未必能够顾的上江湖规矩,敝寺并无公报私怨之意,王爷也曾许诺两个月后会放各位离去,还望诸位掌门切莫为了一时意气,无故枉惜了性命。”
    叶麒听到这儿,不由一嗤:这圆海方丈真是个厉害角色,他既不愿意忤逆雁廷,也不希望就此开罪中原武林,这才装出一副替人着想的模样,看阳掌门不吃这一套,便拿出十一年前的事出来堵他的嘴——想不到阳掌门真不接这个话茬,莫非当年的事与他有关?
    长陵静静凝视着阳胥子与蒋方曜,眸色晦暗不明的闪了闪。
    圆海看几派掌门已露偃旗息鼓之态,示意罗汉堂把他们押回去,还没交待完,迟子山突然道:“你说两个月后会放我们走,此话当真?”
    圆海正要回答,却听有人亮出嗓子笑道:“自然不是真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蓝衫男子自夜色中徐徐踱出,长陵定睛一瞧,那人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冷冽倨傲,竟然是明月舟本人!
    叶麒轻轻“咦”了一声,但见明月舟身后跟着几名雁军士兵,却不见那个娇憨可人的妹妹,轻声嘀咕了一句:“就他一个?”
    长陵瞧他神色自若,不明所以:“你料到他会出现了?”
    “没没,”叶麒压低声音否认道:“我只是奇怪那个明八公主怎么没来。”
    长陵将背往墙上一靠,“你可别忘了,这些人都是栽在那丫头手里,她来了,八个人里边至少得有四个要与她鱼死网破,我要是明月舟,摁也得把她摁在家里。”
    叶麒看她双手抱在胸前,姿容轻松,便觉得一时紧张的气氛都被她给捋顺不少,他淡淡一笑:“说的也是。”
    在场两方人马都认出了来者,连圆海与四大长老都是满脸惊异,上前去施礼道:“见过王爷。”
    明月舟环顾周遭一圈,忽略了几派掌门的沉沉怒意,“够热闹啊,看来本王来的真是时候……”
    迟子山截断他的话:“明月舟,你说‘自然不是真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放我们走?”
    “本王可没有这么说过,但我也没有说过两个月后就会放人——”明月舟转眸看向圆海,“方丈,我说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