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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这个提议的确诱人,追根究底,沈曜才是越家之祸的始作俑者,恰恰也是这条复仇之路最大的阻碍,长陵面上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心中产生了动摇之意,却听叶麒笑道:“荆将军可真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啊,我们又如何确保把你放走之后,你能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而不是和沈曜联手,将我们扳倒?”
    荆无畏道:“贺侯若是信不过我,不妨先将我扣押下来,待二公子去了我所说之地,找到东西后再回来也不迟。”
    “不行!”
    “行!”
    说“行”的是叶麒,他递给长陵一个“听我的”的眼神,转头对荆无畏道:“其实不必如此麻烦,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东西藏于何处,我们自然会放你离开。”
    荆无畏冷冷道:“我又岂知说过之后……你们会不会又找其他借口杀我?”
    “荆将军,我的二公子要是想杀人,她进你将军府的第一天你就已经死了,你要不是还有一丁点儿利用价值又岂会活到现在?”叶麒笑了一笑,“你是个聪明人,出了这燕灵山如何作为,是你的决断,你有把握弄死我们,不妨就大胆一试,但若是没有把握的话……只要说一句真话,我贺瑜可以担保,绝不会让越长陵动你一根毫毛。”
    荆无畏此时是进退维谷,不答应也得答应,听得此言,他咬了咬牙道:“好,有小侯爷这句话,我就赌上一回。你们想要的东西,我都安放在滁阳安溪镇的一家‘钱’姓旧宅中,也包括当年从越家带出来的旧物,到时二公子一见便知真伪。”
    别说到时了,长陵这会儿都有些分不出真伪,但一想安溪镇离此处不远,快马加鞭求证一趟也不算太难,她放下刀,对荆无畏道:“这艘船我们要了,带上你的人滚吧。”
    荆无畏闻言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二公子会把小侯爷的话听入耳中,竟然真肯放过自己,他仓促道了一声谢,便带着朱一他们匆匆溜了,一出船舱,看到周遭水面上处处都是自己带来兵马的浮尸,他脚下一抖,唯恐迟一步越二爷后悔了,忙哆嗦着翻上了一条小舟,狼狈至极的逃离燕灵村。
    他人一走,长陵便将刀扔了,问道:“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叶麒围着船舱内溜了一小圈,发现了柜子上摆着一个笼子,里头关着只信鸽,“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长陵:“……”她刚才就应该一刀将荆无畏杀了。
    “但我更倾向于……是真的。”叶麒从柜子里翻出笔墨纸砚,拉了把凳子坐下身开始写起字来,“安溪镇离燕灵村不过两三日马程,他要是想糊弄我们,说一个远点的不是更好?想来是你越二爷留在他心里的阴影确实太大,一时之间,他还不想把你惹毛了……”
    长陵说:“你该不会是真的信他会助我们对付沈曜吧?”
    “一旦我们将沈曜背叛越家之事公告天下,荆无畏又岂能独善其身?到时就算你不出手,天下处处都有出手之人。他出了燕灵村,不论在此以前说过什么,都会拼尽一切与我们殊死一搏,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叶麒一笔一划描摹着字,“他手中掌握东夏重军,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是能够借我们的手除掉沈曜,那又何乐而不为?”
    长陵听他绕来绕去,就快把自己说糊涂了,“你舌头是弯的么?不能把话摊直了说?”
    “荆无畏方才提过,他手中既握有沈曜背叛越家的证据,又有沈曜毒害大雁皇长子的证据,这显然是两样东西……换成我是荆无畏,鸡蛋是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我猜安溪镇那应该藏着沈曜与雁国勾结的书信之类,这些东西落到我们手中,自然会卯足劲用来对付沈曜,”叶麒道:“他能不能坐收渔翁之利是一回事,至少多了点喘息的机会,对不对?”
    “可是,你就不担心他回了金陵,将我死而复生之事告之沈曜?”长陵心中犹有不安,“我回不去倒是无妨,只是你们贺家……”
    “荆无畏,是不可能活着离开燕灵镇的。”叶麒意味深长道:“你不觉得今天的荆无畏,长得很像一只螳螂么?”
    *****
    本以为伍润折扇势在必得,结果领兵过百而入,归来时只剩三个半人,不可谓不窝囊。
    长陵搏杀众高手的情形历历在目,荆无畏一想到二公子还活在世上就不禁牙根打颤,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他满脑子都是回去以后该如何招揽顶尖的高手,想到长陵将回金陵,又觉得还是先躲起来暗中筹划比较妥当。
    小舟驶出森林时堤坝放出的水逐渐退了,荆无畏撸起裤腿,把荒废了许多年的脚上功夫都使上,风一阵的往燕灵镇冲去——他需得尽快回到大部队里再考虑下一步,天黑之前必须离开这儿。
    然而等他赶到镇中,并未能如想象中等来那支他事先安排好的救命稻草。
    落日的斜晖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步入他的视线,围堵而上的不是荆家的兵马,而是朝廷的铁甲军。
    “符相……”荆无畏目光茫茫然望着前方,“你怎么也来到此处?”
    “荆将军,你违抗圣意,擅自逃离金陵,又暗中调派边关大军意欲过燕灵镇直捣黄龙,谋反之心昭然若揭……”符宴归淡淡一笑,笑的很是温雅,“皇上特命我前来围剿,你的叛军已悉数招降……”
    荆无畏倏地拔剑而起,阴沉沉道:“分明是你……你说传皇上圣谕令我暗中行事,擒下贺瑜……如今又改口……”
    “圣谕在何处?荆将军不妨拿来瞧一瞧。”符宴归看他一脸吃瘪的样子,“我东夏空口无凭,就能调兵遣将了?”
    荆无畏听到此处,先前发生的许多事都被串联成了一条线——原来符宴归这次的目的,不是贺瑜,而是他。
    “你以为这么做,皇上就能如愿以偿将兵权尽揽于掌?”荆无畏提着剑往前走出几步,“我死之后,有些真相会有人替我宣扬天下,到时……”
    他话没说完,但听“嗤”一声利刃破肉之声,一枚短箭扎入了他的胸腔之上。符宴归将弩收入袖中,淡淡道:“荆将军放坝淹城,意欲顽抗朝廷大军,终……死于乱箭之下。”
    荆无畏一时觉得胸痛气短,血沿着伤口涌了出来,他还待说点什么垂死威胁的话,只见符宴归走上前来,凑到他跟前轻声道:“我知道,你死之后,荆灿手中的证据就会流传而出,到时皇上将受千夫所指……不过,荆将军,你又岂知那不正合我意?”
    “你……你才是那个狼子野心,意欲谋反的乱臣贼子……”荆无畏发不出声来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人道:“早知……早知二公子问起付流景时,我就应该……”
    符宴归听到这句话时脸色晃过一丝惊慌,“你说什么了?”
    荆无畏觑着他的神色,电光火石间露出了某种天崩地裂的神色,“莫不成真的是你……你竟就是……是……付……”
    是什么,没来得及脱口,箭身被一把拔出,荆无畏身形一僵,栽倒在血泊之中。
    顾不上衣袖沾染的血,符宴归快几步奔向前头,注意凝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没有人藏在暗处时方才舒了一口气。
    朱一郭四游三看荆无畏已死,吓得当即磕头求饶,游三看符宴归全无反应,忽然想起了什么,邀功似的膝行向前道:“丞相,我、我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那一直潜藏在荆府,伪装成荆将军女儿的那位姑娘,就是当年越家的越二公子。”
    符宴归慢慢回身,“此话当真?”
    游三点头如捣蒜,朱一与郭四见状也连声附和,“皆是我等亲耳所闻,符相若是不信,他们尚在燕灵村内,只待……”
    “噗嗤”三声,三个大好脖颈裂开缝来,没人看清符宴归是如何出的手,只见他慢慢回身,不咸不淡问:“可有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身后一众士兵齐声跪地道:“属下什么也没听到!”
    符宴归自然而然的看向陨落的夕阳,“很好。”
    *****
    长陵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荆无畏出去后,朝廷的兵马就会派人杀来?”
    叶麒将已写好的信纸墨吹干,卷成条儿捆在信鸽脚上,“应该吧。否则解释不了他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调兵赶到燕灵镇来……”
    长陵一时无言以对。
    江湖凶险、战局残酷,都比不上朝局的变幻莫测,但最可怖的始终是人心……
    长陵沉默片刻,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写什么信?”
    “通常船上的鸽子是留给人在至关重要时传递讯息的,荆无畏的鸽子……不是给荆家的亲信,就是给荆灿的。”叶麒将信鸽放飞道:“我在信上只写了几个字……”
    “什么?”
    叶麒一字一顿道:“‘害我者乃符宴归’。”
    长陵“啊”了一声,“你何必要向荆灿示意?”
    “说起这个……”叶麒此时已走出船舱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最关心的那个付流景……就是符宴归呢?”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因端午假期阿姨请假、父母度假,答应了女儿在大暑前周边小玩两天半,19~21请假三天。
    21号下午能到家,如果赶得及晚上争取更新,因为也有更不了的可能性,所以先请了。
    届时评论里会做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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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扇谜
    叶麒说完那句“你最关心”的前缀就后悔了。
    他分明知道她被那人伤至入骨,哪怕“关心”那也是惦记着宰杀,自己跟那儿喝哪门子陈醋,实在小家子气。
    长陵倒是一丁点儿都没听出这言外之酸,她“嗯”了一声,“我想过。”
    叶麒意外回过头,“啊?”
    “我初入金陵的时候,听说他是沈曜的左膀右臂,那时就起了疑心,”长陵道:“所以就半夜潜入他的卧房,掀开他的衣服……”
    话没说完叶麒没忍住,亟不可待的截住她的话头:“你掀他衣服做什么?!”
    “衣袖,付流景的手臂这儿也曾被同心蛊虫钻入过,当时还划开了一大口子,我想瞧瞧看有没有伤疤,不过很遗憾他手上连被一只蚊子叮咬的痕迹也没有……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叶麒生硬的别过头去,“要确认有没有伤疤有的是办法,你一个女孩子家,半夜潜入男人的房间……始终还是……”
    “那有什么的?”长陵浑然不觉道:“我以前也经常做这种事,有次为了杀一名雁国的大将,还躲柜子里听过一会儿的春宫现场,然后在关键的时候一刀……”
    “好了,打住,”叶麒耳根红了,“跳过这个环节,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你说符宴归手上没有伤疤,所以你就认定他不是付流景了?”
    长陵:“不然呢?我是那种无中生有的人么?”
    “但你有没有想过,疤是可以除的?”叶麒指着自己的额头,“我小时候磕破过脑袋,大夫都说必定留疤,后来灵宝阁的肖长老给我配了良药,现在一点儿就瞧不出来了……”
    长陵愣了一下:“普通伤口未必不能愈合,但同心蛊的疤……”
    “哎,你自己说的,他把蛊虫挪移到一只鹰的身上,既然毒发的就只有你一个,付流景根本就没有中过啊,他想要清除自己身上属于付流景的印记,又有什么不可能……”叶麒说到这里声音弱下去了,他偏过头,看到长陵脚步一顿。
    她的眸光仿似不堪负重的晃了一下,随即抬眼望着他:“真的……是他么?”
    本来以为长陵在听完他的话后应该是拎刀砍人的架势,没想到她并没有彰显出什么杀气,甚至有一些想要推翻这个可能性的意思……
    叶麒心中突然有点不太吃味,付流景是符宴归也好,不是符宴归也罢,说穿了那就是仇人的另一副面具,她怎么会忽然关心起符宴归来了?
    殊不知,长陵心中的翻腾是来自与符宴归的几回“短兵相接”,姓符的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随随便便对一个陌生的她无微不至、虚情假意,那姓付的自然也是同款——曾经她多多少少以为付流景待她尚有一两分友谊,若当真如此,当年她那一番所谓的“义气”和“真心”还不如拿去喂狗?
    重点是,她还收了死仇的弟弟当徒弟……等一等?
    “我教符二武功,也和他动过手,他应该能看得出我是谁,那早就应该将我杀了才对……”长陵道:“你是如何认定他就是付流景的?可有什么依据么?”
    叶麒心想:正是符宴归对她那种反常的态度,才让他心生疑虑的……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符相从来不对女人上心,府里唯一一个侧房也只是摆设,江湖甚至传闻他是个断袖——而他却敢当着沈曜的面与他抢亲,要说是瞧中了长陵的美色,小侯爷第一个不信。
    但他私心里不愿“提点”她这一点,何况就算说了以长陵的性子十之八九也是不信的。
    叶麒无奈叹了一口气:“依据暂时没有,一方面,大概和你最初怀疑的理由不谋而合,还有一点就是……这十多年来,沈曜身旁只出现过这么两个‘足智多谋’的表率,但是付流景与符宴归却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我不能说十分笃定,但嫌疑最大确实是他……”
    长陵感觉自己徘徊在“万一”的边缘,想了想道:“之前是我太过草率,看来我还得想法子确认才是……如果真是他,我……”
    “你先别冲动,我之前没提这件事,就是怕你掉到坑里去。”叶麒道:“他要真有心隐瞒,是不会轻易露出马脚的,何况你大哥的那半柄折扇还在‘付流景’手中,他要真是符宴归,你就这么杀了他,我们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怎么会白来?”长陵想也不想道:“你学成了万花宝鉴,要是能治好你的病,有没有另外半柄有什么所谓?”
    叶麒心头一跳。
    他助她寻伍润秘籍为的是能在自己死后,她能铺起一条更长的路——不论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长盛临终的嘱托,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一心只惦记着治病。
    实则,别说万花宝鉴他只练成了第一重,便是三重都练成了,能否延缓自己的寿期,也未可知。
    他从小到大他都习惯了活一天算一天,爹娘早死,身边也没人指望过他“长命百岁”,哪怕纪神医、迦谷、七叔都为他奔波过,也都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姿态,他游戏人间,对所有人都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和善,唯一的动心是花了十一年追寻一个缥缈而不切实际的影子——从前,只需要寻找就好,逢后,默默帮她就好。
    叶麒心里一时说不出是哪种滋味,有生以来他从未有此刻心甜澎湃过,也从未如此时怕死过。
    长陵没注意到他失了魂的模样,只是经他这么一提,想到了千辛万苦得到的那半柄折扇盒子,忙从腰间取了下来,递给叶麒道:“差些忘了正事,你看一看,这东西是真的假的?”
    叶麒接过之后,拉开木盒——这盒子密不透风,居然还能防水,扇柄一滴水珠也不见。
    他摊开扇面,却见这半柄折扇之上,写着一句诗。
    “胡光万里道,群影向南去,乘舟聊可望,影照客者心。”长陵盯着念了一遍,没看太懂,“什么意思?”
    叶麒蹙着眉头盯了片刻,“这是一首诗的上半句。另外半柄折扇写的是‘北阁闻钟罄,南邻松柏香,拂晓落潭水,涧中白若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