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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节

      “皇上必定是提前知道逍遥谷将会有谋逆之举,但无法得悉具体情形,只能事先派兵蛰伏,有了确切动向才能露出屠刀。”叶麒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语气也不觉急促起来,“但是,能让他亲赴险境,不可能仅是为了除叛这么简单……连凉王的龙骧军也能‘远道而来’,看来,咱们这位皇帝是打算借此增固自己的军权……”
    七叔挡箭挡的颇有些手忙脚乱,一时忽略了站在旁侧的符宴旸:“可是凉王不是已经与符相勾结在一起了么……”
    符宴旸浑身一震。
    “不错,凉王和符相是一路人,但是沈曜却并不知情……难怪,难怪逍遥谷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大哥却没有一点儿动静,”叶麒的目光沉了下来,转向符宴旸,“不,不是不动,只怕是这些祸端都出自他的手笔。”
    符宴旸惊得一时有些词穷,“不可能,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此次大会的戏是一出接着一出的变,就连那个雁国王爷也是从天而降的,这些……哪是能靠算计出来的?”
    叶麒徐徐道:“如果,符相从一开始就知道,荆灿乔装成鹿牙子之事呢?”
    荆无畏一死,符宴归前去边境收拢荆家兵马,偏偏却令荆灿逃之夭夭。
    再往细想,当日燕灵镇寻找证据之时,安排越青衣在钱府等待的人也是符宴归,既然如此,那本当在他手中的雁国证据,何以会落入荆灿手中?
    由此可见,他是故意将证物“流回”到荆灿手中的。
    因为那是一个饵。
    只有放走这个饵,再不经意间让这只饵游到逍遥谷内,才能放长线,钓大鱼。
    这一切部署堪称天衣无缝。
    “原来如此……”叶麒喃喃道:“原来这才是他的野心……”
    符宴旸没听懂,“如果我大哥真的想做什么,怎么会由着皇上借今日之事,收拢兵权?”
    “兵权?谁的兵,谁的权?”叶麒撑着七叔的手,让自己保持站着的姿态,“符相的确神通广大,居然能让沈曜做出如此自寻死路之事……”
    符宴旸愣住了,“什么自寻死路?师父,您说清楚,我大哥他究竟想做什么?”
    “符二,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么?”叶麒闭着眼喘了几口气,“这次武林大会有上千名绝世高手,光凭羽林卫是绝无可能围剿成功的……”
    “可不是还有龙骧……”符宴旸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龙骧军是你大哥的,”叶麒蓦然转过身,望着远山山峰,“等时机一到,龙骧军甚至都不需要做任何事,他们只要‘护主不周’,沈曜……就完了。”
    *****
    龙门佛寺外,一支精兵严阵以待立于门外。
    滚水往杯中一倒,新叶齐崭崭地舒展而开,一缕白雾从杯口袅袅升起。
    顿时,禅室之内,灯烛跳跃,茶香清雅。
    符宴归将一杯茶推到佛寺住持跟前,笑道:“墨江云针,最适合浅酌慢品。”
    住持并无与他浅酌的意思,只冷冷道:“不知施主打算禁锢我龙门寺到何时?”
    “符某不过是来一览山中风光,叨扰两日自会离开。”符宴归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住持且放心,只要在符某离去之前,贵寺中人不轻举妄动,可保全寺无虞。”
    住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个侍从疾步步入禅室,抱拳道:“禀丞相,羽林卫仍在围捕逍遥谷,只是各派武林中人抵死相抗,三千羽林卫伤亡近半,现在龙骧军也出兵了,若是能撑到明日天亮,想必最近州府的府军会赶得及增援……凉王遣人请问丞相,何时动手?”
    符宴归轻轻拨动茶盖,问:“宴旸他们还在谷内么?”
    侍从道:“我们进去的时候,没有看到二公子。不过,听闻在羽林卫攻入之前,皇上便已经差人将清城院的武生们带出去了,我想二公子应当和他们在一处吧。”
    “皇上那边呢?”
    “还在西岭的富云山庄,庄外尚有三千龙骧军和三百中常侍的人。”
    符宴归饮了几口茶,放下:“派个龙骧军的副将去山庄送消息,就说……逍遥谷内的情势虽已基本控制住,但仍有一些西夏派的高手突围成功,欲出豫州地界,请皇上增派兵马,将这些狂徒一举擒获。”
    侍从听懂了,道:“是!”
    *****
    富云山庄内。
    沈曜听到消息,徒然从椅子上拔起,瞪大双眼问道:“西夏的人逃了?逃的是什么人?”
    龙骧军副将跪在地上道:“魏少玄,还有慕容飞他们都逃了!皇上,趁他们尚未离开豫州,必须及时把他们拦下,否则一旦回到西夏,就……”
    沈曜眼神中晃过一丝犹豫,随即咬牙道:“好,再拨两千人马前去追捕,若不能将人带来,提头来见!”
    “臣遵旨!”
    *****
    从白日到夜晚,整个逍遥谷都陷入了生死搏斗之境。
    山门之外,羽林卫与龙骧军强强联手,依旧久攻难下。
    洛周留守石室,曲云真与舒隽也加入战圈,一圈圈攻来的军士被杀退之后,很快又锲而不舍地一拥而上。
    山门脚下,踩的已经不是溪流,而是层层叠伏的尸身。
    连续几个时辰毫不停歇的厮杀,别说是其他人,就连长陵都开始神识飘忽起来——若换作是以前,这样级别的兵阵再斗个三天三夜也是稀疏平常,但她自复生以来体力早大不如前,就更别提为救长盛所流失的源源真气了。
    叶麒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然而刚往前一倾,奇经八脉钻心的疼生生让他止步。
    尽管在所有人看来,越二公子周身三丈内,是阎罗王的修罗场,但他很清楚,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这么无休无止的打下去,何况,纵是长陵撑了九连山,等着她的还有另一座道“五指山”。
    想到这里,叶麒心中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微微弯下腰吐出一口血,双手撑住膝盖,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畏惧之意。
    本以为今夜只要这一劫,他事先铺好的后路足够助她顺利渡过难关,可符宴归显然已在龙门地界——这将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如果他还能空出一两日寿期,他有十足把握能与之一搏,但现在……他大限将至,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接下来发生的种种——沈曜遭算计自顾不暇,或败或亡;符宴归力挽狂澜,收拾残局……再然后闯进来,在贺家军赶到之前所有人都会落入他的手中。
    包括长陵和长盛。
    是,他不会伤害她,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她,得到她的人……得到她的心。
    符宴归的手段总是层出不穷,他本就有超乎常人的耐心和毅力,他能设计出无数种闻所未闻的花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再加上他对长陵近乎魔怔的执念和追悔莫及……
    纵然他求而不得,也绝不可能放手。
    叶麒抬额,望着长陵在夜风中挥剑激战,哪怕人已到了强弩之末,眼神和剑意却丝毫不见疲软。
    这就是强者之道么?
    不是天生的无坚不摧,而是不论处于何种境地,但凡尚存一丝希望,哪怕孤注一掷,也要笔直向前,绝不迟疑。
    他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这样深入骨髓。
    喜欢到……只是这样看了一眼,即将陷入死寂的血肉之躯都能在一霎间“复苏”起来,宛如回光返照一般,从头到脚都活络了起来。
    叶麒缓缓站直了,只一顿,便往湖水方向而去,七叔和符宴旸看他突然健步如飞,都吓了一跳,七叔忙跟上前去,“公子……”
    “唤飞鹰,”叶麒利落道:“我要带封信给陶风。”
    七叔立即吹哨,盘旋在上空中的飞鹰很快落在肩头,他按照叶麒所念写完了字条,神色仍是有些迟疑:“明月舟既是雁国人,此番动乱自己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来搭理我们的死活呢?”
    叶麒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戒指,正是当日长陵落在五毒门的鎏金戒。
    “让陶风把戒指给明月舟,他会来的。”
    *****
    星月不懂杀戮与博弈,静默凝视夜色悠长。
    贺家的高手所剩无几,龙骧军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退去,剩下的羽林卫精疲力竭,就在他们不知是该战还是该退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这动静长陵和舒隽等人也听到了,他们握紧手中的兵器,不动声色的调匀呼吸,静待新一轮的厮杀。
    外头的人是杀进来的,始料未及的是,他们的目标是羽林卫。
    长陵心中惊疑不定——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来者会是什么人?
    答案很快浮出水面,一柄环首刀倏地一晃而过,顷刻间将十来个意欲落荒而逃的羽林卫脑袋搬家。
    明月舟闯入山谷时,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怎么来的会是雁国太子?
    长陵也呆住了,不等她开口相询,明月舟视而不见般穿过她身畔,径自出手将薛夫子从符宴旸手中夺了下来,倒退几步,低声对薛夫子道:“薛掌门,当日你们助本王进谷便说好了要保证我们全身而退,如今逍遥谷外遭围,贵派长老说您知晓其他逃生之道,托本王救您出去。”
    凭空多了根救命稻草,薛夫子如何不捞?
    他浑身早已疼的难以思考,迫不及待道:“本座自然知晓出谷的密道,只要王爷救我出去……”
    “好,希望薛掌门不要食言。”明月舟带着薛夫子在天魂天魄的掩护下退至山门前,临走前犹不放心道:“若是让他们出去,我们的行迹也就败露了……”
    薛夫子连连点头,但他双手已废,只能凑向明月舟耳边极轻道:“右门水下,有卵石呈北斗天枢阵,移石为天权阵,此乃开合之法。”
    明月舟点了点头,突然间扯高嗓门,复述了一遍道:“右门水下,有卵石呈北斗天枢阵,移石为天权阵!”
    “你……”薛夫子怒瞪明月舟,骂人的话还没说完,勾魂刀一刀在他颈上划过。
    这时,明月舟的上百号人马俱已入谷,七叔眼明手快掠至山门前,拨动水下石阵,轰隆一声,山门缓缓阖上。
    长陵盯着山门怔了半晌,等她反应过来时,第一反应是扭过头去寻叶麒的身影。
    一眼就找到了。
    叶麒也在看她,目光交汇时,周遭所有的背景都被湮没了。
    看到他还活生生的站在那儿,眼眶一热,连暮陵剑都险些握不住了。
    长陵踉踉跄跄的往前,不知怎么地,方才仿佛还能杀敌千百的力气,这一刻如同被抽空了一般,连走几步都尤为吃力。
    她一心念着那颗紫金丹,她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但这家伙总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顾虑,所以这次说什么也要亲手给他塞嘴里去。
    可惜十步之遥,只行到一半,眼前的天地猝不及防地旋转了起来。
    长陵咬着牙不让自己晕过去,可是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她极力看了他一眼,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到她栽下去的时候,叶麒想要上前扶人,然而身子前倾时足下一软,他跌入浅水中,就这么看着她落入了明月舟的怀中。
    明月舟一把将长陵横抱而起,三步并作两步送到岸上,神情焦灼道:“她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舒隽与曲云真上前为她把脉,舒隽道:“二公子内力损耗过大,心力交瘁才会昏厥,还好不妨性命,歇一夜应能醒转。”
    明月舟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叶麒在七叔搀扶下走来,蹙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还有那些羽林卫,不都是东夏人么,为何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叶麒示意七叔松手,他抬袖为揖,认认真真地鞠了一礼道:“贺瑜在此先谢过三王爷相救之恩,若非三王爷及时赶来,这山门今日就关不住了。”
    明月舟瞥了他一眼,“别,这损招是你出的,本王可不敢冒领……不过要不是本王来,你也确实收不了场,等长陵姑娘醒来了,别和本王抢功劳。”
    叶麒淡淡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