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这个今天才一见面就说要请她吃巧克力的小男孩果真带她去到了位于老城广场附近的那家在经营咖啡的同时也制作出售手工巧克力的店。而林雪涅也果真如她所言的那般给这位小天使点了一杯热牛奶。
然后这位因为热牛奶以及咖啡馆内的暖气而脸上出现可爱红晕的小天使就和林雪涅说起了自己的父亲。
虽然一个孩子并不能那么完整地描述出属于一个成年人的世界,但从小艾伯赫特的口中林雪涅还是拼凑出了那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父亲的形象。
这位父亲出生贵族家庭。他钟爱艺术,是一名大提琴演奏家。他与自己妻子相识相恋的故事就仿佛童话故事里所描述的一般,却又比那些更为浪漫。
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以及年幼的独子,也懂得一个男人对于家庭的责任。在没事的时候,他喜欢在看得到庭院花草的阳台上拉大提琴给自己的妻子和坐在妻子腿上的独子听。他拥有一把出自于四百年前的一位名家之手的大提琴,每当年幼的独子用希冀的眼神看向他的大提琴时,他会对自己的孩子说:
【艾伯赫特,只有当你真正懂得了什么叫珍惜的时候才能用它来演奏曲子。】
在战争打响前,他还亲自教导自己年幼的孩子——他的妻子带给他的世间最珍贵礼物艾伯赫特拉琴。可那个时候还不满六岁的男孩却连大提琴的弓弦都拿不好,满脸的懵懂。
是的,这位身上满是艺术气息的贵族并不喜欢战争,年幼的孩子甚至还曾在书房门外偷听到这个男人的岳父因此而斥责他的话语。
可无论这个男人上战场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他最终都永远地沉眠深海了。
在林雪涅的眼前说出了这个故事的孩子分明是天真无邪的,却也因为经历了一个战火中的童年而变得比林雪涅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孩子还要沉稳和懂事得多得多,男孩依旧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在离家前与他做出的约定——父亲不在的时候,就得靠你来保护好母亲了。
那年他才只有6岁。而现在,他10岁了,也永远地失去了和他做出那个约定的人。
可他却还被蒙在鼓里,依旧抱着巨大的,让旁人不忍打碎的希望。
当他的那双清澈而明亮的,因为回忆起了自己崇拜和喜欢的人而变得喜悦起来的绿眼睛看向林雪涅的时候,林雪涅会觉得自己甚至不敢去看眼前的这个男孩。
然后她会开始庆幸——还好,还好现实中的艾伯赫特并不拥有这样的故事。
还好,还好他们都是幸福着的。
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映在了林雪涅的眼睛里。那正是林雪涅透过咖啡馆的玻璃外窗看到的景象。
那棵圣诞树被人竖立在老城广场的中心,比这里的任何一栋建筑都要高。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圣诞树被亮起灯来。而这也告诉着人们——今年的圣诞集市开始了。
相比较起身处战争中心的德意志,没有遭遇战火的布拉格城并不拥有战后的萧瑟。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也和以前一样,街上到处可见带着笑意的人。
于是林雪涅指了指窗外的圣诞树,并问小艾伯赫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逛一逛圣诞集市?”
不论属于你的过去拥有怎样的伤痛,生活总是会继续下去。
有着绿色眼睛的小天使转过头去,看向林雪涅所指着的那棵圣诞树。当他再转头时,脸上便有了溢于言表的期待,只差和林雪涅猛力点头了。于是林雪涅叫来了咖啡馆里的侍应生,可结账的时候却是和小艾伯赫特说都说不明白。
林雪涅表示,小天使,说好了你请我吃巧克力我请你喝热牛奶的啊!姐姐有美金,有很多很多美金!可是艾伯赫特小天使却只是很执着地拿出了他的妈妈给他的马克,并表示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认真的小脸以及皱起来的眉头实在是让林雪涅哭笑不得。
于是她只能在咖啡厅侍应生的忍俊不禁中看着小艾伯赫特做了一回给女士结账的小绅士,然后再牵着小绅士的手,或者说是被小绅士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去,逛起了布拉格城最大的圣诞集市。
这里有淋上了黑巧克力酱和白巧克力酱的草莓,烘栗子,热红酒,烤芝士,还有很多很多烤香肠和用一个铁架子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的一整只烟熏猪腿。
火光映得小艾伯赫特的脸蛋可爱极了,他似乎还从来都没逛过这种平民的圣诞集市,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可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林雪涅又一次打开了艾伯赫特身上带着的怀表,发现现在都快要七点半了,距离她承诺那名侍从的“八点之前把小艾伯赫特送回家”也只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了。
于是,她打算告诉小艾伯赫特,该回家了。
而先前还一直拉着她手的小艾伯赫特却是爬上了这里的人为了突出圣诞氛围而漆上了红色油漆并贴上了白色雪花形纸片的正方形木箱。
“艾伯赫特?”
发现了对方在做什么的林雪涅疑惑地叫出了男孩的名字,而小男孩只是又向陪伴了他一个下午的女孩伸出了手。似乎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的林雪涅向小天使伸出了自己的手,并很快被对方握住。
而后,握住了她手的小男孩用很愉快的语气说道:“雪涅姐姐,这样我就比你高了!”
说着,这个小男孩似乎是对于这样俯视对方的视角感到格外的新奇有趣,难得不乖了一次,站在那里好久好久都不愿意下来。最后,还是因为林雪涅感觉自己很可能要错过和对方的家人约定好了的时间,这才猛一下搞了个突袭,一把抱住这个小鬼,并往前猛冲了好一段路!然后才在小艾伯赫特的悲愤抗议之下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林雪涅再一次地把小艾伯赫特送回了家。可这一回,身边没有了那位表现主义大师的林雪涅却觉得轻松了很多,心情也愉快了很多。
小天使问林雪涅能不能给自己一张她的照片,他想要一直一直地记得这个把他从冰冷的伏尔塔瓦河里捞上来的姐姐,记得她的样子。
可林雪涅却愁苦起来了,她的手机里是有很多自拍,可这样的照片让她怎么拿给她的小天使呢!于是林雪涅只能噘着嘴说:“姐姐没有随身带照片的习惯啊。要不姐姐给你画一个?”
随后,林雪涅得到了小艾伯赫特经过了艰难挣扎后的点头,就这样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本自己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就着艾伯赫特家门口的路灯,把本子按在墙上画了起来。
的确,林雪涅在吹奏长笛方面已经达到了演奏级,并且在日耳曼文学上也有了一定的学习成果,可这样一位文艺少女却并没有学过画画。但是没关系,她喜欢毕加索!并且也有多次临摹过毕加索的几幅代表作!
当然,这个临摹的意思是只画线条,不上油彩!
因此,林雪涅就这么按照毕加索的画风给自己画了一个五分钟速写的自画像!待画成之后,她很是自豪地把这张自画像从笔记本上撕下来,并交给了眼前的艾伯赫特小天使!
怎料本来满脸期待的小天使却是在收到了这张自画像后漂亮的眉毛和大眼睛都给皱了起来!
喂喂!小天使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加掩饰地嫌弃姐姐画的自画像!你难道不觉得上面满是艺术气息吗!
但是还好,还好站在她身前的是一位小天使,而不是熊孩子。小天使很苦恼地看着纸片上的那个脸是鼻子是眼都分不清的所谓“自画像”,又抬起头来看看灯光底下对他露出了期待表情的林雪涅。末了,已经修习到了“善意的谎言”这一高端技巧的小艾伯赫特很是失望地对林雪涅说道:
“很……很像。您画得和您很像。”
林雪涅:“…………”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感觉好尴尬又好奇怪呢。
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这句话接下去的林雪涅只得按响了小艾伯赫特家的门铃。在看到有人从那栋小洋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林雪涅想了想,然后到底还是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条还带着她体温的项链。
这是她今年生日的时候给自己买的四叶草系列项链。项链的链子是金色的,而项链的坠子则是由黑曜石做成的,在四叶草的形状外围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虽然,她知道自己一旦这么做了,这条不便宜的项链肯定会被丢在不知道哪里。但是此时此刻,从来就对1918这一端的人和事给予认真对待的林雪涅会很想把这条项链送给眼前的这个男孩。
“这条项链坠子的形状有带给你幸运的意思。你要收好它呀,艾伯赫特。”
林雪涅把项链放到男孩的手中,并在男孩看清项链的四叶草坠子之后把手放在小艾伯赫特摊开的右手下,掌心对着他的掌背,而后带着小艾伯赫特慢慢地握住这条金色的项链。
“上一次的时候,是我没记下你的号码。所以,这回我就把我的项链给你了。”
显然,眼前的小男孩并不能明白林雪涅所说的“是我没记下你的号码”,但这并不妨碍林雪涅亲了亲他的额头,并对他说:
“再见了,小艾伯赫特。但是别难过,因为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你来!”
听到了这句话的小艾伯赫特笑了起来,让看到他笑容的人感觉自己连心都舒展开了。他很快用拿着林雪涅送他项链的手把那张小纸片按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林雪涅,并把腾出来的那只手举到眼前这个姐姐的面前,拳头握紧,却是伸出了一根小手指。
“说好了!”男孩这样说道。
于是林雪涅也伸出小手指,和眼前这个小男孩的勾在一起,很肯定地重复道:“说好了!”
第19章 交换生
“尊敬的小姐,是我在渴望着您的爱情,堵住您所有的退路,强迫您天天给我写信,强迫您思念我,用一个软弱无能者的软弱无力的爱去折磨你……”
“您别再给我写信了,我也不会再给您写信了。但请您别退还我的信,让它卑微地留在那里,留在一个紧锁的抽屉里,证明您曾认识这样一个胆小鬼,一个可恶又可憎的,曾伤害了您的人。让卑微的他还能遗落在您记忆的一角。”
在2018的这一端,林雪涅给自己的好友海莲娜念出了这封卡夫卡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当林雪涅将这封信看完并认真读完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位出身中产阶级,长得好,学历高,身负怪才却并不幸福的作家已经单方面地宣告了两人的分手。
可是将这封信念到了最后一句话的林雪涅却并不想去做些什么挽回对方的这一决定,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平静。
让她那么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这个决定的原因有很多很多。
比如她实在是怕了这种每天每天地都要在查理大桥上来回奔波,每天都得为此而跑个五六公里的日子。
比如她实在是让寒鸦先生所写来的,催促她赶紧给自己写回信的那一封封催命符给弄得焦虑得不行,连头发都一簇簇地往下掉,还真的从查理大桥上往河里跳了。
还比如收藏有自己文坛偶像的信这很好,可如果真的要对方几十万字几十万字地给自己写信并耽误了写小说的工作,那就很不好了。
而最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林雪涅感觉自己的存在妨碍到了对方的写作事业,也给并不是她最最亲爱的弗兰茨·卡夫卡带去了很多困扰。
并且,当林雪涅再一次想起对方的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刚来布拉格的时候那么爱慕这位犹太裔的德语作家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她妈都没给她治好的“病”,她自己就给治好了!
而当她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不想再回1918那一端的布拉格了。而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她就发现自己不再总是能够在走过一遍查理大桥后就看到扭曲的时空以及1918那一端的布拉格了。
这样之后,她还有些怪失落的呢。
“听起来,你已经在自己的臆想中治好了自己的癔症?这正是太奇妙了。你再去找一次我的导师,说不定他还会倒贴钱给你听你的这个故事。因为他会想要把你写进他的心理学论文里。”
——关注重点总是和林雪涅不一样的心理系学生海莲娜在听了林雪涅给自己所作出的报告,以及后续分解之后如此评价。
对于好友所给出的这一反应,林雪涅很是不满。于是她十分直白地给出了沉默的瞪视攻击。
于是海莲娜自然而迅速地给换上了另一副表情,悲天悯人般地说道:“所以说,你失恋了?需要我安慰你吗?需要我告诉你哪里有适合的酒吧吗?还是你想去布拉格城堡?我还是很推荐那里的巡逻宪兵。”
“不了不了啦!我对你说的酒吧和巡逻宪兵都没兴趣。”林雪涅连忙向自己的好友摆摆手,“而且,已经有一个金发的小天使来安慰过我了!他虽然才只有10岁,但是特别特别的暖!和他一起待一下午绝对比和你的导师一起待一下午更能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治愈了。”
林雪涅说着正经话呢,可是她的朋友海莲娜却在捕捉到“金发的小天使才只有十岁”这个重点后满是怀疑地看向自己的好友。
海莲娜:“他才只有10岁?我真的不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林雪涅:“…………”
林雪涅心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就是哪里有点不对劲的样子啊……
林雪涅:“那个金发的小天使叫艾伯赫特!艾伯赫特·格罗伊茨,和我在来布拉格的火车上遇到的德国帅哥同名!我感觉小天使就是他在我臆想中的映射!”
海莲娜:“所以那个德国帅哥真的存在?而且他在你臆想中的映射才是十岁的男童模样?十岁的男童模样却让你觉得更喜欢了?雪涅,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请你务必克制住自己,千万不能做违法的事。”
林雪涅心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更不对劲了……
这是林雪涅在布拉格大学的日耳曼文学系入学的第一年,同样也是她的那些同学从一名高中生变成一名大学生,并进入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开始研究文学的一年。
但这一年对于林雪涅来说,却是比对于她的那些同学们还要重要得多得多。
在这一年,她见到了她崇拜的文坛偶像,那位使她义无反顾地暂停了在柏林音乐学院的学业而来到这里的表现主义大师——弗兰茨·卡夫卡。
在这一年,她有了幸福的癔症,看到了一个世纪以前的布拉格,并在路上偶遇了数名当时的名人,还去坐在第一排听了一节让她感到云里雾里的爱因斯坦的讲座。
同样也是在这一年,她在1918年的那一端认识了与她在现实中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艾伯赫特小天使。虽然说,自从林雪涅读完那封弗兰茨·卡夫卡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之后,她与1918那一端的联系就变得越来越游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和小艾伯赫特所作出的约定还会实现。
或许是在自己的臆想中,或许是在现实中。
在这一想法的驱动下,林雪涅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在寒假开始之后从柏林多坐几次回来布拉格的火车。但当林雪涅向自己的好友海莲娜说出这样的想法,却只是得到了对方向她泼出的又一盆的冷水!
“你到底知不知道当一个男人想要和你交换联系方式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包含很多信息?好吧,就算他对你有了好感,可那又怎么样?他一定就要来追求你,和你谈恋爱吗?那只是一个想要和你进行初步接触的意向,浅淡的好感很容易任何一件小事就消失不见了。如果对方感受到你对他拥有了这么不正常的热情,如果他真像你所说的一样帅,他一定会被你吓跑的。这几乎是可以预见得到的,甚至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未来。”
哗啦啦!
哗啦啦!
好一盆浇醒癔症患者的冷水!
但总的来说,这个学年林雪涅过得还不错。她并没有因为和卡夫卡之间的这段不知道是不是能算做是恋情的交往而萌生退意,反而是对于这座奇妙的城市拥有了更为特殊的感情。
她想,她会留在这里,并完成她有关日耳曼文学的学业。
当暑假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直接回国,而是先去到柏林,找到她的导师又为她上了一个月的长笛课。林雪涅当然不会认为每天一小时的练习时间会足够保持她的演奏水平,并且柏林音乐学院虽然为她保留了学籍,可如果等她完成了在布拉格大学的学业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技艺退步得太厉害,她也是会毕不了业的!
林雪涅平时虽然看起来不够正经,但不论是音乐还是文学,她在学习的时候可是很努力也很有拼劲的!并且,她也是在考入柏林音乐学院的时候就励志要在毕业后去到某个乐团做首席的有志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