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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阿妧疑惑:“为什么要出去转转?”
    萧叡转头看着她:“你忘了,今天是你生辰。”
    阿妧的动作又是一顿,摇摇头:“不去。”
    她仍旧低着头,长睫轻垂,像是两把小扇子。萧叡道:“去吧。”
    “不想去。”阿妧语气坚定。
    萧叡换了个说法:“今天街上有灯会,出去看看?”
    阿妧将手里的萱草扔到簸箕里,抬头看他:“我说了不去就不去,你烦不烦啊?”
    她很少发火,生气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不理人,因而这话一出口,萧叡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阿妧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萧叡又没招她,她不该跟他发火的。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我只是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
    萧叡没有生气,只是又问她:“那一会儿出去吗?”
    两个人现下的情形又勾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阿妧仿佛记得自己也曾这样缠着他,只是现在,情况好像颠倒了。
    萧叡仍旧看着她,等她回答。
    阿妧认输了,半晌后低声道:“去吧。”
    ……
    月上柳梢,阿妧跟萧叡来到闻喜县的南北大街上。
    在此之前,她还不知道此地的灯会这样热闹,一整条街都挂满了花灯,照得街面上亮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阿妧跟萧叡本是寻常打扮,但容貌和气质都极为出色,因而一出现在花灯街上,立即吸引了身旁路人的所有注意,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
    萧叡经过街边一个卖面具的小摊,顺手买了一个,低头给阿妧戴上。
    阿妧正看着街边的一个花灯谜面,不防他抬手给自己的脸上戴了一个面具,转头看看街上,也没几个人戴面具啊,不禁问他:“戴这个做什么?”
    “好看。”萧叡简短地道。
    阿妧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人太多了,你要不要牵着我?”萧叡抬手挡开人流,以免有人触碰到她,同时另一只手已经牵住了阿妧。
    “我……”他还问什么啊,反正她说了又不算。
    萧叡今天的话似乎格外的多,因为人潮拥挤,两个人走得很慢,他边走边道:“其实我以前也觉得过生辰没什么意思,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每年都要操心该怎么给我们兄妹二人办生辰礼,想法子让我们高兴。那时我还有些不耐烦,嫌她多事。”他抬头看着前方,“后来她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阿妧微微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萧叡转头看着她:“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生辰除了与你母亲有关之外,其实也可以有别的意义。”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比如说我陪你过生辰,是希望你能开心。”
    花灯街上一片热闹,似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有孩童的欢笑声传入耳中。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其实很容易受到感染。
    阿妧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快,抬头对上萧叡的视线,眼神清澈:“你这样说,倒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兄长,他也经常这样教导我。”
    萧叡以为她说的是姜永的儿子,没有多想,轻笑一声:“是我多事,你这么聪明,本来也不需要我多说。”
    阿妧眉头微蹙:“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
    “没有,我在夸你。”萧叡语气诚恳。
    两个人走到一盏许愿灯下。
    灯是琉璃灯,光彩流溢,看上去颇为精致。这里的习俗是花灯节时对着琉璃灯许愿,琉璃灯三日不灭,愿望就会实现。
    阿妧觉得这灯挺好看的。
    萧叡问她:“要许愿吗?”
    第46章 星河
    夏成推开房门,看见萧叡坐于案后,正在阅着手中的简牍,看起来已经有些时候了。
    他走上前去,将新送来的简牍也放在案上。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萧叡的身上,他低着头,神色冷峻,看上去又是那个既沉且严的太子殿下了。
    魏帝虽然不管他,但该做的事也还是要做,差不多每天都要处理事务到很晚。
    夏成向他简要禀了些洛阳那边的消息,没有立即退出去,而是就站在萧叡对面。据他观察,殿下从前几天陪着郡主去灯会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他负责保护阿妧已有数月,虽然接触不深,但也能看出萧叡有多在意她。
    “殿下,”夏成道,“既然您心悦郡主,何不向她表明心迹?否则照这样下去,您就算做得再多郡主也不会明白,又有什么意义?”
    夏成与李恂一样,都是萧叡的心腹。李恂留在洛阳替他盯着朝中的人事,夏成则在阿妧刚一出宫就被他派来保护她。
    故而听见夏成的话,萧叡没有责怪他的唐突,而是将手中的竹简放到案上,抬头看向前方。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几天之前灯会上的情形,那盏琉璃灯被他买下来,递到阿妧的手中。他伸手想重新牵住她,阿妧却很坚定地避过了。
    他的手僵在那里,很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冷淡。他站在原地,看见她提着那盏琉璃灯转身,步入了人海里。
    萧叡又轻轻低头,垂下了眼睫,视线落在手中的竹简上:“不用,现在这样挺好的。”
    确实挺好。
    在宫里的时候,每一次见到她站在姜后身边,萧叡就觉得受不了。
    愤怒、嫉妒和不甘的情绪像是焚心的烈火,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剧,愈烧愈烈,让他每一次面对她的时候都会感到一种深切的、焦灼的痛苦。
    无数次想要告诉她真相,想亲手把姜氏杀死在她面前,告诉她这叫罪有应得。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不会相信他。对于她来说,姜后跟他根本不需要选择,因为从来都只有一个答案。
    毫无悬念。
    在心魔的驱使下,他告诉自己要把她紧紧地攥在手心。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原因和注定的,谁叫她闯入他的世界,这就是必有的结局。
    他知道阿妧对他并没有什么情谊,她把他当成什么呢,一个玷污她、强迫她的混蛋,意图囚住她自由的暴徒,心理扭曲到不问缘由地将仇恨迁怒到她的人渣。
    有许多时候,他刻意忽略了她对自己的恨意和冷淡,总归他是加害的一方,不用那么多的计较。他不过是想要她,想把这蓝天上的云朵一样干净纯洁的小姑娘变成自己的。
    他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然而她不见了,在最开始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是在沉沦的无底深渊中被什么力量一把拽住,让他窥到了一丝摆脱心魔的机会。
    这当然只是一种错觉,因为潮水一样的焦躁和失落很快席卷而来,彻底将他淹没,让他在等待中的每一刻都感到如坐针毡。
    他当然应该不去理会,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忘了她,好好当自己的太子,筹划给姜氏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理智告诉他应该这样,然而他走到书房的墙边,取下挂着的一幅画,现出隐藏在下面的画像,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抬手抚上她的眉眼。
    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放不下。
    ……
    阿妧睡得很早,然而没过多久却忽然醒过来,再也没有睡意。
    她坐在榻上,双手抱膝,目光落到屋子里长案上放着的那盏琉璃灯。灯还没有灭,但光亮已经很微弱了。
    阿妧起身下榻,走到案边,低头把灯吹灭。她没有许愿,也不相信所谓的琉璃灯三日不灭愿望就会实现,只是单纯觉得这灯很漂亮。
    抬头看向窗外,凉风送爽,星辉漫天。
    阿妧披上外衫,推开门走出去。动作很轻,避免惊扰到隔壁屋子里的铃铛。
    院子里有几株木樨,花期将尽,米粒大小的花朵被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
    还未到月中,天上只是一轮弯月,颜色很淡。阿妧仰头看了一会儿,目光转到树后面的院墙。许是深夜无聊,她从屋檐下搬来一个梯子,爬上了院墙,在上面坐着。
    下面是夏成的院子,也可以说是萧叡的,自从上次阿妧没再说不想见到他之后,萧叡就搬到这座宅子里来了。
    阿妧看到不远处的屋子里有灯烛的亮光溢出来,心里有些好奇——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她坐在墙头上,双手撑在两旁稳住身子,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纤细的小腿在空中轻荡两下,裙角也被晚风吹得飘荡起来。
    在高处俯仰天地,一时让她的心胸也随之开阔起来。
    坐了一会儿,正要回身顺着梯子爬下去。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不远处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萧叡走了出来。
    阿妧没想到他会忽然出门,一下子呆在那里。反应过来后一动不动,想等他进去了自己再下去。
    屏气凝神地望着屋檐下的萧叡,心里正默念着不要看见她,结果对方却好像有所知觉一样,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了坐在墙头的阿妧。
    他走下台阶,向自己走过来。阿妧心里顿时有点慌,表情紧张地看着他。
    萧叡也注意到了她的神情,抬手示意她不要乱动。阿妧看着他走到墙下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飞身而起,把她从墙上抱了下来。
    “爬那么高做什么,不怕摔下来?”萧叡眉头微皱,看着她道。
    阿妧让他把自己放下来,一面整理衣裙一面道:“不会的,我哪有那么不小心?”她幼时长在乡下,摸鱼爬树的事也没少干,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娇弱。
    萧叡道:“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有些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阿妧抬头看他,“那你呢,怎么也不睡?我见你屋子里的灯好像一直亮着。”她猜测他是在处理洛阳那边送过来的奏报。
    萧叡没有多说,而是道:“既然睡不着,那要不要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萧叡直接拉住她:“去了不就知道了。”
    ……
    两个人骑马来到城外,越往远处走,人烟越发寂寥,耳中只有风吹过枝叶的窸窣声响和秋虫的鸣叫声。
    头顶星光灿烂,照得眼前的路也很清晰,再加上萧叡在身边,阿妧倒也不觉得害怕。
    最终在一片辽阔的花地前勒马停驻,阿妧从马上下来,站着看了一会儿。
    只见漫天的星光下,丛聚的花树绽放出一簇簇的白色花朵,在不那么昏暗的夜色中,似乎被星光映照得发出朦胧的白光,像是染了一层月色霜华。
    她只知道月下盛放的昙花极美,却没见过这种不知名的花朵,盛放在夜幕星河下,美得更像是一个幻梦。
    她偏头去看萧叡,却见他自己找了块草地坐下,见她望过来,向她招招手。
    阿妧走到他身边坐下,双手抱膝,仍旧看着眼前的花地。她没有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么一个地方,又为什么要带她过来。
    她道:“你离开洛阳这么久了,陛下不会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