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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道淇应声点头,随后听到主子的其余问话。
    “那晏迟呢?陛下近来可有见他?”
    道淇摇了摇头,回复道:“陛下一心都在您身上,自您来了,从没去过宜华榭。”
    从没去过……或许是这几字给了他少许安慰。江情脑海中想着殷璇的模样,想到她身上冷冽中带着压迫感的气息,稍有些失神。
    陛下只是喜欢这个类型而已。他无声地安慰着自己,略微蜷起身体,忍着疼痛转过身,望着纯色的床榻内褥。
    此刻另一位贴身侍奴钧善从外边撩帘进来,将从浣衣局取来的衣物重新整理悬挂,轻手轻脚地展平衣袖。
    道淇看了他一眼,旋即起身去帮忙,见熏衣的香炉内余香已尽,便准备去拿新的,旋即忽地被钧善叫住。
    “尚宫局才送来一些,叫我一并拿回来了。”
    他俩虽在屏风外,可也是声音压低、静悄悄地小声交谈,怕惹了郎主心烦。
    道淇从托盘间寻到塔香,随后俯下身点香,等气味匀散过来,透出一股馥郁香气时,才轻声问道:“咱们屋里的香不是早就拿过的么?”
    “是么?我怎么记得那是赏赐来着。”钧善整理好衣饰,在展平下袍时忽地抖出一串形制奇异的手串,他愣了一下,看向道淇,“这是……这是陛下什么时候赏的?怎么一同送去了?”
    道淇一向是伺候江情梳妆的,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他心中一跳,把方才的疑虑抛了下来,连忙道:“这不是咱们的,看着像……像良卿千岁的。”
    钧善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啊?”
    ————
    雨后空气尚清新,余露沾满花叶。
    因昨夜听到延禧宫招了好些蝙蝠,晏迟有些担忧东吾,便早早地过去问他。现下正在明珠殿里看他学写汉字。
    上回抄得什么经,让东吾弄得一团糟,之后他痛定思痛,在晏迟的督促之下学字,只是学了好一阵还是没有起色,写得极其混乱。
    东吾坐在榻边写了一阵,微卷的棕色长发从一侧垂落下来,五彩绳结扣住编出来的辫子,前端留下来的几许余发垂落在脸颊旁。
    他穿着一件淡烟灰的外袍,外袍里面是月白色的内衫,金边宫绦打成结垂落下来。这时候正忍不住地咬毛笔边儿,然后被晏迟打了一下手。
    东吾随即松开手,埋怨道:“太难了,我不要学了。”
    晏迟盯着他通透明亮的琉璃眸,道:“那先放下,我问问你。”
    东吾心里一滞,表面上还是乖乖将毛笔放下,撑着下颔看他:“晏哥哥问吧。”
    “昨夜的蝙蝠,可有吓着你?”
    “那种东西,我们族多的是。”他满不在乎地道,“倒是把旁边那位吓住了。”
    “那……”晏迟语句稍停,“怎么会招来蝙蝠?”
    东吾怔了一下,注视着晏迟望过来的眼眸,他凝视了片刻,随后略微俯过身,靠近晏迟的耳畔,低声道:“那些都是些吃果子、食花蜜的,下了半天的雨,食物难寻,再将蜜涂在廊柱上,自然会往上撞的。”
    他坐回原处,慢慢地敲着写坏了的字,叹了口气:“后面雨下大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晏迟大约明白殷璇说他“只在你这里是孩子”的意思了,这个小王子古灵精怪得很,肯定是不想吃亏的。
    “你,”晏迟想了半晌,续道,“你怎么会想做这种事。”
    “我只是吓一吓他。”东吾吐了吐舌头,“没想到他那么不禁吓,摔成这样。”
    正当此刻,在一旁收拾妆奁的戎翼忽地抬头,转身出去吩咐了几句,随后似是整个明珠殿都忙碌起来,前后门都有人进出。
    东吾的字正写到关键时刻,被院里的嘈杂声打断,他有点生气地把笔扔下,起身道:“进来个人。”
    原本在擦拭竹帘的一个小侍奴离得最近,唯唯诺诺地近前来:“千岁……”
    “你们吵什么?”东吾问道,“怎么跟进贼了似的?”
    那小侍奴磕巴了半天,最后带着哭腔地道:“戎翼……戎翼哥哥说,千岁的陪嫁丢了,让我们找、找呢。”
    东吾一下子愣住了:“我的陪嫁?”
    晏迟也听得有些诧异,问道:“你们主子的陪嫁都是羌族的东西,在这明珠殿里,也能说丢就丢?”
    东吾更是没反应过来,他拿了件外衣边走边穿,到了门前才将衣服穿得规整一下,掀帘子一看,院里正在挨个问话。
    院子里的人见东吾出来了,俱是慌乱地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晏迟稍后走到他身边,听到东吾问:“丢得是哪件东西?”
    戎翼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半晌道:“是王君给殿下的那件……那件红玉手串。”
    王君即是羌王的正君,也就是东吾的父亲。
    晏迟一听这句话,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寻常物件。他扫视了一眼院子里,在各个人的脸色神情上,确然看不出什么深浅。
    “去找。”东吾深吸了一口气,“翻了整个延禧宫,也给我找回来。”
    底下的侍奴们叩首领命,随后各自去翻找了,只有戎翼回到东吾面前,似是低声耳语了几句。
    东吾先是皱眉,随后又道:“那你去吧,跟他好好说,要是没做过的人,自然不怕鬼敲门。”
    戎翼领命而去。晏迟见他带了两个羌族少年往旁边的初晓阁去了,便问道:“去问江公子了?”
    他的目光平和而温柔,却让人有一种无可遁形之感,东吾心里一颤,总觉得好似晏哥哥什么都知道了,他转过目光看向对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道:“只是随处看看,东西虽然不值钱,可上面刻着我的乳名,落到旁处,总归不好。”
    晏迟看了他半晌,心中已有一些预料。但他未曾深想,以为东吾不过是想些如昨夜般胡闹的法子来出气,等他小孩子的性情平了,江情也知道东吾不好惹之后,两人的相处倒能更平静安逸一些。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初晓阁那边传来喧腾吵闹之声,晏迟心道果然如此,见东吾率先过去,便忍不住扯着他说了一句:“他现在正当宠……”
    “我管他受不受宠。”东吾回眸之刻,眼里的锋锐之色险些没收住,等到瞬息之后,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仍旧是干净明澈、天真任性的。他看了晏迟一眼,忽地道,“晏哥哥放心,我只是问问他。”
    他走得快。晏迟只站在初晓阁外,由阿青陪着,没进去看此事究竟如何。他听到里面骤然而起的争辩声,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疲倦。
    他才到现在这个位置,就已经觉得难以招架了,那么位于世上最高峰的殷璇,又要面对些什么惊涛骇浪。
    晏迟略微笑了笑,跟阿青道:“进去看看?”
    阿青愣了一下,犹豫道:“里面恐怕有些吵闹,哥哥身子重,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晏迟也不强求,点了点头,道:“好。”
    正当这句话落下之时,里面传来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晏迟垂下了眼,轻声自语道:“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应该整个真的傻白甜(?)
    思考。
    第52章 处处荒唐
    一片狼藉。
    砸碎的花瓶碎片, 满地的清水和残枝,散落地面的红色花瓣被践踏踩碎,漫出汁液。
    珠帘扯乱、满地珍珠滚落。
    一个人影逆着门帘外的光芒, 轮廓虚虚地投映下来。棕色的卷发落在肩头, 眸光从高处望下来, 眼眸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江情。”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随后慢慢低下身, 目光转而与他平视, 视线停落在对方发红的脸颊上。
    “赝品, 永远是赝品。”
    他的手上拿着那串突然出现在初晓阁的红玉手串, 内侧刻着一段羌文, 但上面并非是东吾的乳名,而是别的含义。
    “就算你要拿其他的东西来掩饰、搪塞, 遮盖真相。”东吾慢慢地道,“也能让人一眼分辨出来,孰真孰假。”
    江情仰首望他,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忽地问道:“你对我动手,不怕受罚吗?”
    他将自己心中最脆弱、最不容发现的地方死死的压住,将被这一句“赝品”挑动得鼓噪炸裂的心音拼命压下去,显露出表面上的平静——与晏迟的神态很相似的平静。
    东吾盯着他道:“罚我啊?我是什么身份, 你觉得陛下能为你罚到什么程度。”
    他站起身,扫视了一眼满屋跪下俯首的侍奴,看向角落里幽幽燃起的熏香, 旋即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我说要打你,就一定会打你。江公子,以后不要碰别人的东西……任何东西。”
    这是东吾第二次打他了,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第一次的试探,罚了他佛堂罚跪和抄佛经,这一次的借口顺理成章,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陛下要捧着他,怎么能没有垫脚石可以踩呢?东吾想到一半,脑海中重复地想起那一日在宜华榭外,与殷璇相撞的刹那,他窥探到的那双眼眸,尊贵而又优雅。
    她的眼眸里面有无尽的柔情,却在迈出那个屋子的刹那尽数消退,眼中再度凝结成冰。
    他的心火骤然涌起了一刹,也在下一瞬湮灭成灰。那种如同年少心动的情绪只留存了短暂的瞬间,随后便慢慢地风干零落、化为灰烬。
    东吾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过身,让戎翼掀开门帘。在步出初晓阁的刹那,漫天明亮的光线一同涌来,映照在他身上闪闪发光的纹绣之间。
    他看到晏迟站在外面等待。长发收拢在银色发箍之间,青丝缱绻地滑过肩头。那件比天边烟云更柔更淡的衣衫,随着煦日微风慢慢地拂动,似一缕随时欲散的炉烟。
    他怔了一下,随后扑到晏迟的怀里,闭上眼睛将眼眶里的酸热忍下去,委委屈屈地道:“他偷我东西,又不认账。”
    这话说得听起来十分坦诚,如若不是方才显露出一丝锋芒和锐利的话,东吾的可爱柔软几乎与寻常无异。他抱住晏迟,红着眼睛道:“我不想跟他住了,我心里不舒服,哥哥……”
    晏迟抬起手,掌心悬停在对方柔软的棕色卷发边缘,在半空停顿一刹,随后慢慢地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发丝,低声道:“你做得已经足够了,东吾。”
    东吾抓紧手中的衣料,连呼吸都停了一刹。他抬起眼,看进晏迟的双眸间,什么都没有说。
    ————
    延禧宫的热闹的确很有趣,两天折腾了好几件事,阖宫尽知。
    良卿千岁因为丢了东西,在江情那儿找到的。因江公子是个高门贵族之子,无人觉得会是他授意的,大抵是底下的侍奴仆从手脚不干净。
    但东吾良卿是何等率直的一个人,与那位宠君又起了争执。所有人都以为这回不过是一时情急,应当不会受到什么为难,可陛下还是又禁了他的足。
    宫中人人议论,觉得江公子得到了莫大的盛宠,当年的晏郎君都没受过这么明显的偏袒。若非与他起争执、生间隙的是外族的小王子,换了深宫中的任何其他一位,责罚得都不会这么轻。
    就在这些言谈甚嚣尘上之时,宜华榭却还是清净无比的,内外之中,一点儿关于此事的声响都没有。
    晏迟这几日倒是胃口还不错,月份渐渐大了之后,孩子就不容易再出问题。等这个时候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父体必然也会遭受牵连、甚至一尸两命的。
    他坐在榻上读书,是当日那本被泪迹沾湿表面的书册。晏迟早就看完了,他看了几遍,字句不入眼,无非是睹物思人罢了。
    小孩子的衣裳和东西做了一堆,偏偏百岁跟静成的手还都闲不下来,男女的饰品手环,竟然也要自己绞金丝、打络子。
    晏迟跟阿青都不会这些。阿青坐在门口的绣凳上看他们做东西,又看了看自己修长分明、可就是有些笨拙的手指,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切都是宁静无比的,鸟鸣啁啾,花影随风摇晃。从南方飞回来的燕落在屋檐之上。
    晏迟放下书册,将窗子推开一些,看向宣政殿的方向,望了片刻,随后刚刚收回视线之刻,见到一旁的碧空之上,升起一只随着东风而飘摇的精美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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