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第28章
“陛下,您来了。”正首女子连忙起身,微微施礼,一双杏核眼满是笑意,只见她身量苗条,倒看不出年纪,薰貂制成的朝冠上缀着七只金凤,百十来颗珍珠在烛火的掩映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嗯。”皇上淡淡地道,“起来罢。”
“好容易盼到阖家团圆的日子,妾身的表姐也不知怎的,昨日忽然跟臣妾说想来宫宴瞧瞧,按例她是没资格来的,臣妾瞧她可怜,便给她也添了把椅子。”萧贵妃说着家常,道。
“全听贵妃的。”皇上爱怜地用大拇指刮了刮萧贵妃的脸,又问底下人,“孩子们都到了吗?”
梁内侍弓腰,道:“太子殿下已到了宫门处,其余皇子也在赶来的路上。”
“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嘛?”梁王方下了步辇,便见太子头戴云游冠,身穿朱明衣,红花金条纱的衬托下,太子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了。
梁王就不明白了,这位从小便有不足之症,太医断定绝活不过十岁的太子,怎么如今将要行冠礼的年纪,还活得好好的呢?
太子海棠一般的唇轻轻一笑,像是确认着什么,道:“梁王。”
梁王听此,不情不愿地上前行礼,道:“上次黎勇的事,太子殿下真是好手笔啊。正所谓借力打力,用我父皇来打压我,也真是绝了。”
太子轻轻地咳了几声,却又是抑制不住一般剧烈咳嗽了起来,许久才缓过来,道:“梁王在说什么,本宫不知。”
梁王瞧他只装傻,一拳打到棉花上去,不由得“哼”了一声,欲转头便走。
却听身后的太子朗声道:“不过,本宫有一句话想要告诫梁王。在朝中树立威信,靠的不是逐个拉拢,而是德服人心。梁王有心结识他们,也得有能力驭束他们。不然出了黎勇这样的事,那就太难堪了。”
梁王听了,正是戳到他的心头恨,便更气愤地向前自走到殿内。
梁王与太子既来了,重要人物便算来齐了,宫宴正式开始。以太子为首,皇子、公主、郡主等小辈便上御前依次说几句吉祥话儿。
“儿臣祝父皇和顺安泰,愿大成江山稳固,千秋万代。”太子拱手施礼,说了几句话,便开始不住咳嗽。
“唉,太子的身子骨儿弱了些。”皇上叹气,道,“近来身体如何?我听闻太后叫那苏霁去给你诊病,身体可好了一些?”
“多谢父皇挂念,儿臣的身子无虞。苏医女医术精妙,儿臣在她的调养下,身体倒是好了许多。”太子道,念及苏霁这个名字,太子的眉眼没来由多了分笑意。
“看来这苏霁的确是个有本事的。”皇上含笑点头。
太子施施然退下,只略坐了一会儿,便以身体为由,告辞离去。
苏霁早早便回了司药局,躲在自己屋内,等待着荧惑守心的到来。却没承想,太子竟打发了人命她晚上过去一趟。
这不应该啊?太子此时应该赴宴才是。
苏霁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头上带了个厚牛皮制成的帽子,万一有陨石砸到自己,起码不至于砸伤不是?
至东宫,却不见太子人影儿。苏霁熟稔地踏入朱门内,里头站着的却是冰壶姑娘。
那冰壶姑娘一向与苏霁不对付,每次见她都是冷言冷语的,怎么今天非得是她呢?
“喏,这个给你。”冰壶姑娘今日竟没瞪她,也没阴阳怪气,而是平心静气地对她道,“这是燕汤池的准入令牌。”
说罢,她便将那枚精致小巧的令牌硬塞到苏霁手中,继续道:“太子说了,苏司药前几日累坏了,这几天正是节下,四下里无事,合该放松下。便命我在此等待,今儿接你去燕汤池沐浴一番,算作是你的赏赐。”
苏霁一听,太子赐浴?这是哪来的好事?
在这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洗澡尚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尽管身为宫廷女官,苏霁随时都有足够的柴火烧水,但是一盆一盆水浇着洗,哪比得上在温泉池子里沐浴舒服呢?
可是,冰壶姑娘一反常态,对她友善了起来,岂不是很奇怪?万一这是个陷阱呢?
苏霁颇有些疑心,不由得多问了几句:“燕汤池在哪儿?都谁和我一起去?太子也去吗?”
冰壶姑娘摇头叹息,道:“看来太子殿下思量得没错,你果然会起疑心。这是太子殿下留给你的书信,专为了打消你的疑虑,你仔细看看罢。”
苏霁接过了那一笺书信,略看了看,的确是太子的笔迹。信上分明写着正月初一赐浴燕汤池,还大致罗列了随行的奴仆,大都是在东宫书房内供职的,苏霁每个都熟悉。
“至于太子殿下,自然是不会去的。”冰壶姑娘道,“一则,男女有别,就算不是共浴一池,终是有人会说闲话;二则,太子殿下现如今正在宫宴中,亦抽不开身来。”
苏霁听此,终是放心下来。
跟着太子混,这福利还不错啊。苏霁乐不可支地想着,便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车内空间虽不甚宽裕,但里头整整齐齐地放了许多东西,几碟充饥用的果子和蜜饯,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簇新的备用衣物,还有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医书。
太子一向习惯细致准备,苏霁一点也不惊讶。
“一整天都在忙萧司药的事儿,这会儿倒还真的饿了。”苏霁捡了一个蜜饯杏儿放在嘴里,一股甜蜜溶在口腔中,却不叫人觉得发腻,“真好吃,比溜溜梅好吃多了!”
苏霁一边吃着,一边随手打开那本书。
“这不是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吗?”苏霁略翻了翻,只觉得这本书里的汤剂大多熟悉,是在专业课里学过的。
反正期末复习的时候也要背,现在闲着没事,苏霁便拿起了这本书细细看着,路上倒不甚颠簸,半个时辰后便有果果婆子搀着苏霁下车。
第29章
管家接过太子的令牌,仔细辨认了一番,一边引路,一边笑着向苏霁介绍:“姑娘,这燕汤池乃是太子私汤,共有三处汤口,水是骊山流处的硫磺泉,平常人沐浴后神清气爽,若是患了疥癣、疮疡,这水还有治疗的功效。”
苏霁听了,微微颔首,随之进了其中一处汤口。隆冬之时,路边尽是衰草,唯独温泉池边显现出几末绿意,汤上的氤氲湿气扑到苏霁脸上,没来由叫人觉得惬意。
丫鬟婆子将备好的新鲜梅花瓣儿放入水中,又将托盘上的猪苓、面药放到苏霁触手可及的地方,便大都退了出去。
苏霁解下衣裳,一步一步往池中走去,温热的水浸到了苏霁的肩膀,在水中能隐隐觉察出硫磺的气息,苏霁捧起了一掌的水,浇到自己脸上,几滴水进了苏霁口中,那池水倒也不苦劣,甘美回甜。
在干燥的冬天洗个温泉澡,真是太舒服啦。
苏霁方将猪苓揉搓在头发上,却见一个眼生的婆子提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面只放了小小一瓶淡黄色的不明液体,玻璃瓶身上雕刻着晶莹的花纹。
苏霁问:“你来做什么?”
那婆子道:“老身是来送这玫瑰花露的。这玫瑰花露产自波斯,金贵得很,老身恐那些丫头子没个小心,失手打了可不是好顽的,便自来送给姑娘。”
苏霁不疑有他,道:“放在那罢。”
“姑娘莫急,这玫瑰花露乃是波斯进贡之物,极难制得,十斤鲜玫瑰才能蒸馏得这么一指甲盖儿的花露,若是不能物尽其用,岂不是可惜?”那婆子拧开玻璃瓶口,沾了些在手上,道:“不若老身给姑娘涂上。”
那婆子双手放在苏霁的肩上,一扭转,苏霁便转到了她的背面。婆子看着苏霁光滑的后背,用手指轻柔地在后背上画着八字形,在碰到苏霁后肩上米粒大小的朱红色印记时,微微停滞了一下,复又继续将玫瑰花露涂满整个后背。
玫瑰花露的瓶口一开,整个池中都弥漫着玫瑰花香的气息,久久挥散不去,苏霁觉得后背酥酥麻麻地,没地叫人发痒。
那婆子复又倒了些玫瑰花露,用半盏净水调和了,在苏霁的背上画着十字,画了几道,便用双手托住苏霁的下颌,将玫瑰花露匀匀地抹在苏霁脖子上。
这手法既是涂抹花露,又是一种按摩,事毕,苏霁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往水里游去。
燕汤池旁的宫宇处,太子稳坐在大红酸枝制成的太师椅上,魏九也侍立在侧。
“苏霁后背靠肩处有一红痣。”太子思索了一阵,问,“这消息来源可不可靠?”
魏九拱手,正色道:“这是魔教那边传来的消息,绝不会出错。现如今,魔教那边已将苏霁的容貌特征事无巨细地广告武林,连身上有什么痣、哪里有处疤都特写了。”
太子扶额,只觉得心绪乱得很,原先觉得苏霁说她已退魔教不过是个托词,而魔教广告武林苏霁退教也不过障眼法。
可现如今,魔教竟如此赶尽杀绝。
太子沉默,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却听门外不轻不重地扣了三声,一个婆子进了来,道:“殿下,老身已检查过了。那苏霁背上的确有颗红痣,米粒儿大小,圆如月盘。还有,老身也细细摸了苏霁的面皮,却也不像是易容过的样子。”
“知道了,下去罢。”太子听此,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难以分辨其喜怒,扬手让那婆子去了。
“这……”魏九面露难色,“这样说来,那苏霁姑娘的确是就是那位。可又如何解释她性格大变,行事作风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太子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从未想到,事情竟脱离了他的掌控。
苏霁到底是谁?在她心里,自己又算是什么?
太子心中迟疑,心里有一个他不敢面对的答案。
太子轻轻揉着太阳穴,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时,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为了避免苏霁起疑,太子此次只携了魏九一人,伪装成屋内无人的样子,屋外也并无明卫把守。
门口正是仅着一层薄薄单衣的苏霁,因为领口的系带她不会系,只是松松地挽在那里,苏霁微微探出头,露出一张好奇而又略带无辜的脸,一双明亮、不带一点尘污的眼睛正巴巴地看着他。
苏霁冻得瑟瑟,忙进了去,问:“太子殿下,你不是去赴宫宴去了吗?怎么在这燕汤池啊?”
太子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微咳了一声,便立即扭头。而魏九早在苏霁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悄无声息地隐匿了。
“太子殿下?”苏霁偏走到太子面前,满脸疑惑。
太子已是避无可避,此时心乱如麻,一双桃花眼晦暗难明,看她明亮而又澄澈的眼神,终究是不忍,千思万绪化作宠溺一笑,伸出了手,将苏霁的领子与系带重新收拾端正,手指灵巧而又小心地避开了苏霁的肌肤。
“你怎么出来了?”太子无可奈何地叹气,将自己身上的大红纱面、乌云豹里的鹤氅脱下,披在了苏霁身上,“温泉附近是暖的,离远了可是照旧冷,冻坏了可不是好顽的。”
苏霁甜甜一笑,道:“我就来了这么一下,就逮到殿下不去宫宴,反倒来这里偷闲。”
太子目光凝在苏霁身上,看她澄澈而又干净的眼神,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里纠结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
苏霁裹着鹤氅,走到炭火盆处,凑近了烤火,唇角的微笑渐渐消逝,只望着窗外的情景。
从那婆子的话里,苏霁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子很少来燕汤池,她也没做出什么厉害的功绩来,他怎么会突然想着要赐浴呢?
于是,苏霁便不顾严寒,只悄悄跟着那婆子,到了屋外,仿佛太子在同人谈论着什么,可自己一进去,里面却又仅有太子一人。
苏霁仔细回忆方才——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太子与苏霁各自思绪纷纷,而窗外的无边夜幕上,却显现了一颗火红色的圆点,挂在东南方的天空上。
酉时,荧惑守星终于开始了——苏霁想着,不知道宫宴里的情势究竟如何了。
第30章
成帝一口饮尽了仿古制青铜樽内的酒,满面红光,却见序齿最末的二十八皇子被教引嬷嬷领着退下后,又上来个面生的女子,她一身青色的斗纹对襟襦裙,束一条青金闪绿如意绦。
“表姐好容易来一次宫宴,也想上前给陛下讨个口彩。”萧贵妃面上微笑,不慌不忙地解释着,却略带懊恼地睨看堂下,心里没来由觉得奇怪——今年表姐这是怎的了?她可是从来不爱凑这些热闹的。
“妾身萧氏,愿……”萧司药还是头一次来这大殿之上,见这么多人,心中又自有心事,早便对着镜子念了百十来遍的祝词在这紧要关头卡住了。
萧贵妃在殿上端坐,替她捏了一把汗。
“愿皇上圣体康泰……”萧司药深吸一口气,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几个小太监从外边儿进来,直接奔向了殿上,跪下后便立刻禀道:“皇上,不好啦!天有异象!”
成帝听闻,不以为意,道:“天有异象,去跟钦天监报去,来朕这里作甚么?搅了好好儿的宫宴。”
小太监道:“钦天监的几位道师与法师都在殿外侯着呢,他们说什么萤火……什么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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