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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尧典》应是……大晋年间,由李杜明修订。”张彦绞尽脑汁,难掩紧张之态,正答着太子忽然抛出来的问题。
    端坐在书案后的太子祝又樘闻言看向他。
    一身月白衣袍,头顶金冠束起一半墨发的男孩子五官清朗,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气。
    本是赏心悦目的小小如玉少年,面上神色也无不悦的迹象,可被他这么看着的张彦却觉得仿佛芒刺在背。
    他半是转移话题,半是认真地说道:“殿下今年不过九岁而已,暂时还不宜涉及《尧典》此类主流之外的书籍。背诗练字之余,首要还应先听下官们将四书五经讲通了,这些方才是经史子集的正经入门……”
    祝又樘没有否认他。
    片刻后,将目光收回,甚至还点了点头。
    张彦松了口气。
    “但四书五经已经听倦了,既然新鲜的张翰林讲不通,便换别人来吧。”祝又樘点名道:“换王翰林。”
    张彦惊惶地伏地。
    本以为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小儿,现下却直截了当地要换人。
    虽然没有怪责之言,可这趟出去……他张彦还不知要何等丢人!
    丢人还是其次,在太子面前露了拙才是重点。
    “殿下息怒,臣绝非不愿为殿下讲读《尧典》,只是担心殿下学得太杂,反倒不利于记忆……”他今日是捧着《论语》来的,哪里想到小殿下想听什么《尧典》,全无准备之下,加上担心出错,他确实没有凭空侃侃而谈的能力。
    “张翰林言重了,快起身吧。”
    张彦起身来。
    “换王翰林。”太子仍是道。
    张彦身形一晃,倒吸一口冷气。
    竟还是没能糊弄过去!
    事不过三,太子已经吩咐了两番,这一回,他不敢再多言,领命而去。
    王华很快赶来顶替。
    他未带任何书籍。
    无论太子想听什么,他几乎都信手拈来,毫无迟疑,自有一番沉稳练达之气。
    “王大人不愧是状元之才。”祝又樘称赞道。
    除却学问之外,王华的人品,他也十分清楚。
    王华恭谨地道:“殿下小小年纪便能与微臣对答如流,才是真正天资聪颖。”且言行举止间,大有气度在。
    他很难相信一个三年前才被从冷宫里领回来的孩子,短短三年间竟能从目不识丁到通读经史,且有着自己的见解,这见解还颇为独到不俗!
    按理来说,超过六岁才开蒙,已经失了很多先机了。
    王华并非阿谀奉承之辈,祝又樘却觉受之有愧。
    坦白来说,他的人生中,天资聪颖占了少部分,付出的努力是常人数倍才是真。
    所以,他只是一个既优秀又努力的人,仅此而已。
    而上一世的刻苦是值得的,这直接让他这一回多了许许多多捷径可走——如此一来,他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提拔能臣,也要趁早,如此方能日益省心。
    他与王华直言道:“东宫讲官一职尚且空缺,吾会向父皇举荐王大人。”
    王华受宠若惊,连忙叩首谢恩。
    祝又樘示意他起身,一面又道:“父皇选的两个伴读,颇有些一言难尽。据闻王大人家的长子天资不凡,远近闻名,不如召进宫来与吾共读。”
    王华听得又惊又喜。
    皇上选的伴读他知道,一个是宁贵妃的亲侄子,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宁通之子,另一位便是定国公府的嫡孙。
    在与太子适龄的人选中,这两位的出身是最高的。
    一个是权力滔天的宁家,一个是荣宠不衰的开国功勋之后。
    可太子却说……颇为一言难尽?
    王华惊得是这一点,喜得也是这一点。
    宁家人出身平平,全仗着宁贵妃受皇上宠爱,滥用锦衣卫职权,作风霸道,鱼肉百姓,风评素来不好,自然不是良选。
    定国公府是不错,可这一代的小嫡孙却是小时雍胡同里的头号小恶霸,最不喜的就是读书,真进了宫,只怕也难以拘得住他。
    由此看来,皇上的思虑竟还比不得小太子来得长远。
    本对如今朝堂心存失望的王华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小小少年,心底忽然涌现出一股动荡来,一腔抱负涌上心头,竟有些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王华自认得遇明主,大靖朝未来可期,却不成想,面前的太子殿下一派少年老成的平静面孔下,打得却是另一番主意。
    他想看斗鸡,他想逛戏楼,他还想推牌九!
    ……
    愉院中,阿荔将在大房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说给张眉寿听,张眉寿听到邓太太也在,惊讶地笑了一声。
    倒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前世她从开元寺回来,被烧伤的事情便由大伯娘‘不慎’在邓太太面前说漏了嘴——这一世她虽然没有烧伤,但想必关于腿疾之事,大伯娘也一样是会‘说漏嘴’的。
    就是不知邓太太听到了阿蜜那些话,知道了大房的算计之后,还能不能接纳张眉妍这个头号儿媳备选人了。
    这些张眉寿并不关心,她也没有兴趣。
    不管张眉妍这一回能否嫁给邓誉,但首先,别想再拿她做垫脚石了!
    前世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就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堂姐跟未婚夫好上了,到头来她却连个正当的说法都不配有,真正一个憋屈极了。
    从一开始订下的就是张眉妍——这种说法拿出去哄哄不知具体的外人就罢了,那些知道情况的呢?只怕暗下不知要如何猜测,她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患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呢!
    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为关键的是,她大好年华白白给耽误,如意郎君都不知错失了多少个!
    若不然,她也不必嫁进宫中,那般荒芜地过完一生了……
    想到前世种种,张眉寿眼前又闪过那张总是宽容淡然,如清风朗月,怀柔天下……却偏偏让她有苦难言的脸庞。
    绿帽什么的……她可戴了不止邓誉这一回。
    真正让她记在心间一辈子的,还当数来自祝又樘的那一顶皇家绿帽——
    第17章 跟那些妖艳货好不一样
    君王想要扩充后宫,本无可厚非,可祝又樘偏还要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名,时刻拉着她一同演琴瑟和鸣的戏码,她想撂挑子不演都不成。
    不知多少大臣背地里戳她的脊梁骨,说她以色魅惑君王,善妒狭隘——若非祝又樘是大靖数百年不遇的明君,估计她还得再担一条祸国殃民的罪名。
    可事实根本就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
    她还没有子嗣之前,他已经塞了一个野孩子给她,外面的人都当是她亲生的,尊为皇长子。
    皇长子五岁那年得病,不幸夭折了,祝又樘虽明面上没有怪她,但显然认为是她所害。
    若不然,原本对她极亲近的孙太后岂会一夕之间就变了张脸,自那起竟连请安都不许她去了。
    张眉寿有苦说不出。
    再后来,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祝又樘甚为溺爱,她屡屡想管教,他却总说想让孩子尽量自在些,再大些再教也不迟,端得是一副慈父模样。
    可他说得轻巧,事实却是他根本没来得及教,就丢下她寡母孤儿去了。
    寡母是多年来在后宫连个争宠的对象都没有、闲散度日、战斗力不堪入目的寡母。
    孤儿是被宠得想要上天、视政务为仇敌,专心致志吃喝玩乐的的孤儿。
    她那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一点点学着去理解那些繁琐的国事、一点点理清复杂的朝堂关系、一点点放下往前最看重的尊严威仪……
    她天分不高,但她对大靖江山,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本想到了黄泉下,找到祝又樘,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对你们祝家够意思了,可你们祝家的人对我们张家半点意思都没有,相比之下,你们更像上不了台面的小门小户!
    反正在黄泉下,他也不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上了,她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
    要骂他虚伪,骂他混蛋。
    但她一遭被甩回了幼时,是以这些话永远没机会说了,只能憋死在心底。
    张眉寿想着,眉眼微微垂着,落在阿荔眼中,是格外的可怜巴巴。
    她只认为小主子仍是为了腿的事情发愁,刚想劝上两句,忽然听得阿豆进来轻声禀道:“姑娘,苗姨娘来了。”
    张眉寿怔了一刻。
    “请进来吧。”
    一身湖蓝色素面对襟褙子的妇人进来行礼。
    她不过只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不俗,却朴素得过分,通身上下只有一支梅花银簪,和一只看起来颜色老旧的珐琅手镯。
    这是阿荔头一回近距离看到苗姨娘,不由在心里称奇:这个姨娘跟外面那些做妾的妖艳货一点都不一样!
    “苗姨娘来给姑娘瞧瞧腿。”一同前来的赵姑姑对坐在床边的张眉寿轻声说道。
    张眉寿闻言有些讶然,又有些窝心。
    赵姑姑亲自带人来,显然是得了母亲的准允。
    母亲分明那般不愿与苗姨娘有半分瓜葛,恨不得世间从没有过的苗姨娘的出现才好……
    母亲为了她,真的在改变。
    张眉寿看着苗姨娘微一颔首:“有劳姨娘。”
    苗姨娘略有些惊讶张眉寿平和有礼的态度。
    阿荔让出位置来,以便她上前替张眉寿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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