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利用别人的信任去加以算计,是最可恨也是最无能的。
上一世的父亲母亲对大房的信任也是毫无保留。
但这一回,不用她多说什么,相信父母眼中心中都已经有了判断了。
人犯了错,尤其是在家人面前犯了错,坦然承认求得原谅,日后改正,永远是最有用的弥补方式,而不是继续自以为是的狡辩。
但从上一次张义龄放火之事,再到这一次来看,大伯根本不懂这个道理。
或者说,他内心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又岂有认错的道理?
但可以肯定的是,大伯眼下越是不肯承认,越是诡辩,父亲的心便会沉得越快。
“大哥真是好口才,我以往竟都不曾发现。”张峦深深地看了张彦一眼,倏地冷笑一声:“既如此,大哥尽管怪罪便是,然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无需多辨!”
他说罢,也不求什么说法了,转身便带着妻子、抱着女儿决然离去。
他当真半个字不愿再多言。
“二弟!”
张彦连忙喊他,张峦却头也未回。
“我看糊涂的人是你!”张老太太看着大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此事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你们撑腰,妍儿自己何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你们理亏在先,你这做大哥的还摆什么臭架子!”
“母亲,我……”张彦还想要为自己开脱。
张老太太却不给他开口说废话的机会,捡了重要的话说:“你二弟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这么做不外乎是要寒透他的心!日后你可不要后悔才好!”
张彦这回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皱着眉。
那边仍在擦眼泪的柳氏看了一眼丈夫的表情,开口说道:“老太太,真不是媳妇护短,二弟他们方才那幅兴师问罪的样子,实在吓人……即便想认错,也是不敢。”
张老太太闻言冷笑了一声。
“你这是承认了。”
柳氏低着头,又道:“老太太您多少应当也知道,邓家小公子原本与蓁蓁就脾性不合,倒与妍儿十分投缘,这些可不是媳妇能左右得了的……”
换而言之,她唯一的错就是没有加以阻止邓誉厌恶二房的女儿,而欣赏她的女儿?
张老太太皱眉看着她。
儿媳妇能言善辩是好事,可这话听着让她有些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张彦领会了柳氏的意图,知道此时该趁热打铁。
“母亲,邓家跟三丫头的亲事,迟早要黄的。邓家近年来在皇上面前尤为得脸,能跟他们攀上亲,无疑是一件大好事,同在官场,对儿子也能添些助益……”
张彦语气缓和地劝着母亲,“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张家的以后着想。”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事情传了出去……别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张家!”张老太太怒气难消。
“母亲,咱们不说,岂会那么容易传出去呢?”张彦压低了声音说道:“只要跟邓家那边说好了,退掉跟三丫头的亲事,这事只有咱们家里人知晓便罢了,暂时先不传出去,待日后妍儿嫁了过去,便对外说起初订下的正是妍儿,不知怎地被传成了三丫头……到时时隔已久,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张老太太听罢,看着大儿子和大儿媳。
还说没有算计。
这岂止是算计,甚至是早有预谋。
张老太太心中情绪复杂,又觉有几分痛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她还要将张家的颜面放在头一位。
但有一点,她必须得提醒大儿子了。
“你想这么做,先得问问你二弟答应不答应。”大房的算盘固然打得‘周全’,可此时分明是最坏的时机。
如此一来,等同要本就暴怒的二房将委屈咽下不说,说不定三丫头的亲事也会被耽误。
柳氏赶忙道:“二弟和二弟妹那边媳妇去说。”
邓家那边,她再想办法。
张老太太没再看她,既没同意也未阻止,只心烦意乱地道:“都回去吧。”
柳氏想替在祠堂受罚的女儿求情,然眼瞧着老太太脸色难看,便将话咽了回去,未再不知进退地多言。
老太太眼下的态度并非同意她的做法,只是无可奈何了,关键还要看接下来怎么做。
张彦和柳氏行礼退了出去。
堂门外,一直站在廊下的少女见他们出来,眼中俱是不加掩饰的讽刺。
“父亲真是好开阔的眼界啊。”看起来已有十三四岁的少女面容清秀,说话的语气却鄙夷失望。
她起初听闻此事,还以为父亲被蒙在鼓里,全是柳氏一人的唆使,可方才所闻,无疑推翻了她的想法。
张彦皱着眉看向她。
这是他的大女儿、张家的长女,张眉娴。
张眉娴是张彦的原配所出,其母在她两岁那年便因病早逝,次年柳氏就进了门做填房。
张眉娴跟柳氏不合,这些年来在家中的地位十分尴尬。
好在,张老太太心疼长孙女,一直护着宠着,才不至于让她的处境过于艰难。
“你懂什么?谁准你在此处偷听的?”张彦斥责道。
“我是不懂。”张眉娴一双凤眸扫过柳氏,眼中鄙夷之色愈重:“可我至少懂得礼义廉耻,人伦道德——近墨者黑,果真不假,父亲如今的做派、为了自己的利益,连区区孩童都去算计的模样,当真令人作呕!”
什么邓公子与三妹不合,所有的不合,分明都是柳氏和她的两个孩子的蓄意为之。
包括被邓誉时时放在心上的那件事,也根本不是二妹所为!
第33章 无缝可入
柳氏听得脸色一沉。
张彦则已经举起了巴掌,朝着长女挥去。
“岂有此理!出言如此悖逆不孝,看来当真是为父对你疏于管教了!”
张眉娴躲开他的巴掌,张彦挥了个空,脚下趔趄了半步,可见是下了大力气的。
“没被管教好的是父亲才对!父亲没资格打我!”
张眉娴红着眼睛转身离去,对身后张彦的暴喝充耳不闻。
柳氏眼底闪过讥诮,很快掩去。
等她将眼下这件事情办成了,再抽出手来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会做人的女儿。
……
当晚,柳氏便去了海棠居。
同时,让人连夜去邓家送信给邓太太,邀邓太太明早过门一叙。
邓太太不识字,不放心让别人读,便去了丹房找邓常恩。
邓誉从沽春楼回来之后,已经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如实告知了他们。
“依我看,定是张家大房弄出来的事情!”邓太太愤然地道,“我如今是看透了,他们是想将女儿硬塞给咱们誉儿,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如今又送信邀我前去谈话,明摆着是想借着私会这件事要挟咱们呢。”
而她越想着柳氏这般上赶着将女儿嫁过来,就越觉得是柳氏在高攀,随之越发觉得张眉妍根本配不上她的儿子。
“真是丢人。”邓太太自以为高尚地啐了一口,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张彦虽说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可太子年幼着呢,日后谁做皇帝还……”
她自觉说起朝堂之事是见多识广,却被邓常恩皱着眉打断:“住口!这样的话岂是你我可以妄加谈论的?”
传到锦衣卫耳中,便是死罪!
邓太太被他斥得有些后怕,遂闭上了嘴。
邓常恩决断道:“任凭张彦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咱们也没必要这么早就将誉儿的亲事再次定下来——好不容易退掉一个,再来一个,图得什么?”
他依附着的大国师继晓在朝中一手遮天,他对自己日后的官途也极有信心。
于是又道:“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丢人的是张家的女儿,誉儿是男子,有何妨碍?再过几年,真到了议亲的年纪,想挑什么样的姑娘不行?张彦那个闺女,誉儿若真喜欢,到时讨来做个妾就是了。”
邓太太被他说得如梦初醒,又沾沾自得。
对啊,她净想着张彦进士出身,都能给太子讲经这一点了,却不想来日方长,有什么好急的?
“你还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丈夫这么说,邓太太也不气,反而在心底生出认同来。
当初想方设法地给誉儿订下跟张眉寿的亲事,可不就证明她的目光不够长远吗?
“老爷说得对,此事不必着急。”她心里有了决策,遂觉得底气十足。
如此一想,她完全不必出面理会想要高攀的柳氏,任由他们着急去。
而且,这么一闹,张家反而又落了一个把柄在她手中,正如老爷所说,男女私会,丢掉名声的只会是女儿家而已——
张眉妍的名声若是毁了,那受影响的可不单单只是张家大房。
书香门第,最注重的可不就是门风二字?
她那两千两银子没准儿还能趁机再涨上一番呢!
邓太太越想越觉得运筹在握,当机立断地将柳氏差人送来的信给撕了。
柳氏次日当然没能等到邓太太过来。
她此时是从所未有过的心焦。
昨晚她在宋氏那里竟也没能讨着好。
当时张峦也在,她刚一开口,张峦就下了逐客令。
她那些想拿来糊弄向来心软的宋氏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
想到近日来几乎都是同进同出的二房夫妻,柳氏揉了揉疼痛的眉心。
就连腿不能行的三丫头,甚至都没听到她为此哭闹过。
整个二房的气氛,仿佛一夕之间忽然变样了。
她即便有心要使什么手段,却有了一种无缝可入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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