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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前朝有废后事,总离废太子不远了。所以皇帝只能这样,隔段时间就寻个由头,把顾家人慢慢从京中扫出去,能留下的也不能再在朝中任职。
    皇帝不是没想过让皇后“暴毙”。这个法子快得多。让顾皇后“病”一场,然后“病重身故”。对太子来说,实在比废后体面多了。至于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如何追封顾皇后,那就是太子自己的事了。
    但皇帝没有用这个更快更简便的方法。
    他下不了手,并不是顾念什么夫妻多年的感情。皇帝原以为顾皇后对他是假,他对顾皇后是真,但最近他处事越发冷静,没有顾皇后在他身边,他并没有太多不惯和伤感,他开始觉得自己对顾皇后,这么多年,也未必是真。
    一切竟如镜花水月。这么多年,原来他们只是演了这么长长的一场鹣鲽情深。
    他不下这手,只是他还仔细把顾皇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仔细挖掘一遍,看清楚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若她一死,他一定没有耐心再做这事情。
    另一个理由就是他恨透了她。一杯毒酒,一根白绫,实在太轻松了。那么一瞬她就过去了。他要让她依然在两仪宫中。只是没有了万众瞩目,没有了六宫大权,她只能被他囚在两仪宫中。他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会疯。
    这将是一场漫长的屠杀。他要顾皇后仔细看着。他不用盯着顾皇后,甚至不用听监视的宫人禀告,他都知道她一定会仔细看着。
    这种刺激甚至比从前宠幸任何一个女人都更让他兴奋满足。
    自从皇帝收走了顾皇后的凤印,两仪宫就变得死气沉沉。但顾皇后还和往常一样,每日依然早早起身,洗漱之后打坐片刻,然后更衣整理妆容。
    只是如今她的时间比从前空闲许多,可以说是太多了。
    管理六宫的事情,皇帝把从前不得宠的两个妃子找出来,再加上女官帮助。有大事皇帝也会亲自过问。等再过几个月,太子妃入住东宫之后,有许多事情就会交给太子妃。
    从前有许多诰命夫人等着谒见皇后,如今也没有了。皇帝借口皇后要专心太子大婚的事情,不再允许外命妇入宫请安。
    宫中宫妃也不往两仪宫去了。她们都知道皇帝近来心绪不好,两仪宫近乎闭宫,没人敢触皇帝逆鳞。
    顾皇后如今可以打理的,也就只剩一个两仪宫了。甚至两仪宫都不完全属于她了——皇帝带走了许多她的人,换了一批人进来,这些人无疑会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皇帝。
    如今可以无所顾忌常常来两仪宫的,也就一个安平公主了。
    只是安平也不能整日都在两仪宫。虽然两仪宫的布置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不缺吃的玩的,花园依然打理得十分精美,但安平就是受不了如今两仪宫的气氛。她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人在打量她。
    她在两仪宫呆半日就要受不了,逃回懿光园。
    她问顾皇后:“这样的日子母后怎么受得了?”
    顾皇后淡然道:“习惯了,就受得了了。”
    顾皇后在强迫自己习惯。另有一个人也在为这种生活不惯——许婕妤也不惯如今的生活。
    许婕妤如今不用去顾皇后身边伺候了,她突然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第132章
    许婕妤起初还没察觉到哪里不对。直到乔姑娘被选为太子妃了,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但她没有想过顾皇后失宠这件事情,她只是在疑惑顾皇后为什么突然会放弃吴姑娘,选了不相干的乔姑娘。
    可她又不好直接去问顾皇后,她向来顺从惯了,顾皇后的一切决定,她只管接受就是。
    许婕妤只能将疑惑憋闷在心里。
    后来皇帝来她这里一次。没有留宿,皇帝已经好几年不在她这里留宿了。也没有用膳,只是问了几件事,都与皇后有关。
    许婕妤不敢讲皇后的不是,她低眉顺眼,只挑好话说。
    皇帝问她:“顾皇后这些年,是不是对你一直欺凌?”
    许婕妤道:“皇后只是要妾恪守宫中规矩,并无苛责之处。妾只恨自己驽钝,不能为皇后分忧……”
    她话音还未落,皇帝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桌上。
    许婕妤浑身一抖。
    皇帝声音冰冷:“你确实驽钝。”
    许婕妤已经说不出话来。皇帝的这一下发作,她终于如梦初醒。最近所有的异常情形她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有那么一种可能曾在她心中一闪而过,但她不敢肯定,连在心里想一想都会让她惴惴不安。
    但眼前不是梦,这一次,失宠的人轮到皇后了。
    许婕妤只是沉默。
    皇帝又问:“之前四郎的婚事,你到底有没有上心。”
    他抱怨许婕妤不关心。许婕妤许久没有被皇帝抱怨了,她只能小心回道:“四郎非清沅不娶,妾只是不想他伤心……”
    皇帝的脸色似有不屑,但怒意减轻了。
    许婕妤后背绷得紧紧的。过去这么多年,她和皇帝之间一直有皇后在。因为顾皇后在,她不用直接面对皇帝,所以她在皇帝面前还比较轻松。
    如今不同了,顾皇后不在了,她突然面对皇帝,只觉得十分陌生,皇帝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皇帝为什么对皇后如此敌意,皇后又是为什么突然失宠。许婕妤完全不明白——顾皇后在宫中这么多年没有变过,怎么突然皇帝就变脸了。
    幸而皇帝似乎觉得许婕妤宫中着实无聊,他没有耐心久待,很快就离开了。
    许婕妤很快知道了,皇帝近来常常宿在沈修仪宫中。沈修仪是皇帝前两年宠幸过的,后来被皇后排挤,郁郁寡欢,很快就失宠了。
    但好在她年轻,人也聪明,沉寂了两年,终于等到皇帝回到她宫中,皇帝一开口,她就向皇帝诉起苦来,美人垂泪,梨花带雨一般,只将自己这两年的委屈都说了一遍。不用两天,就又重新得宠。
    许婕妤心中没有什么感叹。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跟随了。这么多年了,宫中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顾皇后地位稳固的时候,皇帝还时不时有新宠,如今没顾皇后压着后宫这些莺莺燕燕,皇帝岂有空闲的道理。
    自从顾皇后不问事,后宫为争宠的事立刻就分成了几派。许婕妤被她们排挤成了“顾皇后派”,如今还对顾皇后忠心耿耿,立刻就将许婕妤排挤了出去。
    不过许婕妤也幸好有燕王,所以宫中其他妃子也不敢真欺负她。
    许婕妤没有争宠的心。她只是不习惯。从前她的日子都是绕着两仪宫过。如今两仪宫生变,她也不能再去了。也再没有顾皇后磋磨她了。
    一开始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样的悠闲该如何享受。
    忐忑了一段时间之后,许婕妤终于确定了,顾皇后这次是真的犯了大事。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大事——皇帝不许后宫议论。有人说是因为静珑真人与顾皇后有些首尾,被皇帝发现了。传谣的人立刻被皇帝处死了。宫中再无人敢议论皇后为何失宠。
    许婕妤渐渐放松下来。她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就正好。她不用去顾皇后面前伺候,皇帝也不来她宫中,其他宫妃忙着争宠,她一个人自得其乐,反正宫中依然供养她,不会短她的衣食。
    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十分想念萧广逸。
    萧广逸若是靠得近些她还放心些,偏偏萧广逸在宁州。许婕妤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若顾皇后早几个月,早一年出事,皇帝未必会将萧广逸封去宁州。
    许婕妤每天就盼着萧广逸的信,这成了她最大的乐趣。宫中的大事没有影响她太多。
    萧广逸在宁州每隔几日就会收到一封许婕妤的信。
    自从顾皇后事发,萧广逸就密切关注着许婕妤的信。他知道母亲生性软懦,她从没有主动要过什么,从来都是她被形势推着走。
    所以萧广逸并不指望在她信中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只要她平安。
    许婕妤的来信还和原来一样,十分规律,写的都是些日常琐事,在她的信里几乎找不到宫中发生大事的迹象。但萧广逸熟悉她,看到她的信里两仪宫和顾皇后消失了,这本身就是大事了。许婕妤还难得提了一笔,她在自己宫中办了一次赏花小宴,虽然这个小宴招待的只是她自己宫中的人,但许婕妤已经十分满足了。
    心境能像许婕妤这样平和的人很少。
    萧广逸在其他人的信中能寻到蛛丝马迹。
    安平本来说好了,会给萧广逸和清沅都写信。到了宁州之后,他们只收到了安平一封信,信中问了他们许多事情,字里行间都是向往他们的旅途。
    在这之后,安平再也没有信过来。
    清沅担忧安平想不开。安平自尊极强,如今顾皇后被软禁在两仪宫,恐怕对安平是个不小的打击。
    萧广逸在宁州也照顾不到她,只能写信给她,并在给太子的信中委婉提了几句安平的事情。
    太子萧重钧也有信来。
    萧重钧隐晦提到了两仪宫事,说顾皇后因操持他的婚事而受累,不得不“养病”。不管别人信不信这话,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信中提到顾皇后的部分十分自持,若清沅不是真知道出了事,她几乎要被萧重钧骗了去。
    “你说,太子知道了吗?顾皇后做的事。”清沅将太子的信看了几遍,这么问萧广逸。
    萧广逸道:“顾皇后是不会告诉他的。这事情太子知道的越少越好。若将太子牵扯进去,那才是不能善终。顾皇后为了给自己留后手,也会把太子摘出去。就看父皇是否告诉他了……”
    他若有所思:“父皇应当告诉他。除非……”
    清沅说:“除非?”
    她立刻明白了:“除非他想试探太子。”
    她有那么一瞬间为这样的宫廷,这样的父子感到揪心。
    “他会来试探你么?”她问。
    萧广逸苦笑着摇头:“我想不至于,我都已经到宁州了。他还能怎么试探。”
    清沅想想也是。皇帝这时候应该是紧盯着太子,压根没心思来管萧广逸。
    太子萧重钧这段日子并不好过。
    他知道顾皇后一定是犯了大事。从顾皇后第一次劝他不要再来两仪宫开始。
    萧重钧明白他的母亲。若是小事,她不会这么劝他。若是寻常和皇帝置气,她向来不当回事。只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冷静,甚至到冷酷的程度,对他说:“太子当以国事为重,不用来看我了……”
    在东宫他有自己的幕僚,自从太子妃从吴姑娘突然变成乔姑娘,幕僚就如临大敌,只觉得像要变天了一样。
    这些人比萧重钧还关心两仪宫的动静。他们很快就打探出来,皇后的事与静珑真人有关。静珑真人已经失踪,之前不知道在秘密做什么,只是十分神秘。
    萧重钧知道事情无非那么几种。他想过是不是巫蛊。但若是巫蛊,只怕这事情还要闹得更大,连他都危险。而且顾皇后并不信巫蛊之术。
    他隐隐猜测到这事情里面说不定皇帝也参与了,如今掩得这样严实,更多是为了皇帝自己的颜面。
    尽管猜测了许多,但萧重钧十分冷静。到了这时候,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他父母的孩子。
    不久之后,皇帝与他长谈一次。要他婚后,好好待乔姑娘。不要因为吴姑娘的事情,迁怒乔氏。
    萧重钧应承下来,他向皇帝承诺,会与乔姑娘相敬如宾。
    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事情到这地步,也不是这位乔姑娘的错。恐怕这位乔姑娘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选为了太子妃。虽然他与这位乔姑娘素未谋面,但他并不会因此厌恶她。
    只是在想起去年的时候,萧重钧心中还是有些酸涩。去年春天时候,顾皇后办了亲蚕礼。宫中来了许多新人,大家熟悉起来,常常一处玩。安平去哪里都带着她们。
    他想起清沅,想起棠婳,那时候萧广逸也在宫中。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看中清沅的……
    如今萧广逸与清沅远在宁州。他给萧广逸写信时候提起乔姑娘……他想写几句赞美乔姑娘的话,但他心中竟一片空白,只挤了“贞静娴雅”四个字。
    皇帝说了,乔姑娘与顾氏的女儿不同,家风严谨,闺阁少女不轻易抛头露面,成婚之前不与太子见面。
    他话语里竟是嫌顾家女儿轻浮,在顾皇后怂恿安排下进宫来就是想勾搭太子。
    萧重钧听了这话本想沉默,但他还是没忍住,只道:“这些女孩也只是听从家中安排,就和乔姑娘一样。”
    皇帝看了他一眼。他向来疼爱萧重钧,见萧重钧脸上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不由笑了。
    他想萧重钧到底还是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