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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黄婷玉拿指头遥点了点她们两个,不再说话。
    郭镜妍拉着黄婷玉的袖子:“大嫂你也瞧见了,那个周姑娘真是刁蛮任性,脑子还不好使,在母亲面前都敢如此无状,母亲安能给她好脸子瞧。”
    “你莫要小觑了她。”黄婷玉道,“母亲心中早已深厌于她,她便是再卑躬屈膝,再是谨小慎微,难道母亲还就能对她有好感了么?”
    “那她?”
    “她一来就倨傲不逊,顶撞太太,先把太太给气一气。后面她再放下身段,温和循礼,太太倒会觉得她有所妥协,这说起话来反而更容易些。不信你等茹月回来,看是也不是。”
    这边正房内。
    周晓晓一面喝着丫鬟端上来的茶,一面悄悄打量着俞行知的母亲。
    这位太太体态消瘦,神情肃穆。
    无时无刻不板着身子,一丝不苟地端坐着。
    或许是长年如此严肃的缘故,嘴角有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刻板。
    她着一身青地牡丹加金锦的比夹,发不开额,抿得一丝不乱,头上戴着一个周晓晓叫不出名字的三角锥状细金累丝镂空发冠。
    以周晓晓作为现代人的审美来看,这简直就是顶着一个宝塔在头上。这种别扭的造型把她心中那一点紧张严肃都冲没了。
    她忍了又忍,方才强自把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喝了一口茶,掩饰了一番。
    郭夫人默默的放下茶碗,缓缓道来:“听说你拼死救了行知,我心中本对你十分感激。”
    周晓晓站起身来,温顺地行了一礼。
    “你若是想要金银产业,我无有不应。便是为你亲眷家人寻官觅爵,也并非不可。”郭夫人一拍桌子,厉声道:“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挑拨着五郎,忤逆父母之命,违背祖宗家法,让他同你私定终身!”
    周晓晓沉默的站在那里,低头听训,并不辩驳。
    郭夫人发泄了一阵,见周晓晓乖巧温顺,态度良好,也就缓了一下口气。
    “我知你原是个好姑娘,便是照儿也对你多有回护,说你待行知却是一片真心。”她探身牵过周晓晓的手,牵她坐在自己身边,“可你也要体谅体谅一个母亲的心,五郎是我十月怀胎诞下的幺儿,本应最得父母的疼爱。自小却被我狠心送入宫中,成为照儿的伴读,周旋于那艰难险阻之地。”
    “我已愧对于他,怎能再让他娶你这么一个门户如此不登对的商户之女,让他后半生都被京都所有的世家贵族所耻笑。”她轻轻拍着周晓晓的手,殷殷劝询,“好姑娘,只要你答应了我。我必在京都为你寻一门前途光明,家资富足的好亲事。像嫁女儿一样为你发嫁,可好?”
    周晓晓心中其实有一丝感动,她能体谅一个刻板守旧的国公夫人,放下身段来说这段话的心情。
    可惜你我之间三观的差距跨越了几千年。今日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说服彼此,注定要不欢而散的。
    她站起来,认真行了个礼,诚挚地说道:“夫人,你对行知拳拳慈爱之意,令我闻之动容。我也曾挥慧剑欲断情,然我同行知相遇,从蜀地入汉中,一路上同经风雨,携手扶将,生死相依,情缘深种,已难自断。还望能得夫人些微体谅。”
    郭夫人慢慢黑下脸来,道:“你定要如此不知道好歹?”
    ……
    这边在郭镜妍的厢房内。
    郭镜妍用帕子捂住嘴,诧异道:“她当真如此说?”
    茹月跑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的说:“可不是嘛,奴婢简直都没耳听了。”
    “这可真是……”郭镜妍鼻子里嗤笑了一声,斜飞个白眼,“什么情啊缘啊的就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真是一点也不顾及脸面了。”
    柳昕怡道:“那夫人呢,夫人岂不生气?”
    茹月回道:“夫人自然大怒,将她好生训斥了一顿。那位娘子初时默默听训,直到夫人提及她不敬尊长,乃是父母教养不力,她……她……”
    “她什么?”郭镜妍道:“你倒是说呀。”
    第27章
    茹月道,“那大逆不道之言,奴婢简直说不出口。”
    “速速道来。”三位奶奶异口同声。
    茹月跺了跺脚,“那娘子的意思是,夫人自然是五爷的尊长,只是夫人既然接纳不了她,便是不愿做她的长辈,她也不接着这不敬长辈之罪。”
    王婷玉道:“这是什么歪理?莫非太太还须得先认了她做媳妇,才有资格管教她?”
    茹月道:“她还说只要夫人能说服五爷先放弃,那她便绝不纠缠。”
    郭镜妍:“若不是五叔不听劝,谁耐烦见她这么个开糕饼铺子的。这是戳太太的心窝子,太太岂能不怒?”
    “太太气得浑身打战,直言除非是自己死了,否则她休想再跨入国公府。拿起手边的茶碗便砸了过去。”茹月顿了一下,“奇的是那周娘子竟一伸手便接着了,还给稳稳的端回桌上摆着。”
    三位奶奶齐齐吸了口气,相顾无言。
    “那位娘子临了又说,今日皆是她的不是,请太太不要过于动怒,伤了身子。太太是五爷的母亲,是这国公府的女主人,她心中始终还是敬着太太的,只要太太不同意,她必定不会擅自进这国公府,让太太难受。”
    “她……她就这么走了么?”柳昕怡问着。
    “却不是太太让她走的,是老太太那边使了春华姐姐来把人带走了。”
    郭镜妍摸着胸口:“哎呀我的妈呀,我这一年看的戏加起来都不如今日之多。”
    “老太太怎么会掺和这事。”黄婷玉心中想道:“是了,必定是五叔前去搬的救兵,五叔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孙子,只消在老太太面前使个劲,哪有什么不成的事。”
    这边周晓晓跟着一个衣着华美的丫鬟出了郭夫人的正屋。
    出到户外,她总算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见过了一面,虽然是不甚好的第一步。
    她知道即便是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卑躬屈膝的请求,也是不可能取得俞行知母亲的谅解。
    所以不如坦诚自己的心意,摆明自己的态度也就是了。只要二人心意坚定,将来的道路可以一步步的走。
    前路漫漫,道且阻长,同志尚需努力啊。她打趣自己道。
    那丫鬟领着她,便往东面转弯,穿过几处楼阁庭院,倏然露出一道黄泥筑就的矮墙,内里数间青白瓦房,一道青绿篱笆拦着道,几畦菜地,数个瓜棚,鸡犬相闻,一副农家田园之态,和府内它处的轩昂壮丽完全不同。
    周晓晓进得院中,见到俞行知卷着袖子,正在一口土井边上打水,边上有一位满头银发,脊背微屈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坐在一张石头桌子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见周晓晓来了,俞行知向她招手,介绍道:“晓晓,这是家祖母,太奶奶,这便是晓晓。”
    周晓晓上前行礼,口称:“给太奶奶请安。”
    那老太太慈眉善目,笑吟吟地冲着周晓晓点头。
    周晓晓便放松下来,逐渐又恢复本性活泼了起来。
    “行知,我来帮你把。”
    她挤在俞行知身边帮忙,俞行知用口型问了句,没事吧?
    周晓晓挤了挤眼,示意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
    她力气甚大,麻溜的便打上两大桶水,灌在两个铜制的大腹长颈花浇中。
    俞行知提起两个花浇,自去那畦田中浇菜。
    老太太拉着周晓晓的手,“这些个粗活,让他们男人去做,你是客人,快来奶奶这边坐。”
    周晓晓笑道:“太奶奶,这不算什么,我本也是做惯的。”
    顺着老太太的意,携手坐在石桌边的圆凳上。
    “现在这些娃娃中,也只剩小五肯陪我这个老太婆玩玩啦。”老太太眯着眼,看着她田间忙碌的小孙子。
    周晓晓道:“老太太不嫌弃的话,以后有机会,我也常陪你玩儿。”
    “好好好,这敢情好。”老太太指着桌上摆着的点心道,“这些都是你做的罢,小五近日时常带回来给我吃。你真是有心了,这手也巧,模样也俊,做得饼子好克化得紧。”
    她摸着周晓晓的手,仔细来回打量,不住的点头,“不错不错,是个好娃子,圆圆的脸儿,一双能干活的手。是副好生养的样子。”
    周晓晓笑起来:“老太太莫要打趣我,我可是要害羞了。”
    “害什么羞,我就喜欢你这样爽朗性子的孩子。方才太太那边给你气受了吧?”
    “并没有呢,太太只是略微严肃了些,不曾像老太太这般慈和。”
    “你还替她说话,我还不了解她那副性子。你莫要怕她,不怕告诉你,我们俞家本也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小五他老子原也是庄汉出身,原名只叫做狗蛋。打战立了功,皇帝他老人家给赏了爵位,才改了这个假斯文的名字。娶了个高门大户的媳妇儿,把这国公府的威风倒抖了起来。”
    周晓晓噗呲笑了一声,心道,果然这婆媳之间就是一代吐槽一代么。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我那媳妇儿啊,见天的板着一张脸,处处都要讲规矩。讨来几个孙媳妇,个个都是尖尖的下巴,柳絮一般的身子,路也走不了几步,风一吹就倒。我都不怎么喜欢。还是小五的眼光好,找的你。”
    周晓晓看着菜田中,卷着袖子忙碌的俞行知,眉眼弯弯的笑将起来。
    ……
    是夜。
    在俞行知的小院。
    花间树下摆着一壶酒,数碟小菜。
    俞行知和程时照两兄弟对坐共饮。
    程时照哈哈大笑:“竟然想和你并肩齐行,简直是大言不惭。”
    他和俞行知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又低声笑道:“是了,此女子素来胆大妄为,有什么事是她不敢想,不敢做的。”
    俞行知举杯就唇,似独沉吟:“并肩齐行,共承风雨。我纵然不能为她遮风避雨,也至少不能总是躲于她的身后,受她照料。”
    “所以,你这次执意和我一同出征。”程时照探过身来,“姨母那边只怕不会妥协。”
    “我意已决,昨日已在父帅面前禀知此事,幸得父帅首肯。”
    “你本有经天纬地之才。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只待来年春闱,下场取士。那徐徐缓行的阳光大道你不走。为了一个女人,弃文从武,拿着性命去拼一个捷径。可真的值得?”
    俞行知愣愣的看着杯中之酒,酒中之月,想起周晓晓浅笑轻言的面孔。
    “我已然欠她良多,不能再徒然虚耗她的昭华。若是走仕途之路,即便一路顺畅,少说也得一二十年之功方才管用。唯有武勋,是我唯一快速晋升,分府独立的捷径。此次远征南越,实乃大好时机,吾自当放手一搏。”
    “也罢,”程时照道:“你我兄弟同往,相互照应,我必不叫你有失便是。”
    ……
    晋元十六年,南蛮犯境,击边邑,祸百姓。
    帝震怒,发兵十万,遣卫国公恢出豫章,皇六子出会稽,击南蛮王。
    话说出征那日,主帅祭旗,辞驾登程。
    众将帅披挂上马,擂鼓震天出京师,旗帜招摇征敌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