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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那紫萌分明就是怕在各派的监视下,无法顺利带走被冰封的崔尘,才会佯攻各派,实则借机脱身。
    “算了,以那位的实力,若真有心出手,恐怕我等都未必能讨好……难得有如此心怀仁念,且解除了契约还忠诚至斯的灵宠,便成全了他吧……”昆仑派长老劝了声。
    他们实力本就远逊于紫萌,心知紫萌此番出手未伤一人,终究是手下留情的,自然也只能作罢。
    天音宫的何云宁手握七星笛,扫视了一圈人群,没看到想找的人,最后望向一直负责照顾琼华派掌门的薛逸含,发现后者正遥望着一方天空,面色沉重带着浓浓的担忧。何云宁向来不羁的神情间,也不由带上了忧色。
    赵坦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神魂一痛,便不省人事了。等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那绵延不断的白雪,呼啸而过的寒风,以及不远处成片的梅林……这里分明是清源剑派的青云峰——她曾经与崔尘一同闭关修炼三年的地方……
    而雪衣变作一只巨大的白色鹦鹉,正将赵坦坦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她躺在其中,感受不到外界的严寒,却也感受不到雪衣身体的暖意。从醒来开始,她就在不停地颤抖,她颤抖着,唇色雪白。
    “主人,你很冷吗?”雪衣见她仍是抖个不停,刚放松的心又提起。身为元婴境界修士,除非特殊情况如冰心丹的药效,其余时候理应不会如此畏寒……难道刚才与崔尘太过接近,还是受到了损伤?
    雪衣想到此忙又恢复了人形,担心地抱紧了她,试图输送灵力检查她的状况,顺便以体温来温暖她。
    但这无济于事,他什么都查不出来,而赵坦坦仍在颤抖。有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寒意,让她难以承受。
    颤抖了一会儿,赵坦坦哑着嗓音问道:“师兄呢……”
    雪衣未答话,只默默地将目光落在一个山洞处。那是青云峰顶唯一的山洞,也是承载过赵坦坦与师兄崔尘短暂三年记忆的地方。
    赵坦坦定定地望着山洞,突然从雪衣怀中冲了出去,一直冲向洞口。然而,才刚接近几步,她便被洞口的结界弹了回来,她不信邪地爬起来继续冲向洞口,却又一次地被结界反弹。
    “主人,你才刚醒来,不要这般折腾自己了。”雪衣几次想拉住她,最后叹了声试着劝她,“紫萌在洞口设下的结界,即便是元婴期修为也无法闯入。主人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不行,有些话我想问师兄……”赵坦坦喃喃着,身子仍旧抖个不停,连沙哑的嗓音都颤着,“他怎么能不把话说清楚,就这样冰封了自己?如果找他不问清楚,我不甘啊……我真的不甘……”
    第154章 这不是梦吗?
    “不甘?你凭什么不甘?”洞中忽然传来紫萌的声音。
    随即便见他走出洞来,冷冷地望向赵坦坦,眼底的恨意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怒火:“主人为你擅自下……回来,先是冲撞了凡间紫微帝星,又不惜身受重伤,屠了四海之龙,只为给你报仇。这条条触犯天道规则,令主人在重伤之时还遭受了本不该遭受的雷劫,最后他拼着牺牲一身修为救你……还将那……那稀世珍宝也给了你……那可是唯一能令他马上恢复雷劫之伤,回归上……”
    他似有顾虑般,语间几次停顿,省去了一些话,最后只恨声道:“你可知主人为了救你,费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思?而你……你竟然连主人是谁都不记得?若要论不甘,我的主人才真正该是觉得不甘的那个人!”
    赵坦坦看到紫萌出现,本想冲上去追问崔尘的情况,却在听到他的话后怔住了。紫萌的话,就像一柄利剑直接刺进了她的神魂,令她倒退了两步:“你……你在说什么……你的话,我不懂……师兄的话……我也不懂……”
    神魂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被强行剥开,令赵坦坦脸上瞬间苍白如雪。
    她求救般地望向雪衣,却见他叹息着摇头,花瓣般的唇动了下,说出来的竟也是同样的话:“主人,确实没有人封印过你的记忆,我也想弄明白,为何你会什么都不记得?”
    看着她苍白的脸,雪衣露出不忍,却还是道:“主人,你方才,又究竟是在为什么而不甘?真的只是为了崔尘那句话,你没能问个清楚明白?还是你记忆深处……有着什么激起了你的不甘?”
    是啊……她为什么会觉得不甘?为了什么事觉得不甘?
    真的只是因为崔尘那句话,她没听清楚,想问明白?
    不,不对……心底那股强烈的不甘,只是因为……
    “说我不记得……”她的嘴唇颤了颤,“可我……又该记得什么?我名叫赵坦坦,随着师父在山中修真。我有师兄还有许多同门,他们各有优缺点,却都心存善念……修真的岁月琐碎却美好得让人心生怀念……这一切……有什么是我不记得的?”
    “你……”紫萌欲上前说话。
    她却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忽地又低语:“如果我不是赵坦坦,那我又是谁?那个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而自废修为叛出山门,最后被始乱终弃,在冷宫阴暗角落里垂死的蠢女人?”
    她猛然双手抱住头,识海中天摇地动般地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崩塌。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中,她痛苦地低语:“这一切……难道不是在那个黑暗阴冷的角落里,又饿又冷的我……做的一场梦吗?”
    “主人,你没事吧?主人?”雪衣被她的反应惊到,想上前扶她,却被来自紫萌那万年神兽的威压所慑,一时无法动弹。他只能焦急地看着赵坦坦,连连轻声唤她,想唤醒她的神智。
    赵坦坦却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抱着头,眼神离乱,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混沌:“我要怎么面对……一个本应飞升上界万年,位列仙班的人,突然失去一身修为,变成凡人出现在我面前?那么愚蠢的我,才是该被种下魔花冰封起来的人,为何会是他……所以,这果然只是梦才对……”
    “梦里我遇见了一个和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们同在一个师父座下,却十八年来从未见过一面,直到我偷偷下山救了个凡人回来,才发现他就是我那修炼速度跟炮仗一般的奇才师兄……我以为我能在梦里跟师兄继续共度漫长的修真岁月……”她的话语越来越混乱。
    充满恨怒的紫萌和她身后满心担忧的雪衣均是一怔,赵坦坦的话虽然混乱,他们却分明听出了她深藏心底的恐惧绝望,同时领悟到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她竟以为一直以来,身为赵坦坦的日子,只是她垂死时的一场美梦?
    “梦?你竟然以为这只是场梦?”紫萌对此嗤之以鼻,但眼底却闪过紧张,“难道你受的伤害……竟如此严重?”严重到想逃离现实,严重到下意识就催眠了自己,封闭了真实的自我?
    似被紫萌的话提醒,雪衣想起了什么,不忍地转过头去,眼中有泪水在滴落。
    赵坦坦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她只觉得头好痛好痛,神魂痛得仿佛要裂开来般。
    她如同困兽般蜷缩成一团,闭上双眼面带绝望,颤抖着道:“是不是梦要结束了?梦终结的时候,我就必须睁开眼,重新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去?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一个活人,连我的鸟儿都被人放鹰啄死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时时刻刻包围着我,似乎没有尽头……我不甘……我不甘就这样死去啊……我还没见师兄最后一面……为何连临死前最后的梦,都不让我得个完满……我不甘啊!”
    听到这里,雪衣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哽咽。
    “主人……她那时……”雪衣哑声道,“被所有人当成了祸国的妖孽,全身被贴满了各种封禁她的符箓,绑在那人为她建的宫殿中不见天日,就像个活死人一般……起初还有我时不时偷些食物,或衔来野果喂她,我被人放鹰啄死后,她就……”
    没有了食物来源,只是肉体凡胎的她,结局会如何,可想而知……
    那样可怕的日子,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起初还能望见遥远的日头慢慢升起,又慢慢落下,清冷的月儿在寂静的夜里慢慢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鬼影曈曈的大殿,花枝月影但凡有一点摇动,都希望是那人幡然悔悟,不顾一切地冲来救她出去,然而这永远只是自我安慰的幻想……
    渐渐的,那座曾如瑶池仙境般的宫殿被加上了层层机关结界,成为了禁地,人迹越来越稀少,最后大门紧闭便再也没有打开过。只剩下被绑在柱子上,全身被贴满禁制符箓的,那个众口唾弃的“妖女”,独自在宫殿深处慢慢被人遗忘。
    唯有从前豢养的鹦鹉,会拍动着雪白的翅膀,衔着偷来的食物或野果飞进来喂她,维持着她的生机。
    再后来,她身边多了一具被血染红的鹦鹉尸体……
    紫萌也禁不住扭过头去,他想起了万年未曾现世的主人,刚将她救回来时的样子,那青紫瘦小的身子早就没有了气息,能清楚看到皮肤下根凸出的根骨头。露出来的手指,更是瘦如鸡爪。主人就一直握着这样的手,一动不动地沉默了许多个日夜,仿佛也跟着死过去了一般。
    赵坦坦没有再说话,她全身痉挛着,只片刻功夫,连苍白的肌肤都泛上了一层青灰色的死气。
    当那种深埋心中的恐惧重新被唤醒,瞬间狂涌的痛苦、悲伤、绝望……足以令人崩溃。
    “主人?”雪衣转回头便看到她这如同濒死的模样,奋力挣脱来自紫萌的威压,幸而紫萌也暂时忘记了继续施加威压,任由雪衣慌乱地去扶她唤她,“主人,你怎么了?”
    赵坦坦没有应声,她紧紧闭着双眼,唯有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不久前才晋阶元婴的她,此刻神魂竟随时有四分五裂,就此魂飞魄散的趋势。
    “该死!”紫萌一直充满愤恨的语气里,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
    他几步上抢上前,与雪衣一同向赵坦坦输送灵力,试图唤醒她。
    但赵坦坦的体温仍旧快速地下降着。
    第155章 初遇
    当年懵懂之时,两小无猜,日夜相伴,便以为一生一世都可以这般。
    然而毅然决然的一场追随,换来的只是两千年的聚少离多,以及之后万年漫长岁月的孤寂。
    孤寂久了,以为终于习惯独自一人与无尽岁月相伴,但心中却总是空落落的填不满。
    哪怕是暗夜里为自己所留的一盏灯,瞌睡时被披上的一件外套,又或者是雪天里共享的一碗热汤面……都能激起心中的那丝依恋和热情,以为终于找到了幸福的所在,并因此有了为之奋不顾身的勇气。
    然而到头来,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一场错觉罢了。
    千年前的太始元年,正是凡界少帝新即位,颁布治国新策,大赦天下之时。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歌舞升平间,已是初初有了盛世之相,愈发衬得这一年的三月分外春和景明。
    不过在葳蕤蓊郁的山林间,气氛却有些微妙。
    “月白么?”一身黄衫的少年扬起眉毛,斜斜倚着树干打量着面前的人,黑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悠悠发出一声轻哼,“又是‘白’……古往今来总有人喜好给自己取个带‘白’的字号,或者着一身白衣,好似这般就能比旁人多一分风雅气度……”
    站在他对面的,是另一名看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年,长得眉目英挺,手里牵着一匹颇为神骏的汗血宝马。虽然额间有汗湿的痕迹,他的神情间却很是意气风发,还藏着几分常居上位者的气势在内,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独自出游。
    作为方才自我介绍名叫“月白”的这位贵公子,此时闻有点懵,不知这“白”字究竟哪里得罪了对面的黄衫少年。最要命的是此番自己还刚好穿了一身白衣。
    实在是尴尬!但若放在往常,又哪里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
    他微微升起些恼意,待要开口时,眼前的黄衫少年已转过身去,语气随意道:“一直往前左拐再左拐再左拐……就能找到下山的路,这地方荒凉得鬼都不愿意来,你还是赶紧下山去吧。”
    说着仿佛不屑再多看他一眼般,少年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往前左拐再左拐再左拐……真的不是让他转圈吗……
    月白身为贵公子,显然从未碰上有人在他面前这般无礼放肆,不由呆了呆,等回过神,那黄衫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这……等一下!”虽然知道无济于事,月白还是喊了声。
    这可是他迷路一天一夜后,在这片茫茫山林间,唯一遇到的活人了。
    是的,一天一夜!
    他也是出外游历,偶然经过此地时,听说这片山林间有妖怪出没……呵,世上怎么可能有妖怪这种存在?不过是心思诡谲之辈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施展的障眼法罢了。
    既然知道了此事,他就不能放任不管,至少要来了解清楚情况,免得有淳朴的村民无辜被蒙骗,甚至造成什么损失。
    只是这片山林看着不算大,真正走起来,却总让人辨不清方向。
    一天一夜时间里,他发现自己在同一处歪脖子树旁,至少走过了五次。最后一次经过歪脖子树时,他已经与属下失散,只能独自一人四处寻路。
    偏生这里还到处是横斜的枝蔓和荆棘,连马都不能骑,他饥肠辘辘地牵着马儿,一身华服被荆棘勾破了数处,显得有些狼狈。
    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个大活人,哪知丢下句话,又转眼不见。
    月白望着黄衫少年消失的方向叹了声,重新牵了马前行。虽然觉得那黄衫少年的话不太靠谱,但他还是死马当活马医,试着往左拐去。
    只拐了两次,他便讶异地发现前方景物变化,不再是荆棘环绕枝叶横斜,视线豁然开朗起来,再向左拐几次之后,不远处竟隐约露出一条山道,直直地向山下延伸。
    想不到那黄衫少年戏谑般的话,竟是真的为他指明了道路!
    可是让他找了一天一夜都找不见的山路,居然只需要左拐数次就能自己出现……这是什么道理?
    他也算是颖悟绝伦之人,又兼阅历丰富,此时略作寻思,立即想到这必然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之术。
    奇门遁甲之术乃是暗含天地寰宇的生息相克原理,衍生出来的一门数术。所设阵法通常虚实倒置,有千万种变化,叫人难寻本末,难以事先预测防备。
    在这片山林间,必然有人摆下了一个奇门阵法,却不知是为了防御,还是为了困敌?
    至于摆阵之人……想起刚才那名黄衫少年,月白忍不住摇摇头:摆阵的除了这放肆又无力的少年,还能会是谁?
    虽然对此人的印象不佳,但他心中多少升起几分敬服。
    他也见过不少精通此道的能人异士,却没想到山野间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也能利用天然的林叶山石,摆下这么个易进难出的阵法。
    他牵着马一路沿着山道往下,行到半山腰便又倏地停下,猛然回头向山上望去。
    此时已是日暮,夕阳的余晖正静悄悄洒在山头,山间似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他在这片金光中微微眯起了眼,蓦地冷哼了声,丢开缰绳不去管马儿,转身便重新向山上冲去。
    ——此山中传闻有妖类出没,那么,为他指路的黄衫少年……又究竟是人是妖?
    可千万莫要让他发现,这名看来无礼放肆的黄衫少年,正在这林中酝酿什么谋财害命的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