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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作孽的席二掌柜整个人都不大好了,立在原地发了半天愣。
    他素日对外并没多少表情,李氏一抬头就给吓了一跳,觉得这人大清早就满面阴沉盯着自己……于是直接就嗷嗷叫出来了。
    弄明白原委的展鸰笑的老半天直不起腰来,席桐表示自己很生气,生气的中午都不想吃香肠了!
    笑的打跌的展鸰只好又赔不是,亲自去取了香肠蒸好了,按照五香和甜辣的口味各切了一盘,亲自端着去敲门。
    门倒是开的挺快,但席二掌柜的表示自己也是有排面的人,绝不可能被区区两盘香肠给哄回来。
    至少,至少得加碗葱油面!
    “要豆面的!”他这样着重强调了。
    展鸰都要被他笑死,到底还是去取了些豆面掺了,现场和面。略醒了之后擀成面皮,再叠起来切成粗丝。
    先用葱丝爆锅炒香,加水煮开后下面。
    豆面面条又不同于日常吃的纯小麦面条,煮出来的汤汁儿都好似格外浓稠些,隐约有种豆浆的香气,再加一点葱油的味道,真是很扎实了。
    为了安抚痛失烤地瓜的席大爷,展鸰又狗腿兮兮的给他卧了个荷包蛋,然后还特意展示给他看,“你看,都是一样的面,但是你有个蛋,我没有!”
    席桐差点把自己呛死:“……”
    ——
    日头渐渐升起来,大树等人先后来辞行,这一去就要到初五才回来了。
    大家都走了,倒是素来勤勉的李氏磨蹭着一会儿说要再擦擦灶台,一会儿说哪儿打扫的不干净的,还时不时偷瞟展鸰几眼,张了好几次嘴,却没憋出一个字儿。
    其实展鸰早就发现端倪了,原本还想等李氏主动开口,谁知这都从早上等到快晌午了,对方竟然依旧将沉默是金这招牌保住了。
    她叹了口气,主动出击,“你有事儿?”
    “啊?!”李氏的身子猛地一缩,好似受惊的鹌鹑,面红耳赤的道,“不,俺不,没没没事!俺,掌柜的您慢走!”
    瞧她结巴成这样儿,方才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展鸰笑了声,冲她招招手,“不必有什么顾忌,如今厨房就你我二人,有话但说无妨。可是家中遇到什么困难了?”
    李氏哎了声,紧张的搓着衣角,听到最后那句又连忙将脑袋甩成拨浪鼓,“没有的事儿!托掌柜的您的福,俺家人一切都好,左邻右舍都说俺有福气!”
    展鸰点点头,话里话外就显而易见的带了点儿催促,“那是什么事儿?”
    李氏一张脸腾地红透了,她看着前方展鸰的背影,腔子里一颗心脏砰砰直跳,好似下一刻便会炸裂开来,憋得胸膛都有些痛了。
    她,她实在是有些张不开嘴,但回想起公婆与男人说的话,就又重新鼓起一点勇气。
    正好展鸰等了半日也没等见动静,便要转身,李氏一紧张,双膝一弯,立刻就要跪下。
    得亏着展鸰这些日子给人跪怕了,一看这预备姿势就头皮发麻,说时迟那时快,身体本能的向前窜出,一把拎住了李氏的肩膀!
    然而李氏本就紧张过度,又想到要说的话,难免两腿发软,此刻被展鸰一拽,整个人都要瘫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径直叫展鸰接了个满怀。
    展鸰这一系列动作都是身体自主反应,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觉得胸……被人撞的好疼!
    她呲了龇牙,才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席桐从外头经过,一见她们俩这搂搂抱抱的暧昧姿势,两道眉毛都要从额头上飞出去了。
    展鸰:“……”你那什么眼神儿?
    等两人终于面对面坐好,不对,是展鸰坐着,李氏站着,已经是约莫一炷香以后了。
    李氏的头脸脖子都红的发紫,展鸰叫她坐她都不敢坐,又羞又臊,简直恨不得一头碰死。
    老天爷,她方才都做了什么!竟然,竟然拿自己去撞掌柜的,还给二掌柜瞧了个正着!她,她还不小心把脑袋碰到了,碰到了掌柜的那儿……
    想到这里,李氏就觉得自己天灵盖上呼哧呼哧冒热气,脑袋往下一压再压,很想直接按到胸膛里去不要见人了。
    展鸰抬手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大白兔,真是啼笑皆非:这都什么玛丽苏似的狗血剧情啊!席桐那戏精还真特么配合!自己是不是得来一句“你这小妖精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事到如今,脸都丢光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正当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之时,就听李氏几乎是用喊的道:“俺,俺想给掌柜的您当徒弟,以后就给您养老送终!”
    展鸰猛地打了个趔趄,险些把自己扳倒,扭过头去,满脸难以置信的问:“哈?啥玩意儿?”
    你都快三十了,瞧着又跟四十似的,年纪比我大不说,体质也不如我好,以后有很大几率是我送你好吗?
    哎也不对,这关注点貌似有点跑偏……
    第30章
    自李氏来了一家客栈之后, 展鸰前前后后教会了她十几道菜, 从最基础的颠勺、切菜, 到后头的调味、装盘,都指点过。如今除了那些暂时还属于商业机密的小菜等是展鸰自己秘密配料,再叫旁人打下手之外, 其余一应厨房里的事儿几乎都是李氏做主。
    她自己觉得没什么, 李氏紧张都紧张不过来, 又整日忙的管头不顾腚,也没顾得上往深处想, 可回家跟家人一说,公婆和男人都惊得跳了起来。
    “甚么?”瘫在炕上的婆婆吓得半边身子都起来了,哆哆嗦嗦的问, “你, 你当真学了人家的手艺?”
    “你,唉, 你呀你,平日里看着你也是个老实的,如今怎的也学会这样贪人便宜?”公公捶胸顿足道。
    这也就是自家儿媳妇, 若放在外头,指不定叫人说成多么不要脸呢!
    新光先安慰了爹, 又转过头来说自家媳妇, “上回我去, 你咋不说哩?你瞧瞧,这可如何是好!”
    李氏傻眼了, 喃喃道:“俺,俺没想那么多。”
    “不想就成了么?!”公公有生以来头一回对这个儿媳妇发火,拐棍儿在地上戳的砰砰响,气的胡须都哆嗦了,“人家掌柜的那等厨艺,放到外头酒楼里便是大师傅哩!你倒好,什么本儿都没交的就学了人家的手艺,还偷着乐哩!这要是传出去,叫俺们可如何做人!”
    对老百姓而言,除了下田种地之外就只有学一门手艺谋生了。且种地是极累极苦的,但凡家里有余力的,削尖了脑袋也想给自家孩子找个师父,结结实实的学门手艺,以后也不必靠天吃饭的土里刨食,终究体面轻快些,且挣得也多。
    只是这年月交通不便,人口流动不大,也就导致一块地界内的匠人数量不能太多,不然到时候造成恶性竞争,谁都活不了。所以虽然下头的人想学手艺,可那些匠人除非到了年纪,一般并不愿意收徒。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话可不是瞎说的。
    而即便是收了徒弟,也并不意味着师父马上会教你本事,得先熬。
    一旦拜了人家当师父,其实就跟多了对爹妈没分别,甚至得比对待亲爹妈更加恭敬,一应端屎端尿洗衣做饭孝敬上头都得受着,前几年是别指望能学到东西。
    若是碰到那些厚道的,给你磨上四五年,师父才会慢慢带着你做活儿,然后一文钱也没有你的;若是碰上不厚道的,你且看着吧,到死还是当免费奴才的!
    所以当这家人听说李氏不光能挣月钱,竟然还直接学了手艺之后,都给吓蒙了。
    厨子,那可是厨子呀!多光鲜体面又实惠的活计?说的不好听一点,当厨子不光冻不着,还饿不着,哪怕不额外吃饭呢,难不成还不能在炒菜和上桌之前尝个咸淡了?若是运气好的,还能得些客人吃剩下的酒菜家去,一家子跟着受用。
    所以大部分的厨子都远比常人来的胖,想拜师学艺的也就格外多。
    在这淳朴的人家看来,李氏如今的做法同明目张胆的偷盗有何分别?
    公公长吁短叹了半日,急得不行,竟挣扎着要出门,想豁出老脸亲自去给展鸰赔不是,好歹叫新光拦住了。
    被骂了一顿之后,李氏也吓出一身冷汗,知道是自己最近过得太舒服,掌柜的又太和气,结果一时忘形,竟失了规矩体统。
    “那,那可如何是好?”
    最后,公公一锤定音,“学都学了,也没别的法子,你先去给人家赔个不是,看能不能认人家当师父,以后跟孝敬俺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似的孝敬人家,一年到头的几样节礼也都不能漏下,在那里也别只睁着两只眼睛吃,多做活少说话,总没坏处……若是人家不肯收,唉,你,你就家来吧!”
    说着,又捶胸顿足的叹气,十分惭愧的道:“唉,你还拿人家的月钱,还往家里捎肉,真是,这可真是!”
    一辈子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老实本分,就没做过这样占人便宜的事儿!
    被家人轮番训了一通之后,李氏日思夜想连着好几天没睡好,满脑子琢磨的都是该如何开口,然后一直拖到现在。
    李氏的拗劲儿也上来了,十分坚决的说:“以前是俺蠢,忘了这回事,如今给人点醒了,自然得遵照。您放心,以后俺一定将您当亲爹娘孝敬,养老送终也是俺的。但凡俺起一点儿不敬不忠的心,保管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展鸰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不,不用,真不用……”
    我还挺有自信能活过你的!
    展鸰还没说完,李氏就有些沮丧道,“唉,俺也知道俺笨,只是这么一来,俺就没脸再待下去了。”
    公婆说得对,做人得厚道,哪儿能老占人便宜呢?
    李氏说话的时候,展鸰也在进行头脑风暴。
    说起来,这事儿确实也是自己欠考量了。
    哪怕放在现代社会,也十分重视配方啊专利什么的,想做街头小吃还得专门交钱加盟培训的,而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社会,谋生手段更少,可不更严苛么?
    若是自己坚持不肯收徒,恐怕李氏真就要辞职家去了。
    这倒也罢了,只是即便换了其他人,估计情况也差不多……除非是签卖身契,不然总得防着一层。
    可话又说回来,其实收徒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来使唤起人来更放心,不用担心背叛,进而也就敢把其他稍微机密一点儿的活儿公开了。
    正如李氏所言,在这个时代师徒关系十分严苛,虽然法律没有明确规定,但无处不在且根深蒂固的传统思维的力量更为强大。只要两人师徒名分定了,李氏就不敢起一点儿坏心,不然光是外头的议论就能把她掐死了。
    罢了,且入乡随俗吧。
    李氏于厨艺一道多少有些天分,难得人老实本分,又肯吃苦,这些日子就没个闲着的时候,哪怕没活儿也偷偷苦练基本功,展鸰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既如此,我便收你为徒。”
    “谢谢师父!”大喜过望的李氏结结实实的跪下磕了个头,又认真问,“师父,那,那什么时候办拜师宴呢?俺先提前准备准备,那些钱出来置办酒菜,也叫二掌柜和铁柱他们做个见证,日后师父指哪儿,俺就打哪儿,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瞧这模样,仿佛不是在拜师,而是要给人卖命一般。难为她素日里内敛寡言,这会儿却一口气说了这样多,果然人在压力之下潜能无限。
    展鸰听得头皮发麻,才说不用,李氏却又张嘴叭叭儿说开了……
    最后李氏终于得了年后大家回来一起办酒席的承诺,这才心满意足的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展鸰则一脸疲惫的去找席桐和展鹤寻求安慰,“我可真是自己找罪受。”
    她本就不爱折腾这些人情往来的,这回可倒好,还得办酒席,自己还是主角!想躲都不行。
    席桐就笑,“这也难怪,在这个时候天下人信奉的可是天地君亲师,不管哪行哪业,师徒关系都是最郑重也最牢不可破的关系之一,这样的大事想来一辈子也没几回,自然要看重。”
    展鹤听不懂,却也傻乐呵,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递给她,展鸰抱起来就是一通揉,那软乎乎的手感真是令人停不下来。
    啊,果然还是自家崽崽最好了!真的太治愈了。人家撸猫,她撸崽崽,挺好挺好,不错不错。
    三人正在大堂说着话,铁柱忽然从门口探进脑袋来通报,“掌柜的,那对祖孙来找您来了!”
    祖孙?
    展鸰先是一怔,继而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前几日在城门口遇上的木匠爷孙,立即便欢喜起来,一面飞快的往前走一面道:“外头冷得很,快叫老人家和孩子进来坐。”
    铁柱哎了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身后露出来的果然是那对爷孙。
    爷俩还是当日的打扮,大包小裹背了满身,身上不少地方竟还挂着霜!见展鸰他们过来,先讨好的笑了下,那老头儿便按着自家孙女要跪下磕头。
    展鸰他们离得远,自然是赶不及的,好在铁柱也了解她的品行,先就上前一步拦住了,“老人家,俺们掌柜的不兴这个,先进去吧,坐下再说。”
    这客栈干净又气派,一干人穿的也齐整,老头儿便怯怯的,又看了看展鸰,再看看自家孙女,告了个罪,这才小心翼翼的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