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许奕山见他未反对,便回道:“下官家中人丁不旺,除妻儿之外,便只有四个下人。两个杂役,一个丫鬟,一个嬷嬷。都是妻子从娘家带来的。跟从下官多年了。”
君瑶皱眉,“听闻唐延自己有个侍从,叫重九。”
“重九是唐延从蓉城带来的,与我家没有签契约。不算的我府上的人。”许奕山说道。
君瑶环视二进的两处厢房,又问:“唐延死时,府上的人都在吗?”
许奕山再次打量她,虽有质疑,却也没恼怒,平和地说道:“除了李晋,其他人都在。”
三进的小院子,每处院落有游廊,布局错落,花草相映。若是唐延遇害,或许会有声响,难道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听见?
“没有,”许奕山回答得很肯定,他回忆着说道:“当晚院子里的人都睡着了,的确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动静……”他忽而又有些犹豫,斟酌地说道:“后院中的杂役半夜时起夜,似乎听到什么动静,路过唐延屋后时问了一句,当时唐延还回答他没事。”
“当时是几时?”君瑶问。
许奕山摇头,“杂役小方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哪里还记得是几时?”
说话间,明长昱已将这方院落观察完毕,“这东西厢房的布局,倒是很相似。”
“回侯爷,确然如此。”许奕山指着东西厢房,说道:“不仅外观相似,连内部结构都是一样的。只是李晋和唐延生活习性不同,布置上有些差别罢了。”
“当晚李晋不在,他却是第一个发现唐延尸体的人?”明长昱问道。
许奕山谨慎地说道:“李晋当晚留在了友人家中饮酒,多喝了几杯便没回来。直到天明时,才姗姗回府。因想着要及时去大理寺办公,就要叫上唐延一道。谁知唐延的房间门窗紧闭,叫人也不应,他就让人撞开门进去查看。进门后,就看见唐延的尸体倒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他继续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补充道:“撞开门的小方胆子小,被吓坏了,慌忙跑出去叫人……”他眉头紧锁,轻叹道:“下官查案多年,自然也懂得验尸的门道。得知唐延出事了,先查看了他的尸身。那时尸体已经冰冷僵硬,少说也死了两三个时辰了。”
“确定门窗都是紧闭吗?”君瑶疑惑地问。
许奕山神色有些凝重,“不敢完全确定。门被撞开之前,下官并不在。但之后下官查看了房间,并未发现门窗有破损的情况。”
君瑶和明长昱都没急着进入唐延的房间,而是沿着游廊走了一圈。许府的确相对简陋,前后只有进出的门,围墙不高,装饰着简单的黛瓦。
就这样的院子,若是贼人想出入,岂不是轻而易举?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明长昱沉声问:“许大人,唐延是你的门生,你平常可有何发现?”
许奕山脸色有些沉郁,有些低落地说道:“侯爷,不瞒您说,若非下官曾欠了唐郡守人情,下官或许不会收唐延为门生。”
“为何?”明长昱追问。
许奕山有些难堪,叹气道:“唐延的确有些才华,可于刑狱断案之道,却有些平庸。好在他还算好学,又曾向下官表示愿意留在大理寺,下官这才勉强留着他。”他摇摇头,继续说道:“唐延虽平庸了些,可行为也无差错。出事那些天,也没见有何反常之处。”
“比起李晋,他如何?”明长昱状似随口一问。
许奕山露出欣慰之色,“李晋也算是个可塑之才,若下官倾力相授,而他又肯上进,多积累些经验的话,或许会有一番作为。”
明长昱不置可否。李晋与唐延一样,同为科举及第才入京的。只是中了科举,过了应试,也不一定会立刻有官做。朝廷开设科举,虽为不少寒门子弟提供了进入仕途的门道,但是在此之后,如何发展,可就错综复杂了。难不成一及第就给高官做?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官位已饱和,就算有空缺,也不会率先给毫无经验的寒门子弟,若是运气不错,能回乡从芝麻县令做起,也算不错了。
所以许奕山认为李晋或将有一番作为,其实有些理想化。许奕山他本人,也不奋斗了几十年,才任职大理寺卿吗?可惜板凳还没坐热,就被贬了下来。
明长昱曾经以为,与其耗费十几年寒窗苦读,也不如征战沙场,建立军功来得痛快。毕竟十载寒窗也不一定能科举及第,而军功却是实打实的。
他无意间将此想法透露给老侯爷,老侯爷哂笑:“无知小儿!”
年少狂热,明长昱当真就征战沙场去了。果然建立功勋,还继承了侯爵位。
君瑶腹诽,十载寒窗,比不上祖宗基业啊!
又徘徊查看了片刻,君瑶与明长昱进入唐延房间。
占地面积小的院落,房间格局自然也小。唐延所住东厢只有内外两间,外间用做书房办公,里间便是寝室。书房相对宽敞,临窗之处陈设案几,案几上摆列笔墨纸砚以及几套书,都是上品,品相不凡。书案前一方矮榻,榻上铺着软垫,垫上针绣鲤鱼江牙,针脚细密。书案旁角落,是一鼎香炉,炉中香灰细腻,香味轻郁。书案内有抽屉,屉中放着从蓉城而来的家书,并无不妥。
与寝室相隔的墙面,立着书架,架子上没有珍奇贵重之物,倒是放满了书籍。
君瑶随手翻阅几本,又放回去,回头低声对明长昱说道:“这些藏书倒是丰富,有的还是绝版。”
明长昱目光往书架上一扫,“嗯,回头让人带回去,好好查阅。”
在外间暂时没有发现线索,许奕山带着两人入了寝室。寝室较窄,人一多便有些周转不开,他便站在门口,指着床边的柜子,说道:“尸体就在柜子旁发现的。”
君瑶看向柜子,果然看见了柜子前的地面上的血迹,血迹已发黑干涸,有些恶臭,从形状上看十分凌乱,不成规则,倒像是被多次擦蹭过。
她蹲下身,放低视线,从下往上看,在柜子上也发现少量血迹。
她问:“尸体是怎么陈放的?”
许奕山怔了怔,未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连忙唤了杂役小方来。小方不敢懈怠,行礼后用力回忆,半晌才说道:“尸体仰面躺着,头朝床的方向,脚朝门的方向。”
君瑶起身,下意识看了眼柜子上的血迹,忽而顿了顿。明长昱与她一样,同样看到了柜子上的异常。
柜子的门锁着,门上镶嵌着铁环,铁环上绑着一条极细的黑线。柜子颜色暗沉,若光线再差点,只怕很难发现那条细线。
“这房间没有动过吧?”明长昱问。
许奕山笃定地说:“没有,唐延的尸体被刑部的人带走之后,下官就下令封锁。外门都上了锁,绝对不会有人来。”
柜门上镶嵌铁环,是为了更方便拉开柜子。铁环设计也精巧,雕刻着如意祥云。可为什么还要在铁环上绑细绳?
君瑶靠近观察细绳的绑法,死结。这样细如发丝的绳子,绑了死结,是无法解开的。
暂时不得其解,君瑶看向明长昱,说道:“侯爷可带了钥匙?”
这时候,两人就像有了默契般,明长昱从躞蹀上摘下针筒,递给她。
君瑶瞧着他那双修长匀称的手,既欣赏又叹服。他身着常服,青衣轻拓,身段风雅,分明是风流公子的打扮,却因腰间躞蹀而平添英气清朗。躞蹀上佩着玉,螭龙纹银香囊,还带着七事。七事是武官随身佩戴的,有佩刀、刀子、砺石、契芯真、噦厥、针筒、火石。
身为身份贵重的侯爷,七事不但实用,还精巧雅致,单说针筒,针身乃上乘白玉,针尖嵌以金刚石,价值千金。
君瑶拿着针筒,往所住柜门的铜锁上一捅,开了,真是方便。
她顺手将针筒还给明长昱,拉开柜子,却是蓦地怔住。
原本以为这柜子中或许会放着贵重之物,却不想其中只放着几件衣物,以及男人常用的玉簪饰品,也算名贵。除此外便是几幅名画,还有些印章……
君瑶与明长昱端详片刻,再一次形成默契,让人将柜中之物全部带回调查。
将柜中物品全部清出整理,君瑶关上柜门。手拂过,清晰地感觉柜面凹凸不平。
“这似乎,是撞击的痕迹,”她指尖顺着漆面抚摸,“痕迹还很新。”
从痕迹形态看,撞击的力道是从上而下的,颜色痕迹较淡,不易发觉。
“地板上也有撞击的痕迹。”明长昱说道。
木质地板,半新不旧,但很是干净,几乎没有明显的灰尘。明长昱让人备了一盏灯,点亮后微微俯下身,灯光立即照亮柜子一侧晦暗一角,果然显出清晰的木板破裂痕迹。
地板不知被什么东西砸过,向下凹着,凹陷周围裂开道道裂纹,破碎不堪。
“地板凹陷破碎,周围却没有木屑,看来这里被人清理过了。”君瑶轻声一叹,又查看整间卧室的情况,却没再有其他发现。
第43章 一墙芙蓉
明长昱将灯盏放置一旁,琉璃灯盏浸着房外透来的光,摇曳闪烁。
好半晌光景过后,才将房间检查完毕。
刚出房,许奕山谨慎地将门锁好,炯亮的眼睛往君瑶身上扫了扫,又看向明长昱,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他。
“你既也如此清楚,不知对案情有何看法?”明长昱随口问道。
许奕山皱眉:“侯爷,唐延是下官门生,应要避嫌,所掌握的线索有限。”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只是目前来看,着实奇怪。房间中有砸痕与撞击的痕迹,却没有其他痕迹,一时也难以断定唐延是否在生前与人搏斗过。”
“以你之见,那砸痕从何而来?”明长昱追问。
许奕山似想到什么,双眼一亮立即说道:“小方从唐延房门前路过时,好像曾听到有重物落地之声,那砸痕是否是重物落地造成的?”他突然又噤声,蓦地摇头,又说:“不对,那时唐延还活着。小方听见声响,还朝房门问了话,唐延还回他了。”
君瑶轻轻咬唇,说道:“人听到的声音或许有偏差,何况小方当时并没进门去查看。”
明长昱当即明白她话中的含义,说道:“不妨让小方过来,问问话。”
片刻后,杂役小方便诚惶诚恐地跪在明长昱身前,头也不敢抬。
“侯爷问你话,你只管如实回答便是。”许奕山提醒道。
小方立即倒豆子般交代了。
“你听到的声音是怎样的?”君瑶思索着问。
小方谨慎回忆,想了一会儿才说:“听声音,那东西应该有些分量……而且,我好像还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君瑶心头一凜,“确定吗?”
“不……不确定。”小方脸色泛白,埋下头去,“小的当时在门外,听见声音后问了一句,唐公子也回声了。小的觉得应该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所以就没多问,离开了。”他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又逼着自己仔细回忆,终究还是想了起来,又说道:“在重物落地之前,小的好像还听到了开柜子的声音。”他这回比较笃定,抬起头说:“这门窗不太隔音,柜子开关的声音小的绝对不会听错的。”
柜子门开后,便有重物落地之声。君瑶下意识推测,或是柜子中放了什么重物,柜门打开时便掉落出来。
辞别了许府,君瑶与明长昱乘车慢慢离开,缓缓穿越悠长的街道。
京城繁华绮丽,每条街巷各有风情,与蓉城千陌万象一样,有形形色色的百态。
春和景明,繁花正盛。
马车辚辚路过一处白墙宅院,一树绚烂如盖的芙蓉横斜越墙而出,碧绿如云般的枝桠,托着一朵朵一簇簇花朵,在墙头迎风招展,花似浸了春日和煦的风,有的娇艳,有的如火,有的似玉,有的如锦……
风过,微微掀起车帘,君瑶将墙头芙蓉且开且落,一时看入了迷。
霎时恍惚,犹如时空交错,让人误以为还在蓉城,满城的芙蓉葳蕤招展,浓淡相宜,绚丽馥郁。
君瑶轻笑:“想不到这时候芙蓉花还开着。”
马车不由得放缓,明长昱也看向墙头,眉眼染上柔和,“京城的春,比蓉城来得晚些。这时候芙蓉花盛开,也是自然。”
“蓉城的芙蓉花,都凋谢了吧?”君瑶不由记起往昔,幼时庭院便有一株芙蓉,花开时,母亲会佩戴于发间,乌黑的头发,鲜美的花,极为好看。
只是花开花落,母亲的头发也很快染了雪色,不久后便离她而去了。
她善于隐藏感情,这份遥远的追忆伤感,并没被人察觉。明长昱静默地凝视她片刻,说道:“你院中倒是少一株花树,我让花匠种芙蓉可好?”
君瑶收回目光,怔了怔,才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她微微抿唇,轻声道:“随便。”
明长昱脸色一沉,又舒展眉头一笑,“既如此,那就种上好了。等花开的时候,我就天天赏花。”
反正芙蓉花期也不长,君瑶腹诽。
“吧嗒”一声,一朵坠落的花掉在马车上。君瑶正欲捡起来看看,明长昱却先一步将花拂落。
“他人墙内的花,哪儿有自家的花好看?”他笑意吟吟。
不过一朵花而已,君瑶再次腹诽。
花墙短,街巷长,片刻光景就远离那白墙花树,君瑶收回心思,随手理了理放在马车中的物证,思绪也快速整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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