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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顷刻后,她倒卧在地,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100章 新绿初红
    大理寺再开堂,审的是同一案,且案情之扑朔迷离,不得不让人好奇惊叹。几日之内,大理寺断案的过程,便演化为若干种版本,在坊间流传开来。曾经的冷衙门,如今为人津津乐道,甚至得了不少赞誉,一时间也出了些风头。
    在外看来,此案风波已停,君瑶却知此案依旧藏着谜团,溯连甚广。
    阮芷兰自裁后,花匠曾父子等人依律定刑,唐仕雍与李晋,则被关押在大牢内,等候进一步审问。
    这两人一人一问三不知,另一人却是死活不肯多说一句。直至第二日清晨,狱卒开牢门再提唐仕雍,却惊然发觉,唐仕雍早已气绝。
    如今唐仕雍或许是唯一一个可能知晓更深的谜团之人,他一死,有关陈年旧案的线索,便大都断了。
    君瑶得迅之后,与明长昱一同赶往大牢,看见了唐仕雍的尸首。
    狱卒得了明长昱吩咐,将唐仕雍关押在看守最森严的牢中,牢房犹如铜墙铁壁,更是与世隔绝。为免出意外,看守的人除刑部的人之外,还有明长昱安排的人。唐仕雍身上更是被搜查干净,墙面也包裹细碎的干草,防止他撞墙自杀。
    如此缜密的安排,也没能阻止唐仕雍寻死。
    置他于死地的,是一根干草编织的细绳。君瑶与仵作仔细查看过,细绳只手指粗细,由无数根细碎短小的干草编成,被切碎的干草不易编织,唐仕雍便在草上浇了尿液,将易碎易断的干草浸湿,稍微柔韧之后拧成细绳,缠绕在脖子上。也不知他哪儿来的一股韧性,便这样将自己活活缢死。
    狱卒等人惶恐不安地看着明长昱。牢房内光线昏暗,空气混浊,令人窒息压抑。明长昱负手而立,冷眼睨着唐仕雍的尸首,须臾之后才冷声开口:“拖出去处置了。”
    狱卒如蒙大赦,手脚利落地将尸体拖走。
    出了大牢,君瑶翻身上了马,正欲向明长昱辞别,明长昱却说道:“时辰尚早,且找个地方坐坐。”
    君瑶有满腹疑问,便顺势应下。
    明家产业颇多,除御赐的侯府之外,还有不少庄园别苑,京城内也有其他院子。明长昱带君瑶去了一处临近京郊的院子,院落虽小,却别有洞天。春意正浓,院内院外,皆是一派盎然舒朗。
    两人在半亭内入座,此亭设计颇巧,门窗都可活动自由拆卸,明长昱让人撤了门窗,四周朗然明媚,入眼景明雅致。就算这院子不常年住人,却有下人随时打扫看守。
    婢女上了一碟果饮后便退去,明长昱为君瑶斟了一盏,说道:“这院子别的不多,果树满山都是,这茶也是院子里摘下的果子酿的,你尝尝鲜。”
    君瑶细细抿了一口,果饮滋味不浓,她口舌之中却尝不出更多的滋味。她无声轻叹,放下茶盏,说道:“唐仕雍死了,线索断了。”
    明长昱无奈地乜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也不算全断。”
    君瑶心神一定,微微抬眸:“还有什么线索?李晋吗?”她有些捉摸不透,轻声道:“李晋只是遭人胁迫利用,可他也不清楚幕后之人是谁。”
    她忽而凝神默然,略微沉吟。
    此案中,若将唐延的线索单独理出来查看,便可发觉端倪——有人想利用李晋杀了唐延,唐延却可能事先得知,所以机缘之下,金蝉脱壳了。他本可顺利离开,可惜因担忧父亲与阮芷兰半途折返,唐仕雍定然是担心他被捕,泄露关键机密,所以干脆狠心亲手弑杀了唐延。
    细思之下,君瑶觉得这案情背后,只怕牵连着一股神秘而未知的力量。
    明长昱无声地看着她,待她稍稍回神后,才说道:“唐仕雍是在刑部死的。”
    君瑶愣了愣,微微侧首,所以呢?
    明长昱轻轻挑眉:“唐仕雍的确很关键,但想从他口中得知什么却比较难。他能稳坐蓉城郡守之位多年,可见手段不凡;在唐府出命案,被百官弹劾时急流勇退选择致仕,可见他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唐延一案时,又能装出一副慈父丧子的悲痛模样,甘愿为儿子留守京城,又可见他攻于心计;能在危机关头,亲手杀死儿子,可见他冷血无情……他敢留下来,能留下来,便是早已算计好,哪怕被人抓住,哪怕真相败露,也绝不会露出破绽。”
    君瑶捏紧茶盏:“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在他身上根本得不到任何线索。”
    明长昱默然,拂袖斟了半盏茶,低沉地说:“他死在了刑部。”
    君瑶皱眉,依旧难以理清。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大理寺主审,就算要关押唐仕雍,也应关押在大理寺才是。可明长昱却以大理寺牢房年久失修守卫不严为由,将他提到了刑部……
    她不由轻声问:“你怀疑刑部的人?”
    这半亭四面通透,一览无余,即便有人想偷听,也藏不住身。君瑶明知如此,却下意识将声音放轻。
    明长昱也不隐瞒,直接颔首:“先前是。”他专注地凝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你不也怀疑刑部吗?”
    这轻描淡写的一问,如针一样轻轻刺在君瑶心头。她僵了僵,微微沉默。
    在蓉城时,她看见唐延那些带有刑部火漆的密信时,便怀疑了刑部。离开侯府,到刑部做胥吏,也是想从刑部查获关于兄长案子的线索。
    可明长昱说“也”——难道他早已透彻她的内心?
    细想之下,她由惊讶变为坦然。这一步步走来,她哪里脱离过明长昱的“算计”?何况唐延与刑部暗中往来的密信,岂是她能轻易看到的?
    追溯深思,只怕明长昱去蓉城进入唐府,也并非偶然。说不定,他还知道她兄长的事情。
    只是君瑶依旧无法明白,这暗中牵连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是朝堂之间的纷争,还是皇家之内的明争暗斗?
    “我之所以怀疑刑部,是因为唐延与刑部有过暗中往来。”君瑶斟酌着说道,“唐仕雍死在刑部,侯爷是怀疑他的死与刑部脱不了关系?”
    “那些缢死唐仕雍的干草,看似与刑部牢房中的干草区别不大,其实还是有差别的。”明长昱半倚在矮榻上,微微沉声说道:“为了万无一失,我将牢中的干草也处理过,全部用的细碎易朽,且不易点燃的干草。而唐仕雍所用的干草,是寻常人家拧绳常用。乍看之下没有区别,可牢中的干草是我亲自查看挑选的,我岂会分辨不出?”
    君瑶抿唇:“那刑部可还能查出线索?”
    明长昱摇头:“杀了唐仕雍,隐藏在刑部的人就露出了破绽,不会再坐以待毙。所以,接下来的刑部,也许再难有发现。”他担忧地凝视着她,温言道:“何况,唐延要揭发君家父子,与刑部往来也是正常。刑部也不是天衣无缝的铁桶,哪怕唐仕雍死于刑部,也不真正代表,他的死一定与刑部有关。”
    君瑶紧捏着杯盏,盏中的水颤抖荡漾着,浸入她的掌心,滚烫着她,细微的灼热,让她忽略了失落,慢慢地找回理智。
    “可到底是谁要置唐仕雍于死地呢?”她压抑着,喃喃自问:“唐家父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风静树止,花木清朗,清水流转。
    君瑶与明长昱同时静下来,她深切地看着他,却看不透他如墨眼底的情绪。
    须臾后,他正色敛容,问了一个问题:“你可知当今圣上,是本朝几代帝王?”
    君瑶怔了怔,说:“第三位吧。”
    “不错,”明长昱轻轻点头,“前朝末帝虽是明君,却已然受不住千疮百孔的江山,任凭他呕心沥血、用尽手段,也无法将一个破败的山河修补起来。那时政治不济,民不聊生,各地纷纷起义,更有外敌入侵,如此之下,开国高祖才揭竿而起响应天下,夺了前朝君主的江山。”
    君瑶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何突然谈起本朝开国的历史。
    说起来,她虽未经历乱世,可也知本朝的前两位君主,是百姓人人称赞的好帝王,先皇是一位开明的君主,励精图治,推陈出新,无论朝廷政治,还是民间乡野,都比前朝安稳了许多。
    “可历代江山更替,新旧势力交换,都非一朝一夕的事。自高祖称帝以来,前朝余孽就从未停止过□□。起初集结雄兵,于北方割据对峙,都被一一镇压。后来大大小小的暴动不断,也不过尔尔,都很快被压下去。本来以为,前朝余孽就此销声匿迹,不会再掀起风浪,可谁也不曾想,前朝余党始终不甘心,起兵不成就暗中集结力量,成立秘密组织。这个组织在朝野慢慢壮大渗透,这十几年,竟蔓延到朝廷中来,在民间也有根基。”
    明长昱娓娓而道,一字一句都在君瑶心底掀起惊澜。
    以她的聪慧,不难推测出明长昱这番话里的玄机,他端详着她的神色,顺手为她将杯盏斟满。
    君瑶的心绪,就如盏中的水,涟漪层叠起伏难定。她缓缓抬眼,问道:“难道唐仕雍父子,与前朝余党有关?”
    明长昱颔首:“正是。”他眉心微微凝滞,端起杯盏又默然放下,说道:“前朝末代几个皇帝虽说荒唐无道,但最后一个皇帝却是仁义开明之君,少不得有人拥护。最后一个皇帝,秘密培养了一批暗卫。在皇帝死后,这批暗卫依旧忠诚地保守着对皇帝的承诺,暗中拥戴皇族的遗留血脉,很是隐秘地开始壮大发展,甚至渗入朝堂之内。我甚至怀疑,朝堂之内有官员与此暗卫组织秘密勾结。”
    这样一个历经几代的组织,且不论它有多大规模,也不论它是否能渗透朝堂把持朝政,但与前朝余孽有关,就必会被当政者所灭。更何况,它的存在会威胁到江山社稷,关乎天下苍生的存亡与安宁。
    “十年前,圣上登基,根基未稳就欲肃清朝中的余党分子,可惜那时他尚且年幼,手段稚嫩,能为他所用的人也不多,不但没能肃清朝中的人,反而折损了不少特意提拔的人才。”
    他有些扼腕叹息:“那时我与父亲北上作战抗击外敌,京中没有能为圣上出力的人,再加上军中发现奸细,淳王叔的儿子也因此困陷敌军重围,是以圣上的肃清之举,反而打草惊蛇,让前朝余党得以逃脱,数年都杳无音讯无法搜查。否则,他们也不会有暗中纠结壮大的机会。”
    君瑶面色泛白,双眼泛起水光,似冰霜秋水。她抿紧的唇微微一颤,欲言又止。
    明长昱端坐如松,微微倾身靠近她,柔声道:“你如此聪明,应知九年前那场肃清案,与谁有关了吧?”
    君瑶呼吸凝滞,胸中似撕棉扯絮般难受,她双手握紧杯盏,不顾盏中清水粼粼溢出,却依旧沉默着。
    她这一路走来,虽说是明长昱暗中推着她往前走,可她身在迷局之中,从来孤身一人无所依靠,所以一时不知该不该将信任完全托付给明长昱。
    眼边微微一暖,她恍然一怔,却是明长昱不知何时抬手,将她眼角泛起的水痕抹去。
    她侧首避开,轻声问:“九年前,因肃清案折损的人有谁?”
    明长昱轻握住她的肩膀,说道:“那场肃清案,实则如滴水入海,没有掀起波澜,仅仅几位低阶官员被牵连,其中一人,便是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的人,姓君。”
    仅仅几位低阶官员被牵连?
    可是君瑶一家,却因此家破人亡。男人全部流放,女眷也被贬为奴,若非君瑶外公念着旧情,暗中将君瑶母女带回蓉城,只怕君瑶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重重眨了眨眼,平静地问:“君家世代忠良,怎么会与前朝的人有关?圣上肃清前朝之人,难道不会深查?还是宁肯错杀,不肯放过?”
    她语含悲愤,大逆不道,若让他人听见,恐怕有杀身之祸。明长昱怜惜地握住她的手,用手绢将她被茶水浸湿的掌心擦干,温言道:“案发时我不在京城,回来时案情已过去三五个月。当时负责审案的是刑部,据说是在君家府中搜出与前朝余党有关的物证。我那时曾设法调取查看刑部的卷宗,可没料刑部起了一场大火,将相关卷宗与物证全部烧毁了。”
    君瑶暗自一哂,心头油然生出感激,好歹他是兄长遇难之时唯一挂念着的人。
    “如此说来,大有可能是有人设计构陷了我父兄!”她缓缓舒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压制心口撕裂窒息的疼痛,稍稍蹙眉思索后,又困惑道:“唐延是什么人?为何有人想要将他杀了?”
    “就算唐延不是前朝的人,他也必定与前朝的人有牵连。”明长昱依旧揽着她的肩膀,隔着衣服感受着手心之中肩膀的细幼,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至于什么人想杀他,为何要杀他,再一一查下去,总会有结果。前朝的人既已慢慢浮出水面,就会再有动作,届时再顺蔓摸瓜,一网打尽。”
    君瑶无声地撤开肩膀,情绪也平缓许多。兄长的案子也好,唐延的案子也罢,若真的与前朝有关,就不是一朝一夕能了结的事情,急于一时也无济于事。
    这一个接一个的迷局,步步杀机的阴谋,总要一路走下去,总会有拨云见月之时。她略感欣慰,在布满血腥与杀意的路途中,不是孤身一人。她侧首看着身侧的明长昱,而他稍稍起身,眺望着满院青树芬芳,缓缓道:“今年秋天,或许收成不错。”
    君瑶也起身,此处略高,可观赏半座京都,青云之下,能见周府,可观西市的曾家花坊,也能依稀看清云霭之下,萧索寥寂的许府。
    还有那座巍峨壮阔,森严无边的皇宫。
    天朗气清里的京城,气象恢宏,光芒温柔。
    清风徐徐而过,带来袅袅竹笛残音,幕天新绿,已渐渐换了深碧嫣红。
    京城的春,便如此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结束了
    今日三更完毕!谢谢大家!
    第101章 雨中杀机
    春去夏来,朗朗花树已亭亭如盖,幕天烟雨笼罩了江南山水楼台。雨水穿林打叶,淅沥沥嘈嘈切切,水汽烟斜雾横,遮掩了迂回蜿蜒的道路。官道被氤氲在雨幕里,道旁红黄如星的花草折伏在地,被匆忙赶路的人踏进泥水里。
    一行车马十余人,在雨中前行。骏马拉着车辇,车旁几骑人马,冒雨朝着十几里外的县城而行。
    “隋大人,前方树倒了,车和马都过不去。”领头的人拉住马缰,缓缓停下马,回头对车内的人说道。
    马车停下,隋程掀起车帘,气闷地往前看了眼。两三棵树歪歪斜斜地倒在路上,刚好挡住了官道,树木枝繁叶茂,沉重高大,若不挪开,车马当真过不去。
    隋程擦了擦飘落在脸上的雨水,嫌闷地掸了掸锦衣,问领头人:“李枫,你得出个主意,雨下得这样大,再继续赶路,没到河安县,我们就先病倒了。”
    与他同行的,除李枫外,都是刑部的衙役,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
    隋程愣了愣,改口道:“我们几个大男人没问题,可阿楚身体弱,你看他的小身板,快被雨水压弯了。”
    君瑶蹙眉,阴雨天气看不清天色,但道路已被堵,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她估算着行走的路程,策马靠近李枫,问道:“此处离长亭还有多远?”
    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何况离县城不远了,总有亭子歇脚。
    李枫举目四望,隐隐约约看见长亭的影子,便说道:“前方好像有长亭,不如先将车马停在此处,留下一人看守。其余人先过去歇歇脚,待雨停了将树挪开再行赶路。”
    几人欣然答应,隋程立即带头,越过几棵挡路的树,进了前方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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