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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乌梅茶?”徐坤有些为难。乌梅茶是有的,可惜上好的乌梅茶都喝完了,剩下些次等乌梅熬的茶,根本无法如贵人的眼,没得让人喝出病来。是以绣坊里的乌梅茶,他都分发给下等仆人了。
    君瑶说道:“方才一路走过来,有些渴了,乌梅茶生津止渴,不知这里有没有。”
    徐坤犹豫一瞬,不好推辞,只好让人去取来。虽说剩下的乌梅茶都是次品,但千挑万选的,还是能从中选出些好一些的。
    小片刻后,就有人将熬好的乌梅茶端了过来。端茶的人有些眼熟,眉目清秀,身形消瘦,竟是那日被一个绣娘欺负的小玉。
    她也没多留,低眉顺眼地将乌梅茶放好之后,便要默然无声地退出去。
    君瑶轻抿了一小口,忽而问:“这茶里加了甘草?”
    徐坤以为是在问自己,可他哪里知道这茶中加了什么,便厉眼看向小玉。
    小玉垂首低头,低懦着声说:“是。”
    见君瑶不再多问,徐坤便让小玉退下去。
    君瑶端着乌梅茶端详,鬼使神差地倒了些在衣袖上,茶水渐渐浸湿不料,色泽变得暗沉,在衣袖上染成一片污渍。白清荷换下的衣服上染了这样的乌梅茶,且同样带有甘草香。而那日她的行踪也十分简单,柳宅、绣坊、公主府、后宫。如此说来,那污渍就可能是在绣坊中染上的。偏生很巧,腊梅擦拭了污渍,之后那染了污渍的地方就出现了血迹符咒。所以君瑶怀疑着乌梅茶的痕迹有些蹊跷。它是如何染到白清荷衣服上的,君瑶需要查问清楚。
    她往自己衣服上泼茶的举动着实让徐坤惊愕,明长昱却见怪不怪,心里已洞悉了她的想法。他端看着茶盏中的乌梅汁,轻轻嗅了嗅,说:“这乌梅茶已经陈了,品相也不甚好,以白绣娘在绣坊中的身份,怕是不会喝这种次品。”
    徐坤心头一凜,连连奉承,扯出笑来恭维道:“侯爷英明,这茶的确陈旧了,许多乌梅坏了霉了,没法熬茶,但扔了也怪可惜的,所以就挑拣些还能入口的次品,赏给下人了。”
    明长昱问:“统共给了几个人?”
    徐坤担心明长昱责问他不懂体恤下人,便说道:“也就三五个,原本也剩得不多了。”
    乌梅茶一般是现熬现做的,放久了味道就变了,何况如今天还热,多放半天也容易馊。所以,染到白清荷衣服上的乌梅茶,多半是当天熬的。天香绣坊说大也不算太大,但三日前到底谁熬了乌梅茶,谁将茶洒到了白清荷身上,恐怕一时也难以查问清楚。
    趁着绣坊还未到掌灯打烊时分,君瑶让徐坤带路,与明长昱到了冯雪桥的住处。
    因着为公主准备进献的绣品,冯雪桥几乎闭门不出,整日在院中刺绣,除了与坊中的人交流绣品之外,很少与外人接触。
    君瑶与明长昱到院中时,冯雪桥与小珂师徒正好与几位绣娘商议完毕,已将半成的绣品搬入屋内。小珂将半成的绣品用厚布盖住,一来以免不慎弄脏,二来盖住绣品的样子,以免在进献之前就泄露了,失了神秘与对圣上太后的敬畏。
    君瑶与明长昱算得上是不速之客,冯雪桥与小珂两人都有些意外。可到底是徐坤带来的人,且是为查案而来,她们也不敢懈怠,依旧拿出恭敬,好生招待着。
    这一回上的茶点,是桂花栗子糕,还有一盏清茶,茶中也配了几星金黄的桂花花蕊。
    冯雪桥已经清楚了君瑶、明长昱二人的来意,也就开门见山了:“二位大人还是为清荷的案子而来吗?”
    “是,”君瑶嗅着淡淡的桂花香,隔着朦胧的光看着冯雪桥。
    许是劳累了多日,冯雪桥面色有些憔悴,眼底生了青黑和细纹,那双眸子也似蒙了一层晦涩,含着毫不掩饰地伤感。她轻叹一声,说道:“我抽空去柳宅看了看,给清荷上了一炷香……”说罢,便似有千言万语,也都化作沉默了。
    君瑶说:“白绣娘与你在宫中生活多年,你可知道她在宫中是否曾与人结仇?”
    “结仇?”冯雪桥有些疑惑,终究是摇摇头,“我们二人,只是从成百上千名绣娘中挑选出来的,凭的是手艺和能耐,又没靠山倚仗,所以入宫之后,哪怕再想表现出色,也都谨小慎微,不敢轻易得罪人。”
    她似乎有些感慨,追忆道:“初入宫没多久,掌事姑姑就让我们绣制皇上的常服,可由谁主绣也没定。我当时气盛,仗着自认为刺绣手艺最好,想自告奋勇想做主绣,临阵却没清荷拦下来。后来掌事姑姑安排了另一位绣娘主绣,我私心里一直埋怨清荷。之后我才明白,我初到皇宫,什么规矩都不懂就想出风头,必然会让人嫉恨,就算手艺再好,没有好人缘,一切努力也会白费。想通了,我便十分感激清荷,与她也更为亲近。在宫中做绣娘的日子既辛苦又难熬,甚至一个不慎还会丢掉小命,若我们不相互扶持帮助,恐怕没有办法等到出宫那天。”
    回忆起往昔,她眼角染上了湿意。
    君瑶默然不语。她虽知深宫的日子艰难,却不曾亲自体会经历过。
    明长昱深深看了冯雪桥一眼:“就怕你不惹事,事也会主动找上来。你和白清荷在宫中五六年,难道一直相安无事?她不曾与人结仇,难道就没人嫉恨她?或者……她有什么秘密,是一直瞒着你不曾让你知晓的。”
    冯雪桥面色一僵,似有些不可置信,她戚恍地看着明长昱,抬手拭泪,轻声说:“她若是真的有秘密,我又如何能知晓呢?”她埋下头,眸子缓缓游离转动着,反问:“难道大人查到了什么?”
    明长昱但笑不语。
    君瑶与他对视一眼,同样默然不语。冯雪桥与白清荷的关系虽好,但好到什么程度只有她们二人才知道。宫中是一个考验人性的地方,既能让血亲反目,也能让挚友背叛,当然也能试炼出真情。冯雪桥与白清荷分别多年,感情不知有没有变淡。但一听闻冯雪桥入京,白清荷便将她请到天香绣坊,可见她们以前是没有多大恩怨隔阂的,否则不会因着往日的情分再合作。既然从冯雪桥处差问不出线索,那便要入宫排查了。当年管理宫中绣坊的掌事姑姑或许知道些内情。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君瑶与明长昱一同离开天香绣坊。
    方才出冯雪桥的院子,后面就有人快步追了上来。一回头,却见是那小徒弟小珂。
    小珂见君瑶发现了自己,也不扭捏羞涩,大方地上前行礼。
    君瑶问:“你要去哪儿?”
    小珂如实回答:“师父让我去置办些吃喝用品。”这几日太忙了,没时间出门,如今绣品半成了,再不去采办就没吃的用的了。
    天香绣坊附近都是商铺,采办东西十分方便,正好君瑶与明长昱要离开,就顺便与小珂相伴一段路。
    华灯初上,灯火流彩,将街道楼阁勾勒得如琼楼玉宇,小珂看什么都新鲜,一路蹦跳着,也不怕挤到行人。君瑶奔走一日,浑身都紧张,现下也放松下来,沿着街道慢慢地走,也不去想案情的事。
    君瑶已有些疲累,恨不得找个地方坐下。明长昱见她一脸委顿,寻了处人少的茶楼坐着。
    “若是累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明长昱说道。
    君瑶半趴在桌上,“我再坐会儿。”她轻叹一声,说:“这案子若不是关乎后宫,大张旗鼓地让人排查下来,只怕早有线索了。”不说宫中,单是天香绣坊内,谁在何时做了什么,只需明长昱派大理寺那些有经验的人一番审问下来,什么都知晓了。如何还会为白清荷那时离开绣房去了何处而烦恼?
    明长昱轻笑,“你放心,暗查那些人也是可以的。只是比平日多耗费一两天而已。”默了默,他沉声问:“你可有怀疑的人?”
    君瑶面色一整,心里隐约掠过几个人,沉思之后却是摇头:“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明长昱侧身靠近她,却碍于周围人多,只能在暗处捏了捏她的手指。说道:“没有证据,循着怀疑的线索查下去,总会有的。”
    君瑶深以为然,不做声色地将手藏进袖子中。
    两刻钟光景后,小珂采办好东西过来。因买得多,她一个人拿不下,部分东西还是明长昱的人帮着拎着。小珂恭恭敬敬地,欠身谢过,又开始清点东西,从袖中拿出冯雪桥写给她的单子,比照着一一点数。
    “可还有没买的,现下一并买好,不然又得多跑一趟。”君瑶说。
    小珂感激地笑了笑,将单子放到桌上,说:“没什么可买的了。”
    君瑶低头,目光无意识往那单子上一扫,顺手拿了起来查看:“一个人采办这么多东西,你师父当真信任你。”
    小珂欣喜地笑道:“那是自然,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
    君瑶往街边看去,忽而起身,走到一处食摊前买了三分煎饼,她分了一份给小珂,另一份给明长昱,自己将要下口时,觉着煎饼烫手,说道:“有些烫伤,方才该多要一张油纸。”
    小珂吃得正欢,犹豫一瞬,豪爽地将采办单子给了君瑶:“用这个包。”
    君瑶道了声谢,立即将纸包在煎饼的最外一层。
    吃过煎饼,小珂大约是心情不错,对君瑶也亲近了几分,又眼尖地发现君瑶的袖口处有一道小小的口子,便热情地要为君瑶缝补。
    那袖子边缘的小口子本可以忽略,君瑶也没打算缝补,谁知小珂已经拿了针线出来,也不用君瑶将衣服脱下来,穿针引线后便开始缝补起来。
    她用的针倒是奇特,略粗、中空、线从细细的针筒中穿过,缝补时不用将针完全戳穿布料,只需用针尖在布上钩刺,便可将线穿过布料勾缝起来。小珂的手法很快,捏着针自上而下,不过眨眼就缝好了。
    君瑶新奇道:“这样的针我从未见过。”
    小珂得意一笑:“别的不说,这种针全京城也只有我师父有。我师父说,这叫拈花针,最适合刺绣时勾花所用,用着方便,且下针精准。她在南方学艺时,偶然见到有用这样针的老人。学了之后,便将当地的针改良成这样,自创了拈花针法。我学得慢不熟练,所以随时带在身上,有空便拿出来练练手。”
    说罢,她将针收好,用细细的茶杆穿过针筒,放在绣包里。
    “为何要用茶杆将针筒穿起来?”君瑶问。
    小珂说:“这种针中空,针筒里容易藏污纳垢,还可能浸了水生锈,从茶杆将针筒填满,就不会有脏物钻进去了。”
    “原来如此。”君瑶说。
    小珂离去之后,君瑶将那张采办单子展开,放到明长昱眼前。
    “你近来长进了不少,”他很是欣慰且欣赏地看着她,“你觉得这单子有什么问题?”
    “单子没问题,就是这字。”君瑶把单子递到他手边。
    冯雪桥的字如她的刺绣一样,精致端雅,神似簪花小楷,却独有特色。君瑶自己写的字一般,可为了破案也没少研究字迹。但一个人的字,始终不是一成不变的,君瑶比对字迹的道行尚浅,拿不准的情况下,还是要借助明长昱。
    明长昱将单子收好,说道:“我会让人去查。”
    夜色已临,休息了片刻后,君瑶与明长昱起身离开。
    自君瑶得了一处单独的住宅之后,明长昱还未正式去看过,恰好现在要送她回去,正好名正言顺地去参观参观。
    其实君瑶私心里并不愿搬离刑部分的院子,但那住处毕竟只是给没房屋的人安置的地方,她如今得了皇上的赏赐还住在那里占着房间,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近些年来,涌进京城的人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房屋也越建越多,可就算如此,寻常人想要买一处住宅,也要劳作百年以上。介于京城房价昂贵,皇帝让人给她安排的住宅并不大,堪堪够她一个人住而已。君瑶初次参观住宅时,还是挺满意的,至少卧房厢房与厨房是有的,邻里也是官宦之家,为非作歹的人也不敢常来冒犯。
    到了家门口,君瑶开了锁,刚推开门,一只轻巧的影子便蹿了出来,围着她的脚绕圈。
    明长昱好奇地盯着她脚边的猫,了然道:“隋程送的?”
    君瑶将小黄猫抱起来,顺了顺它的毛,说道:“是啊。”她搬到这里那天,刑部的人包括李枫都在忙,没人过来帮她打理屋子,倒是隋程抽空来了一趟,顺道给她送了一只小黄猫。
    对于自己送猫庆贺的举止,隋程十分得意,笑眯眯地对君瑶解释道:“猫可是最会享受的,它若是喜欢这里,说明这里的确好。你将它放进屋子,看它先在哪里躺下,就将床放到哪里,因为猫躺下的地儿最舒适。”
    君瑶由着他,将猫放进卧房,结果猫跳到窗台上卧下了,晒着暖暖的太阳,怡然自得得舔毛。
    君瑶质问隋程:“难道让我将床放到窗台上?”
    隋程干咳一声,立刻将猫赶下地,逼着它重新选了地方,最终君瑶决定将床安置在那里。隋程也不做甩手掌柜,知道君瑶第一次养猫,便留了许多猫的吃食。还十分豪爽地拍胸脯保证:“我的猫食是全天下最好的,别处都找不到。猫吃了之后,保证长得油光水滑眼睛明亮百病不侵。”
    君瑶与明长昱一同入了正厅,先给猫喂了水和粮食,明长昱与正在吃食的猫对视,这黄猫吃得狼吞虎咽,见人盯着自己,吃得更加风卷云席。
    “这猫倒是比我的待遇还好些,”明长昱摸了摸桌上的水壶,冰凉的,不由皱眉。他复又起身去了厨房,厨房内倒是一应器具齐全,只是都是簇新的,连木柴也码得极其整齐,可见她平日不会下厨。
    其实皇帝要赏赐住宅给君瑶时,明长昱特意吩咐了打理此事的人,为君瑶选了处好住宅,里侯府也很近,若站在侯府高阁上,还能看见她这座小宅。只是她单独一个人,生活起居上难免无法顾全,回了此处,连口热水都没得喝,更不论平日的饮食。
    出了冰冷的厨房,他说道:“明日我安排一个人过来。”
    君瑶立即拒绝:“不必,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明长昱面色微沉,“你平日怎么吃饭?”
    君瑶说道:“平日都在刑部,不用特意回来做饭。晚上回来,外面街边就有食摊,清粥汤饼面食什么都有,我一个大活人,难道会让自己挨饿?”
    明长昱还欲说什么,君瑶又说道:“我知道侯爷是为我好,不过以我的身份,是不方便请人伺候的,若让有些人拿捏了,难免徒添麻烦。何况这里离侯府很近,有何不方便处我及时告诉你就是了。”
    明长昱淡然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截细长的短笛,说是笛子,其实只有一指长,以铁浇筑,浑然润泽,在素然月色下,泛着既铁硬又柔和的光泽。
    “这是我军中特制的笛子,声音能传很远,不同的笛声代表不同的信号。”他将笛子递给君瑶,“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吹响它。”
    君瑶没有推辞,握住短笛,细细端详了片刻,又将明长昱教的吹法牢记于心。其实握着这么一截短笛,她既心悸,又心惊。这截短笛的吹法,必然是他军中的机密,若是让他人知晓不同的笛声含义,岂非泄露他领兵的要密?
    她用一条牢固的络子将短笛挂在脖子上,藏进衣服里。
    明长昱轻轻勾住她脖子上的细绳,指尖有意无意地轻抚而过,低声道:“你也不必太紧张,我带兵时,吹笛的信号会随时改变以防万一。方才教你吹的几个调子很寻常,没什么要紧的。”
    君瑶微微避开,抬眸便迎上他专注而深切的眼神,心跳忽而像风中的树叶般凌乱飘摇。
    明长昱觉得她现在的模样很是好看,像极了收敛了棘刺的花,在他面前变得如此安心乖巧。沐着月色,他的笑意若春风和煦,对着她说道:“不过你若是没事时吹一吹聊解相思,我倒是很乐意听。”
    君瑶见他笑得风光霁月,顿时语塞。
    好在明长昱见好就收,走到院子里坐了会儿,说道:“你若是要查案,就与隋程或长霖一起。若有要事,就等我下朝后在商议。”
    君瑶自然答应。查案要紧,自己的安全也要紧。何况她一个人查案也是捉襟见肘,有隋程帮衬,做事也方便许多。
    两人小坐了片刻后,君瑶已提不起多余的力气和精神,明长昱也不不再久留,带着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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