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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

      说罢,也不管她是否同意,拉住她的马缰就往侯府走:“让府里的军医给你看看。”
    君瑶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思,心想他与明长昱走得近些,似乎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毕竟经河安一案与太后一案后,有些眼力的人,都会认为她攀附明长昱,大约是想从刑部跳槽到大理寺。
    ——这些八卦,还是听隋程私底下说的。
    是以她根本没有来得及回绝,便被明长昱领进了侯府。好在没惊动人,入府后只单独请了周大夫来诊脉。
    君瑶自诩不是身体羸弱的人,往常就在风里雨里摔打惯了,也没生过几场病,却不想让周大夫诊过脉之后,却是这里有问题,那里也有问题,开了好几帖药方子,还千万叮嘱她要注意休息。
    连长公主得知后,也让人送了补品过来。
    待周大夫与长公主的人走之后,明长昱沉声道:“听见没有?按时用饭,按时睡觉,好好将养身体,往后若怀孕分娩,也能恢复得好些。”
    这本是周大夫与她说的话,周大夫行医多年,医术精湛,诊得出她是女子,对她说这些话也没什么。可明长昱何必念叨这些?
    她垂眸,思索片刻,复又认真地与他对视,说道:“你若真想娶我,就应先上门提亲才是。我父母都不在了,唯有一个兄长,待与他团聚之后,你需征得他同意之后,才能……”
    虽说得虔诚无比,可语末,声音变得低柔,脸泛起淡淡红晕。
    明长昱舒然而笑,眉眼朗然欣悦:“好,等我们找到他,我就向未来大舅兄提亲。”
    君瑶也笑,眉眼一弯,似盛了最美的浩斓星河。
    明长昱让人熬了一碗滋补的药,看着她喝下,才拍拍她的头,温言道:“去睡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药力的作用,这一晚君瑶睡得很舒服,连京城的晨钟都没将她唤醒。好在红砚及时入门提醒她起床吃饭,否则就错过了去刑部点卯的时间。
    临出门前,红砚对她说道:“侯爷吩咐了,周大夫开的药你要按时吃。今日姑娘下了班,他会让人把要送过去。”
    君瑶应了,急匆匆赶去刑部。好在隋程治下不严,君瑶在他手底下干得很舒服,经历昨夜凌云书院的一场火灾后,隋程大约猜到她会去查案子,便也过多拘束她。
    君瑶也不急着去看于慎的尸体,而是估计着时间,向隋程打听朝堂上的消息。可惜隋程今日没睡醒,来了刑部后,就趴在桌案上小憩,也没听过关于朝中的任何八卦。
    君瑶只好作罢。就算她不去刻意打听,也能知晓,弹劾凌云书院的人,此刻已经将矛头对准了明长昱。
    今日的朝堂果然很热闹,明长昱对某些代表官员的口才,的确是钦佩不已。
    皇帝发言过后,第一个出场的言官,是崔家嫡子崔奉,官居从五品。他说他夜观天象云云,发觉凌云书院的位置风水不好,所以惹怒天公,才招致大火。可见凌云书院违背天意,办不得。
    明长昱轻笑:“天意?谁能代表天意?是你,还是裴家?抑或是圣上?”
    裴家嫡子愤然哑口。还未来记得开口,明长昱就执笏出列,对皇帝说道:“皇上,近日边关战事频繁,边关的将领奋勇杀敌,可边关苦寒,将士们长期作战,难免难以感受天恩。臣提议,不如仿照先祖,派遣朝中官员前往边关探望抚恤将士,也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将士们感沐皇恩。”
    皇帝欣然同意:“甚好,派谁合适呢?”
    明长昱说:“崔家劳苦功高,深得人心,想来崔大人也是最能体会边关战士与百姓疾苦的人,派遣他去最合适不过。”
    崔奉闻言,面色霎时苍白。
    其余准备上奏的人,也没想到明长昱会有这样一招。皇帝只是犹豫片刻,似颇为赞同明长昱的话。其他准备发言的人,也暂且按捺住,只等下朝后将奏书递上去。
    至于递上去之后,皇帝会不会看,几时看,都是后话了。兴许能到凌云书院的案子都结束之后,皇帝才看到那些奏书呢?
    这一回合,也不过是刀光剑影里的其中一桩。这朝堂就是一场闻不见血腥的风雨,风雨过后,又是一场风雨,不会停歇。
    君瑶在午时,去往刑部。大理寺停尸房内,陈放着于慎的尸体,有明昭带路,君瑶顺利地见到了于慎的尸体。
    秋后渐渐凉爽,大理寺停尸房有冰块镇着,阴凉无风,所以尸体保存得不错,还没有腐烂。
    对比着验尸单,君瑶仔细检查了尸体上的可疑之处。其一为衣服袖口内侧沾染的颜料,若不将袖口翻开检查很难察觉。这些颜料看似单一,实际有好几处斑驳的痕迹,君瑶捉摸着能否让顶级的颜料配比工匠来比对。其二是衣领上记录的清洗痕迹。于慎的衣服布料柔软,是素软锦,不容易清洗,大部分人穿这种布料的衣服时,都很是爱惜小心,因为一旦弄脏,将衣服清洗过后,就基本不能穿了。所以,于慎衣裳领口处的清洗痕迹才很显眼。以于慎的家底,也不至于穿一件清洗过的衣服,所以这清洗的痕迹,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君瑶早有推测,所以凑近袖口闻了闻,果然闻到淡淡的香味。
    其三为鞋子。她检查的几间学舍之中,都出现了鞋印。于慎的鞋底有防滑的花纹,纹理深且细,花纹缝隙里带着泥土灰尘等物。
    将这几处疑点再次查证完毕后,君瑶出了大理寺停尸房。
    她脑海中的思绪,如奔流而去的水,快速浩荡,不断地飞流思索着。案情一一推论完毕,她发现还有遗漏之处。但这处遗漏,也不算无解,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出大理寺,随意找了个食摊吃午饭。而后君瑶又回了大理寺,等着明长昱下朝。
    这一等,等的时间还有些长。她吃过饭后,寻了处临街视线好的茶肆喝茶。茶肆热闹得紧,大堂里沸反盈天,喝茶吃点心的男女不少,高谈阔论的书生也不在少数。尤其临近秋闱,来京城准备参加科考的学子大量涌入,许多客栈或饭店时常人满为患。
    君瑶本不想听他人言谈,可惜还是有敏感的话语传到她耳朵里。离她不远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大约是一同作伴来参加科考的,言谈斯文有才学,看穿着却不像富家子弟。之所以会引起君瑶的注意,是因为他们的话中,提到了凌云书院。
    原来圣上颁发的关于大兴凌云书院的诏令已然下到各郡各县,不少寒门学子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将凌云书院作为了入学的选择之一。可凌云书院名声不大,从院中学成的人也寥寥无几,不少学子仍抱着观望的心态。何况凌云书院出了命案,且夜发大火,被不少官员弹劾,形势岌岌可危,让许多观望的学子拿不定主意,甚至打算走其他门路。
    君瑶听了,不免心寒,几次看向那几个读书人,欲言又止。
    连喝了几盏茶,估摸着明长昱也该回大理寺了,君瑶正准备付钱走人,忽然就见明长昱优哉游哉地进了茶肆。
    他径直在君瑶对面坐下,桃花般一笑,摇了摇手中的玉扇,说道:“我与这位公子投缘,不如公子请我喝杯茶。”
    他作寻常公子打扮,玉簪束发,眉鬓若裁,身着淡青竹色直,乍一看,倒像是脱尘的青涩儒生。
    君瑶愣了一瞬,才知道他在跟自己搭话,便叫了茶博士来斟了一盏茶。又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明长昱收起扇子,轻轻抿了抿,说道:“因为你在这里。”
    君瑶嗫嚅着,手指捏了捏温热的杯盏,示意他听临近几桌书生的对话。
    明长昱漫不经心一笑。凌云书院是什么局面,市井坊间对此有何评价,他了若指掌。他当然不会抱着什么待案情真相大白后谣言不攻自破这样的想法,与其等待事后观摩,不如先发制人。
    寒门的学子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境遇。除非自己当真才学惊人,且此次都有老天眷顾,否则很难有出人头地金榜题名的胜算。他们原本以为凌云书院是一条稳当且能实现自我的路,如今书院频频出事,就让这些学子更茫然了。
    所以,现下需要再添一把火,给书院造势。
    明长昱给了君瑶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下巴轻轻一挑,示意她看向另两桌人。
    那两桌人,同样是书生模样的打扮,既是同道,很快就加入了先前那几个学子的谈话中。
    其中一模样老成些的书生说道:“各位,凌云书院的后盾是圣上,还有比这更可靠的吗?如果此次科考,能顺利进入凌云书院,成为当今圣上所支持的书院的学子,恐怕比入其他书院更好些!听闻今年的琼林宴,圣上准许凌云书院的前三甲一同入宴,这是何等荣耀?”
    果然,这一番言论立即引起不少人注意,有人半信半疑:“当真?”
    这老成的书生说道:“在下岂敢说谎?凌云书院的有关诏令是圣上亲下,难道我敢造谣?这岂非欺君?”为了更具说服力,他又继续说道:“不瞒各位,在下还有些可靠消息,诸位可要听?”
    说的尽管说,听的人不管愿不愿意,都是要听的。何况凌云书院是眼下热手的书院,听一听又何妨?
    于是老成的书生继续说:“这其一,凌云书院可为在会试中一甲前二十名的学子退还全部学费,且成绩优异者每月还有一定的生活补贴。其二,你们可听说过翰林学士宋夫子?我听闻,若此次书院的学子规模不错,圣上还会广纳天下圣贤来书院座讲,这些圣贤堪的博学,堪比宋夫子。这其三,虽有些玄乎,可诸位不妨思量二三。寒门学子虽也能入仕,可惜苦难重重,若大家都去凌云书院,成为同窗,结为一体,今后不管是处江湖之远,还是处庙堂之高,都算是同门。若只是像往年一般势单力薄地苦读,何其孤单无靠,何不借机结交高朋胜友,善结人缘?”
    话音落下,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学子们,都已经静下来沉思斟酌。
    那老成的书生依旧滔滔不绝地透露着自己得来的可靠消息,这消息,若生了无数双翅膀一般,飞快地流传到京城的大街小巷,送入市井百姓的耳中,一传十,十传百,以一种江水东流的力量,将凌云书院推向更高的风潮之上。
    这就是明长昱的计谋,用舆论的力量,改善书院的形象,并安排大量的人手进入学子之中,牢牢掌握这些学子的想法与动向。
    君瑶的心,也随之激荡不已。她原本紧绷的心变得从容,她捧着茶,轻笑道:“侯爷想来还有后招吧?”
    明长昱欣然轻笑,他的确还有后招。离凌云书院招学还有些日子,以舆论导向吸引学子的关注是其一。其后,他还会广开凌云书院的大门,请学子入院参观,试听夫子讲学……这一切,都仅仅是书院的起步而已。
    君瑶不由感叹:“若我也能入书院上学就好了。”
    明长昱挑眉:“你何必舍近求远?我做你的夫子绰绰有余!”他双眼微微一眯,轻笑道:“你不妨叫我一声夫子,我定然将毕生所学教授给你,教授终身,终身也只收你一个学生,保管教会,不收学费。”
    君瑶眨眨眼,滞瑟地说:“那岂不是乱了辈分?”
    明长昱恍然大悟,认真地颔首:“如此,你叫我夫君也是行的。”
    君瑶轻咳一声,端起茶盏喝茶,暗自借着茶水滋润由心而生的暖流羞涩,埋头间唇轻轻动了动,那无声的两字说起来,简直有魔力,让人兴奋且悸动。
    须臾之后,她平复了心情,面色平静地放下杯盏,说道:“我已看过于慎的尸体,接下来,还需要你去查证一些线索。”
    明长昱无奈一笑,点点头:“好。”
    君瑶的心情好了不少,吃完茶点,本打算回刑部,明长昱却问她:“可想见一见赵世祺?”
    君瑶不假思索地答应。虽说这起案件如今看来是有人栽赃嫁祸给赵世祺的,但一条条线索细查下来,他根本一点都不无辜,甚至可以说是天道报应。这案件由他开始,见一见他是有必要的。
    离开热闹喧嚣的茶肆之后,君瑶随明长昱回了大理寺,下了大牢,见到了被关了好几天的赵世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陪我到现在的萌萌们,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爱你们!
    第203章 攻心为上
    赵世祺身为世家子弟,身份不凡,就算不得已入了牢房,也应该受到非凡的待遇。但他入了大理寺牢房之后,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但吃不好睡不好,连一个探监的人都没有。
    他浑浑噩噩地在牢房里住了几天,时不时对着狱卒叫喧恐吓,可惜大理寺的人对他视而不见,俨然把他当成了阶下囚。
    此刻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出现在亮光,他浑身微微一颤,满怀希望地以为是家中的人来探望了,谁知看到的,竟是两个罗刹——明长昱和一个瘦弱的臭小子。
    他抓住牢房的铁门栏杆,恶声问:“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根本没杀人,凭什么关我?”
    按律来说,若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凶手杀人,的确应该将嫌疑人释放的。可惜赵世祺与于慎的尸体同处一密室,且现场还留有凶器,可谓“证据确凿”,此事还上达天听,所以赵世祺是不能轻易被放走的。
    这也是赵家人没来探监的原因之一。
    二则,明长昱俨然已和赵家对立,赵家人就算求人,也不会求到明长昱这里来。
    明长昱对他不多加理会,只吩咐人递给他一叠字迹密布的纸张:“这是你的供词,你看了之后若认为有所不妥,可签字画押。”
    不仅是赵世祺,连君瑶也愕然震惊。明长昱来看赵世祺,直接将赵世祺的供词都准备好了!这份供词,铁定是证据确凿才写好的,明长昱卸下军职以侯爵之位入朝,要削弱世家的联系与势力,当然不会毫无准备。有关赵世祺所作所为,只怕他早就了如指掌。以前不动声色,只是在等一个时机而已。
    赵世祺瞪大双眼看完供词之后,勃然大怒,疯狂地将供词撕毁:“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明长昱轻笑:“知道为何你被关了这么多天,赵家人却没人来看你吗?”
    赵世祺面色如土,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你不让他们来看我!”
    “我从没有不许任何人不来看你。”明长昱淡淡地说,他冷漠地注视着昏暗中的赵世祺,轻声道:“你当真以为,你在赵家就无人替代吗?”
    赵世祺浑身一颤,死死地抓住铁栏杆,急声道:“我是赵家唯一的嫡子!”
    明长昱摇摇头:“可你不是赵家唯一的儿子。更何况,你也不是赵家在朝中地位最高的儿子。”
    “胡说!”赵世祺悚然变了脸,他猛地凑近,几乎要将脸挤出栏杆来,大声说道:“赵家立世几百年,比本朝历史更久!赵家世世代代都是地位不凡的贵族,没有赵家的支持,开国皇帝能成功建业?更何况,我父亲是尚书,太后是赵家的后盾!我爹有几个儿子我能不知道?他那几个庶子,身份地位不堪,又愚不可及,身无功名,哪里比得上我?在整个赵家,谁能替代我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明长昱轻轻一哂,他的话已至此,剩下未明说的话,就让赵世祺本人自己发挥想象就好。
    世间最为恐怖的事物,不在他人,而在自己的心中。
    阴沉昏暗的牢房里,只听得见赵世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他紧绷的身躯忽而颓然无力,牙根交错咬合着,双眼既茫然又怨毒地纠结矛盾着。
    明长昱蹙眉,露出不耐的神色:“我会给你时间仔细权衡,是到最后真相大白,由大理寺审理出一切真相,还是由你自己承认自首,利害由你决定。”
    他看了眼君瑶,继续说道:“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未察觉到自己入了别人的圈套?凌云书院的项目为何落在你手中?书院巡查时,为何你会及时赶到?库房里的于慎尸首,为何偏偏就让你撞见了?”
    他眯了眯眼,嘲讽地说:“为何当时别人不去库房,而你却去了库房,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也心知肚明。还有隐瞒的必要吗?”
    赵世祺的唇颤抖着,突然猛立抓住铁栏杆,嗤然冷笑:“我入了圈套?侯爷自己也被他人当做了筏子,有什么好在我面前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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