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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廖小蝶瞬间换上歉疚面孔,扼腕表示“唉,我光顾着张罗好的,却忘了你们可能水土不服,真真糊涂”
    深切忧愁的王氏如梦惊醒,忙慈祥道“何必自责我们都清楚你是热情好意小蝶,快坐下,当务之急是商谈屯田事宜。”
    廖小蝶落座便皱眉,凝重告知“目前,情况不太妙。”
    “哦”王氏高高悬起心,紧张问“出什么事了难道益鹏无法把我们分到城郊”
    廖小蝶咬唇,懊恼答“您有所不知。益鹏是知州,他上头的知府姓万,万老大人的长子本在庸州任县令,去年北犰攻破庸州时,其长子一家悉数被屠杀,惨不忍睹。因此”她状似为难地停顿。
    姜玉姝想当然地推测问“知府迁怒于郭家了”
    “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切可想而知。”廖小蝶苦笑了笑,沮丧捶打额头,透露道“不瞒诸位,老知府不仅埋怨靖阳侯府,甚至连带着嫌恶益鹏,明里暗里地刁难,把益鹏忙得团团转”
    姜玉姝对西苍州府全不了解,忐忑问“那,其余州官是什么态度也都憎恨我们吗”
    廖小蝶扭头,含糊反问“你猜呢边塞民风剽悍,极重义气,饷银被贪墨,军民怨声载道,轻易不会谅解的。”
    “岂有此理,那姓万的知府,未免过分了些”王氏脸色铁青,惶恐不安,颤声说“侯爷和耀儿去世,我们遭罪落魄至此,边塞人还想如何非得我们被判砍头,他们才满意”
    “母亲消消气。”郭弘轩小声宽慰,“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再琢磨琢磨,定个好计策”
    郭弘磊几经斟酌,正色表明“牢院管事发话了,将于六月中旬前安置犯人,如今只剩五六天,时日无多,不知表姐夫可有什么准话倘若实在帮不成,也无妨,我们已明白他的难处,自当另行设法。”
    “不错。”姜玉姝直言不讳,提醒道“仅余五六天,如果这么等下去,恐怕只能任由官府处置了。”
    郭弘磊沉重点头。
    事实上,姜玉姝早有打算,试探着说“待在西苍城郊屯田固然最好,就怕被人阻挠。其实,只要是不特别靠北的地方,也”
    “你懂什么”王氏不悦地打断,忌惮道“越往北越不太平,兵荒马乱的,莫说屯田,活命都难。我们得留在这儿”
    郭弘磊意欲开口,却被姜玉姝一把按住,她冥思苦想,随口道“是。老夫人言之有理。”
    廖小蝶见状,郑重表示“放心自从接到都中来信,益鹏一直在衙门里斡旋,我则屡次求见知府夫人、请她高抬贵手通融通融,昨日送上丰厚寿礼后,万夫人松动了些,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回头我继续打点,尽力让老夫人留在安稳之地”
    “是吗真是辛苦你了。”王氏大为动容,欣慰道“危难关头,幸得你和益鹏鼎力相助,不枉我把你当女儿一样地疼。”
    呸,大言不惭的老虔婆
    假如真把我当女儿,当年怎舍得逼我下嫁穷酸书生怎会给益鹏草草谋个边塞芝麻官儿
    陈年旧恨化作巨浪,汹涌澎湃,怒上心头,廖小蝶差点儿嗤笑,死咬牙关隐忍,感激说“小蝶能有今日,全仰仗侯府仁慈照顾,铭感五内。我和益鹏一定竭尽全力,看能否尽快把郭家的屯田名册分派到城郊田庄,便于咱们相聚。”
    “好,好。”王氏大悦,立即扭头吩咐“取二千两银票来”
    “是。”心腹仆妇领命而去,不消片刻便奉上银票。
    “啊老夫人,您这是、哎哟这使不得”廖小蝶慌忙推拒。
    王氏提心吊胆,唯恐被分去北部屯田,慈爱道“拿着凭你和益鹏的家底,能有多少去打点的小蝶,安心收下,回去该怎么使便怎么使。唉,就当是郭家补送给万知府的奠礼,丧子之痛,我也经历过,确实、确实难以承受。”忆起长子,她霎时眼眶含泪。
    “母亲节哀,仔细哭坏了眼睛。”
    “老夫人,想开些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慰老人,廖小蝶捏着银票说“既如此,小蝶收下了,事不宜迟,我立刻去衙门找益鹏商量,以免夜长梦多。”
    王氏便道“走,我们送送你。”
    “不敢当您请歇着。”
    “走吧,多聊几句。”
    郭家上下齐送客,郭弘磊客气道“我们给你和表姐夫添了大麻烦,在此先道谢,来日有机会再报答。”
    “弘磊,你这话忒生分了”环佩叮当,廖小蝶嗔道“家破人亡后,幸亏靖阳侯府肯收留我,住了几年衣食无忧的安宁日子,如今郭家有难,我甘愿倾力相帮。”
    郭弘磊仍是客气道“多谢。”
    片刻后,郭家人目送廖小蝶主仆离去,各怀心事地往回走。
    车轮辘辘,马蹄声嘚嘚,车内宽敞舒适。
    “哈哈哈哈”廖小蝶前仰后合,抖了抖银票,压低嗓门得意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即便侯府被抄,郭家也不会囊中羞涩,世交亲友必会赠盘缠的。”
    心腹侍女奉承道“夫人料事如神,必能如愿报仇”
    “等着瞧吧。”廖小蝶歪靠软垫,欣赏银票,惋惜道“今儿带去的菜肴,她们虽馋,却一口没尝,倒叫我挺意外。哼,没能看见流犯吃了荤腥闹肚子,真可惜,白少了一场笑话。”
    “是啊。”附和后,侍女恭敬问“夫人,现在是去拜访知府还是去衙门找大人”
    “都不去。”廖小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回府。啧,天太热了,晒得慌,我想待家里休息几日。”
    “是”
    与此同时
    姜玉姝等人慢慢行至门口,却见王巧珍正在享用廖小蝶带来的菜肴,并喂儿子吃糖醋鱼。
    “巧珍你唉哟,小孩子肠胃弱,暂不宜给他吃这些。你也别多吃,当心闹肚子。”王氏唬了一跳,爱孙心切,喝道“立刻带煜儿去别处玩耍”
    “是。”
    郭煜扁扁嘴,委屈欲哭,却被二叔淡淡一瞥镇住了,可怜巴巴,再度被奶娘抱走。
    王巧珍一觉睡到午后,饥肠辘辘,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煜儿才尝了两口。我没用早饭呢,饿得很。听说廖小蝶来过,咱们家被分到城郊哪个田庄了”
    “尚未确定。”王氏愁得茶饭不思。
    王巧珍撇撇嘴,“为何如此拖拉别是她和龚益鹏没上心吧”
    “不许胡说”王氏没好气地斥骂“郭家在西苍举目无亲,难得小蝶和益鹏相助,眼下不依靠他们,还能靠谁若想留在这城郊,到底还能靠谁”
    王巧珍哑口无言,忿忿然,大快朵颐。
    姜玉姝欲言又止,最终悄悄与丈夫仔细商议了一番。
    次日便是六月初十,廖小蝶夫妻并未来探望。
    王巧珍因猛吃了一顿荤腥,上吐下泻,脸色蜡黄,被婆婆训得恼羞成怒,背地里破口大骂“骚蹄子害我”;幸而郭煜只浅尝了些,活泼无事。
    六月十一,廖小蝶夫妻仍未露面,郭家托人去打听,却无回音。
    十二这天早晨,王氏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烦躁踱步,不时望门口。
    姜玉姝事先精心准备了说辞,一迈进门槛,便听婆婆劈头问
    “是不是小蝶和益鹏来了”
    “没。”姜玉姝摇摇头。郭弘磊随后迈进门槛,肃穆道“母亲,看来情况实在不妙,我们必须另做打算。”
    王氏心乱如麻,且心浮气躁,“唉你能有什么办法”
    郭弘磊坚定答“全家一起去长平县,投靠穆世伯,到时男丁投军,其余人屯田,互相照应。”
    “什么长、长平县”王氏瞠目结舌,不假思索,断然拒绝“不行北边乱糟糟,一旦被战火波及,便是全家等死,郭家千万不能绝后啊”
    姜玉姝上前,耐心劝说“老夫人别急,您先听我”
    “住口”王氏黑着脸,急促喘息,目光如炬,厉声质问“说你是不是又挑唆弘磊了婆婆尚在,儿媳妇竟敢擅做主张,你简直是搅家精”
    第29章 孤立无援
    搅家精?丧门星?
    姜玉姝稳稳站着,置若罔闻, 丝毫不肯往心里去, 暗忖:哎,又来!你就没点儿新鲜骂辞吗?
    郭弘磊沉下脸, 一个箭步挡住妻子,正色表明:“母亲息怒, 莫错怪无辜, 此事与她无关,皆是孩儿一人的主意!”
    “撒谎!少替她遮掩了,依我看,这必定是你俩一块儿想的馊点子!”王氏眉毛倒竖, 连日积攒的焦躁忧虑瞬间化为怒火,一股脑儿地倾泻, 气冲冲质问:“众所周知, 越往北越乱,人人拼力谋求待在南边,你们却打算去长平!那长平县, 也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如何去得?”
    郭弘磊深吸口气, 耐着性子解释答:“您误会了。长平县位于西苍州中部, 而非北部,它离被敌兵侵占的庸州近三百里, 距此地约一百五十里。其实,留在此处与前往长平屯田相比较, 差别并不太远。”
    “府城与县城,差别大了!一旦北犰攻破西苍,势必北部和中部的老百姓先遭殃。因此,咱们必须设法留在府城,远离战火。”王氏近日寝食难安,头晕脑胀,六神无主,固执道:“稍安勿躁,再等等,小蝶和益鹏或许就快送来好消息了。”
    姜玉姝摇摇头,绕过丈夫上前,冷静劝说:“老夫人英明,全家同去长平投靠穆世伯,这确实是我俩一起商量的办法,您说点子‘馊’,小辈不敢反驳。但今天已经是十二,牢院管事宣告将在十五之前安排所有流犯充军屯田,眼看廖表姐夫妻恐怕无力相帮,我们若一直干坐着等,最后只能任由官府处置,到时岂不糟糕?”
    “这几天,孩儿仔细打听清楚了。”郭弘磊肃穆告知:“牢院惯例,到了限期之日仍无着落的流犯,将被遣去北部几个县。”
    王氏跌坐椅子,老态龙钟,颓然问:“北部?北部有什么县?”
    “泗鹿、新阳、赫钦——“郭弘磊话未说完,王氏便逃避似的打断:
    “不,都不妥。郭家不能去那些兵荒马乱的鬼地方屯田!”
    姜玉姝趁势道:“所以,我们才必须未雨绸缪,赶紧去信告诉穆世伯:除了充军之外,其余人想去县里屯田,请求世伯看着老侯爷的面子,仁慈关照关照。”
    “这、这……”王氏愁眉紧锁,迟疑不决。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加之娘家婆家均显赫、尊荣富贵大半生,从未经历真正挫折的贵妇人,忽然落魄潦倒至此,既憋屈愤懑,又凄惶无措。
    郭弘磊见状,坦言相告:“其实,孩儿昨天一早已经托人把信送往长平,如无意外,世伯的人会赶在十五之前来接咱们。”
    “什么?”
    “信、信已经送出去了?”王氏先是大吃一惊,旋即拍案而起,抬手指着次子,咬牙怒骂:“好哇,原来你根本没打算同我商量!逆子,逆子,你从小眼里就没有母亲,总是私自行事——跪下!你给我跪下!”
    衰老的母亲脸色铁青,气得几乎厥过去,郭弘磊叹了口气,默默下跪。
    面对万分激愤的老人,姜玉姝有理难言,克制着劝说:“老夫人,消消气,其实我们非常想同您商量的,只是每次刚起了个话头,您就坚决反对。”
    “姜氏!”王氏大感不受尊敬,怒火中烧,食指一移,瞪着儿媳说:“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自己没怂恿弘磊吗?你也给我跪下!”
    “您别怪她——“郭弘磊立即欲阻止,却见妻子摆摆手、缓缓跪在了自己旁边,心里霎时五味杂陈。
    王氏见两人老实跪下,怒火方略微平息,喝道:“目无尊长,不可饶恕。你们好生反省,不知错不准起来!”语毕,她拂袖回房。
    下人在门外徘徊观望,谁也不敢吱声。
    “抱歉,连累你了。”郭弘磊长身跪立,低声说:“我知道母亲必定发怒,原叫你别跟来的,你却不信,偏跟了来。”
    入乡随俗,做人有时不得不低头,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公婆跪权贵尊长……唉,膝盖好痛。
    姜玉姝苦笑了笑,慢吞吞答:“算啦,‘先斩后奏’是我提议的,假如只骂你,我心里过意不去;假如只骂我,便是婆婆偏袒儿子,那我可不服!一起商量的主意,一起受罚,这才叫公平。”她想了想,轻声问:“我看你一声不吭地跪下了,倒挺熟练——哎,老夫人罚你跪着反省过几次啊?”
    郭弘磊目不斜视,紧盯斑驳破旧的墙壁,沉默半晌,淡淡答:“记不清了。”
    姜玉姝一愣,小心翼翼,同情地应了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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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跪了没多久,王巧珍闻讯赶到,一段路便热得喘吁吁,她甩着帕子扇风,近前弯腰说:“啧,你们够大胆的,自作主张,气得老夫人脸色都变了。”
    毕竟是亲生母亲,郭弘磊担心地问:“母亲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