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节
太子?
太子也来了?
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众人再度震惊,齐齐一呆。她转瞬回神,责无旁贷,带领同伴跪接储君,恭谨道:“下官参见太子殿下、安王爷。”
其余人赶忙下跪,七嘴八舌地行礼。
安王专注欣赏落日,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太子二十七岁,方脸浓眉,头戴紫金嵌玉头冠,气度威严,却无分毫傲慢之色,俯视微笑说:“姜知县不必行此大礼,都起来。”
不必?初次面见天潢贵胄,不跪不行。
“谢殿下。”姜玉姝起身,又拱手躬身:“纪大人。”
知府纪学琏颔首,和颜悦色道:“太子殿下和安王爷不远千里驾到,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你快快准备接待。”
“是。”她抬手引请,“殿下、王爷、大人,请,这边请。”
太子背着手,稳稳迈着方步,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温和说:“安王叔,外头风大,进县衙歇息。”
安王意犹未尽,大踏步跟上侄子,遥指落日,笑容满面问:“太子,快看,这边塞的落日,与都城相比,如何?”
太子依言扭头,极目远眺残阳,慢条斯理答:“风光壮美。边塞地势平坦,没有高山遮挡,与都城相比,视野开阔许多。”
“哈哈哈,对,壮美!”
“王叔,请。”
“唉呀。”安王止不住地感慨,“十四年前,我与皇兄一同押送粮草到西苍赫钦,待了好几个月,亲眼目送将士们出征、成功收复庸州。而后,我们无暇久留,匆匆返回都城复命,直到今天,我才踏上了庸州地界!”
太子赞道:“父皇与王叔当年,真是辛苦勇敢。”
“奉旨办差,自当全力以赴。”
……
正是下值之际,胥吏捕快却谁也没离开,悉数留在衙门候命。
姜玉姝在旁引路,或解答疑问,或询问知府,或应酬接腔,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慎之又慎。
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到下处,大多急着更衣。
姜玉姝把贵客迎进正厅,亲自奉茶,太子等人只喝两口,便散了,先去客房更衣并沐浴,稍事休息,既解了乏,也便于知县筹备接风宴。
皇帝的嫡长子和胞弟突然驾到,边陲县衙官吏跑前跑后,忙于张罗晚宴,忙于安顿天潢贵胄及其随从,以及其行李、马匹等等。
半个时辰后,姜玉姝检查宴厅陈设时,才有空问儿子:“烨儿,你和安王爷,都聊了些什么?没得罪人家?”
“没,我岂敢得罪他呢?其实,聊得挺高兴的。”郭烨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王爷给了一块玉佩,说是见面礼,让我拿着玩儿。”
姜玉姝看了两眼,轻声问:“王爷给的礼物,叫赏赐,你谢赏了吗?”
“当然,当场就道谢了。”
“很好。礼多人不怪,在长辈和显贵面前,切莫失礼,更不能傲慢自大,翩翩君子当谦和稳重,记住了吗?”
“记住了!”
郭烨把玉佩塞回怀里,兴冲冲告知:“安王爷说,他和我爹,是二十年前认识的,当时,他们在都城郊外山里打猎,同时发现一头鹿,父亲动作快,一箭射中了鹿,王爷补射一箭,两人你一箭我一箭,互不相让,结果,莫名打起来了!王爷当时是皇子殿下,他并未亮明身份,父亲年少气盛且武艺高强,打败了殿下,胜利夺得猎物。”
“他们不打不相识,从那以后,经常结伴打猎,直到、直到郭家被查抄流放为止。”郭烨凑近,耳语问:“娘,王爷所言,是真的吗?”
姜玉姝耳语答:“没错,是真的,我曾经问过你父亲。傻小子,你怀疑什么呢?堂堂王爷,骗你作甚?”
“孩儿总觉得,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父亲竟然能与皇子交朋友?简直无法想象。”郭烨出生时,侯爷祖父和世子伯父早已去世,故聊起都城皇室时,总觉得遥不可及,难以想象。
姜玉姝叹了口气,弹了儿子脑门一下,小声说:“为什么不能?天潢贵胄里头,也有平易近人的嘛。况且,当年,靖阳侯府没倒,你父亲的身份虽然不如皇子,但也算显赫尊贵,他是有资格结交皇子的。”
“嘿嘿,想想也是!”
郭烨挠挠头,忽然想起忘了禀告大事,急忙告知:“咳,差点儿忘了!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爷说,我爹升迁了!”
“父亲又升官了哟。”
姜玉姝眼睛一亮,“是吗?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见?”
“王爷消息灵通,应该不会哄我?报喜的信,兴许还没送到图宁。”
姜玉姝激动欣喜,“升为什么官了?迁往何处?”
“塔茶,塔茶卫指挥使!”
“啊?塔茶?”姜玉姝一怔,既欢喜又不舍,“那儿离图宁挺远的,今后不能、不能——不过,升迁总是喜事!一般任职几年,官员就得换个地方,像从前,他从赫钦卫调来图宁卫。”
少年兴高采烈,对父亲钦佩得无以复加,“如果老祖宗知道,一定非常高兴!”
“当然啊!”
母子俩愉快谈论片刻,郭烨又想起件事,“另外,我还给您打听了一下。”
姜玉姝又将与丈夫两地分隔,内心不禁惆怅,回神,讶异问:“打听什么?”
“您已经任满六年了嘛,王爷聊起的时候,孩儿顺势打听了您的调动情况。”
官员不可能不在乎自身官职的变动。姜玉姝愣了愣,屏息问:“王爷怎么说的?”
第278章 宁州知州
“王爷他、他说‘莫问’。”
“‘莫问’?”
姜玉姝皱眉,若有所思, “听起来, 王爷应该知道我的调动情况。”
“多半是。可惜, 他不肯告诉我。”郭烨遗憾叹气。
接待太子和亲王, 姜玉姝丝毫不敢疏忽,仔细检查宴厅陈设,安慰道:“叹什么气?王爷待你够和善的了,他不透露, 必定有不透露的理由。少安毋躁,按例,估计过阵子,朝廷就会下达命令,到时, 或升或降或连任, 娘会告诉你的。”
“哦。”郭烨尾随母亲, 猜测道:“依我猜,您的官职十有八/九有变动!否则,假如是再次连任,王爷何必隐瞒?”
“再次连任?”
姜玉姝弯腰,挪了挪案上的花瓶,须臾, 直起腰斜掠鬓发,慨叹:“一三得三,二三得六, 三三得九,难道为娘将在图宁待满十年?”
“不无可能。”少年精力旺盛,母亲走一步,他跟一步,尾巴似的,“图宁挺好的,处处熟悉,母亲又深受百姓敬爱,倒省了适应新地方的麻烦。”
姜玉姝豁达一笑,夸道:“乖儿子,学会安慰人了!嗳,毕竟当了六七年知县,娘确实舍不得离开图宁。”
“老百姓更是舍不得您离开,害怕知县一换、好日子就结束了。前几天,我逛园子时,无意中听见黄县丞他们议论,个个悬着心呢,生怕调来一位难伺候的新知县,都说您公正仁厚、容易相处。”
“哈哈哈,看来,下属对我的印象不算太糟糕嘛。唉,这些年,忙忙碌碌,有几次气急了,发怒的时候,拍桌瞪眼,连吼带骂,简直像个泼妇。”
“哪里?”
少年眼里饱含崇敬,倒背双手,一蹦一跳尾随,“母亲治理有方,能让百姓丰衣足食,深得人心,政绩显著,大家只会夸您‘女中豪杰’,绝不会笑话您像‘泼妇’的。”
“好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为娘甚欣慰!”
姜玉姝谨慎检查一圈,转身招手,示意儿子往外走,叮嘱道:“太子、安王爷、纪知府同时巡察图宁,此期间,衙门会非常忙,你要老实待在书房用功,未经我允许,不准擅自外出,也不准接近钦差,记住了吗?”
“记住了。”郭烨开朗懂事,“孩儿不会给您添乱的。”
“傻孩子,娘只是担心你,怕你不慎得罪天潢贵胄,怕保护不了你。”安王虽然平易近人,但做母亲的有顾虑,不愿儿子落个“攀附权贵”的骂名。
她柔声嘱咐:“快开宴了,我得忙了,你自己吃饭,早睡早起,认真读书。”
“是!”少年胸膛一挺,顺从离开了宴厅。
姜玉姝含笑目送长子背影,拍拍手,率领下属走向客房,边走边问:“太子殿下他们还在喝茶吗?”
“是。”
她严肃吩咐:“稍后的接风宴,以及钦差巡察期间,务必打起精神,小心伺候。万一出了差错,轻则受惩罚,重则掉脑袋,故切莫疏忽大意,明白吗?”
“卑职明白。”胥吏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唯恐冒犯了天潢贵胄。
翌日·清晨
除非休沐,否则,姜玉姝一贯起得早,今天起得格外早,迅速洗漱穿戴整齐,打听得钦差尚未睡醒,趁有空,她吩咐厨房张罗早饭后,匆匆赶往前堂,交代几件公务。
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
小厮飞奔禀告:“大人,太子殿下他们已经起了!”
“嗯,知道了。”她奋笔疾书一番,旋即搁笔起身,叮嘱下属:“春耕事宜,就按照刚才商定的办。”
“是。”几名小吏捧走了各自的公文,她疾步返回后衙,径直走向正厅,途中却见管事喘吁吁跑来禀告:“夫人,太子殿下他们经过园子的时候,停下了,正在观赏您栽种的庄稼和瓜果蔬菜。”
“观赏?”
庄稼和蔬菜瓜果,又不是奇花异草,有什么好观赏的?
姜玉姝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改而走向园子,“我去瞧瞧。”
不久,当她赶到园中时,远远便听见一阵谈笑声,定睛望去:
春日晨光下,天晴气暖,后衙庭园栽种的各色作物抽芽吐绿,生机勃勃。
众人谈笑,以太子和安王为首,知府纪学琏陪同,围着一棵桑树打转,观察其嫁接穗条。
“这是……接上去的?”安王屈指弹了弹刚萌出的嫩叶,捏住两指粗的穗枝,试探摇了摇。
纪学琏答:“对,嫁接成活的,当地桑农每年春季都得忙一遭,培育桑树。”
太子作为嫡长皇孙,满腹诗书,知道“劝课农桑”,对具体农活却一窍不通。他微微皱眉,盯着被削过的砧木,疑惑问:“为何把树干给砍了?”
事实上,老知府对农桑也无甚研究,从未亲手尝试嫁接树木,仅凭昔日巡察的记忆解答,颇为吃力。纪学琏思考间,随从突然悄悄一指,他眼睛一瞥,顿时如释重负,“姜知县来了!”
“诸位,早。”
姜玉姝扬起笑脸,加快脚步靠近,端端正正行礼,随即,客套关切问:“图宁的水土和饮食,不知殿下和王爷适应不适应?”
太子偏头看了女官一眼,“还算适应。”
“我们在西苍歇了几天,一缓过来,倒觉得边塞饮食滋味独特,很有些意思。”安王拍拍桑树,扫视四周,“听说,这些作物,全是你的杰作?”
姜玉姝谦逊答:“‘杰作’不敢当,只是下官平日空闲时种的,常见作物而已。”
太子金冠华服,玉扣玉佩,雅致至极,难掩一国储君的尊贵气派,目光锐利,微笑说:“虽是常见作物,但听纪知府说,经由姜知县钻研培育出来的,往往会变成良种,大获丰收。姜知县真是聪慧绝伦。”
“殿下实在太过奖了,下官不敢当。”
安王爽朗健谈,“不必过谦!郭夫人擅务农桑,闻名遐迩,本王当年运粮来西北时便听说了,你若是一无所长,朝廷岂会破格任用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