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如果他的家人真的不管他,不教诲他,他不可能会识这么多字。道术与巫术本来就相通,他故意装蠢撒谎。所以下官以为自己并没有冤枉他,魏公觉得呢?”
第46章 小得意
魏征眼睛干巴巴地望着秦远, 两片唇紧闭在一起。他意识到自己判断有误, 所以此刻面对秦远的质问, 心中理亏, 便没有说话。
“王正德第一次利用了白染;第二次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自以为够聪明,就玩起了‘灯下黑’,亲自出马了。他主动暴露线索, 令我们找上门来,为此他故意表演了一出欲望浴桶的戏码,以衬托他的蠢笨下流, 让我们认定他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
秦远说完话,看向抽泣声变得越来越小的王正德, 冷笑问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草民不懂……真的不懂秦参军的意思,什么灯下黑?什么被利用的棋子?”
“油灯下照不到的地方是黑的,就如跪在我们眼前的你,很容易被我们忽视是真正的写信者。”温彦博在旁解释了一下, 但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王正德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在故意装糊涂问。
王正德连连摇头, 哀求地恳请秦远和温彦博不要往他身上加罪,他真的很无辜。
“草民哪有胆子干这种事!草民真的不会招魂,写出什么死去的人的笔迹。草民说多少遍了啊, 怎么就没人信啊, 草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
王正德哀戚戚哭喊个不停。
魏征见王正德开始连续不断地哭, 呵斥他数句后,发现他竟完全不入耳。衙差们如果打骂或训斥他,王正德就改为嗷嗷叫地哭。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恫吓,王正德就是一个字:哭。
魏征实在听得不耐烦了,就喝了口水,那边的王正德仍旧哭个不停。魏征恍然理解秦远和温彦博刚才为何会在审问王正德的时候吃李子了。
魏征心烦之下,很想对付这无赖用刑。但他之前还拿不能‘严刑逼供’指责过秦远和文彦博,所以用刑这种话此刻他有点说不出口了。
难为秦远和温彦博,不仅要审问这样的罪犯,还要承受自己突然到来的刁难。魏征检讨自己不该偏听他人之言,哪怕是自家亲戚的,他该切实做到三思后行,慎言慎断。
“我看他这样不会认,你们得另想办法。”魏征叹道。
“这死去的人有很多,招魂附体也有讲究。若想招到某位指定亡者的魂,必须要有一样联系:要么是跟亡者有血脉关系的人,要么有亡者生前所用贴身之物。”
秦远问王正德是哪一种。
王正德疯狂地摇头,喊冤。
魏征和温彦博听到这话,心都咯噔一下。因为他们太清楚了,这两者不管是哪一种,事情都非同小可。
如果是跟李建成有血脉关系的人,那就是李氏皇族的人。
如果是贴身之物,在玄武门事变之后,李建成的遗物几乎都被列为禁品处理毁掉,不太可能会有遗留。如有遗留,想必留下这物价的人物也不能简单。
秦远想法与魏征和温彦博一致。
“我猜测两者皆有,不是他生前亲近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他生前的贴身之物。能让王正德招魂的这个人,必定身份高贵,但他不可能在王正德每次招魂的时候都现身配合,八成会留下一件那位的贴身之物方便王正德使用。”
温彦博乍舌:“此事太大了!”
魏征惊得说不出话,李建成曾是他先前效忠的主。现在这种时候,他应该避嫌,他一开始便不该来这。
魏征无奈地用手扶额,今天连连做错决定,没有看黄历就出门见秦远果然是不对的。
秦远:“他应该还有一个藏身之处。”
之前抓王正德的时候,他的宅子就已经被搜得净了,没发什么可疑的东西。那宅子本来就是王正德用来吸引官差的地方。王正德不会把李建成的贴身之物藏在那里。
“现在王正德装傻充愣只知道哭,恐怕不会交代他另一处藏身的地方。”秦远问魏征可有什么建议
魏征怔了怔,摇摇头,又说不出话来。
“这种情况下,应该用刑。”温彦博想起来魏征的严刑逼供之说,忙询问魏征可不可以。
魏征摆摆手,打发衙差先将王正德待下去严刑审问。
他随即起身,整理衣衫,踱步至屋子中央,对秦远鞠躬致歉。
秦远忙去拉住魏征,“这我可受不起,就当玩笑过去就是了,魏公切莫当真。”
“我说的话岂能儿戏,说到便做到。”魏征令秦远不必拦着自己,他一定要三鞠躬致歉。
在魏征鞠躬的时候,温彦博悄悄对秦远挑眉,用眼神暗暗赞叹他真厉害。
秦远忍不住得意,对温彦博悄悄撇嘴,窃笑了一下。等魏征再抬首的时候,秦远立刻转变成满脸谦卑之状,去搀扶魏征,感慨魏征此举真真折煞他了。
魏征没去看秦远,他有些难为情。
“秦参军聪慧机灵,乃破案奇才。这桩案子牵涉重大,就指望秦参军了!我老了,不经用了,原本就不该在这叨扰。以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我若能帮上,倒可来找我。”
魏征嘱咐秦远案子敏感,查案时切记要保密低调,不要把事情闹大。
秦远一一应承。
魏征便匆匆告辞而去。
温彦博和秦远送走魏征之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能让我们魏仆射如此吃瘪的人,整个大唐怕是只有秦参军一人了。”温彦博叹道,
秦远春风得意地扬着眉梢,问温彦博:“那你说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找我麻烦?”
“肯定不会。”
俩人随即又笑起来。
半个时辰后,小吏来回禀说王正德酷刑之下依旧喊冤大哭,拒不招供,秦远和温彦博都笑不出来了。
秦远:“我的推断虽然证实了他有嫌疑,但却不能完全证明他有罪。若能把那贴身物件找出来,才算能彻底坐实王正德的罪名。可这个王正德很聪明,一直在扛,守着最后的底线。”
温彦博赞同,他也觉得王正德和之前那些有特殊才能的犯案者,如白染、徐安等,都不太一样。王正德虽然年幼,但比这些人都有毅力和头脑。好在他年幼,经验不足,这回玩了一招‘自以为是’,才被他们抓个正着。
如果王正德年纪再大一些,丰富阅历了,加上有可以招魂的本领,很难想像他会犯下什么案子。而且犯罪之后,他极有可能把官府耍得团团,转而他自己逃之夭夭。他现在才十六岁,就已经有这苗头了,若非秦远及时发现,雍州府所有人都会被他蒙蔽过去。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看这厮打死都不会说了,就这么上报上去?”温彦博发愁地问。
“人心常多疑,永远最相信的是自己。王正德虽然嘴严,但外头的那个人未必相信他真的嘴严。”秦远道。
温彦博让秦远说直白点。
“我们可以再来一次钓鱼,把我们已经认定王正德是重犯,正在严加审讯的消息传出去。那个令王正德招魂的幕后者,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必定心中忧虑,说不准就会蠢蠢欲动,有所动作。”
温彦博连连应承这办法好。上次钓鱼没成功,是因为被钓的鱼就是王正德,他人已经在府中的大牢里。这次的鱼肯定在外面。
温彦博很期待结果,他很想知道这个幕后者到底是谁。
温彦博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再来找秦远,发现他人不在了,询问之下得知秦远去了秦将军府。
最近秦远在为秦琼解毒,他去秦琼的府上倒也正常。温彦博就不操心这些了,高兴地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李子吃。
秦远可真会买东西,李子比他上次在泾州吃的野李子还甜,一口能一直甜到嗓子眼。这种李子如果兑点水做成李子汁应该能很好喝。
温彦博悄悄看看左右,确认没有人,就在把盘子里的李子都拿走,藏进了袖子。温彦博觉得空盘子放在桌上,似乎有点儿不好,他就不舍得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李子放回盘子里。良心终于安稳了之后,他就高高兴兴地离开。
……
秦远一直很介怀秦琼的死法,他胸口的那处红点,是巫毒娃娃诅咒所致。诅咒者只需要秦琼的几根头发,对一只草编的娃娃施咒,然后将针刺入娃娃的身体,针刺哪儿,秦琼的身体就会对应在哪儿出现问题。
秦远到了秦将军府之后,就招来管家询问,“秦将军最近是否剪过头发?”
管家立刻否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头发是万万不能动的!”
“那平常都有什么人能接触到秦将军的头发?”秦远再问。
“夫人,还有四名贴身伺候将军的婢女,将军的头发每次都是由这些婢女来梳理。”
秦远就让管家将这四名婢女叫来。
秦远询问这四名婢女,“你们平常梳掉将军的头发后,会把头发怎么处置?”
四名婢女都表示秦将军不拘小节,她们都没对秦将军掉下来的头发过特别的处置,清理之后会连同书房的废纸一同送到厨房焚烧。
“是你们亲自焚烧,还是由别人插手?”
四名婢女表示都是她们亲自焚烧。因为书房里的废纸有时可能会涉及军事机密,所以这些东西从来都是她们亲自去焚烧。
“很好,那就只有你们四个有嫌疑。”秦远告诉管家这四名婢女的必须带回雍州府审问,让他代为跟夫人传禀一声,此事涉及到将军中毒的关键,不得不如此。
管家立刻去告知夫人,随后他就代夫人传话给秦远,“夫人说,任由秦参军处置。”
秦远道谢后,就将四名婢女拿回雍州府。
秦远先将秦琼中了巫毒的说法讲给了四名婢女听。
“这种毒必须要用到秦将军的头发,所以你们四人都有嫌疑。如果这件事情查不清楚是你们四人中谁做的,你们四个都得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毕竟系关秦大将军的性命,你们的命与秦将军相比自然死不足惜。当然,如果你们中有谁够提供线索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可以活命的。”
四名婢女听完秦远的话之后都吓得哆嗦。
“近一个月都是春兰在给秦江云梳头,我们三个没有碰过。”说话的婢女叫春明,她出声之后,立刻得到了另外两名婢女的应承。
婢女春兰急哭了,委屈的辩解道:“可我每次将军梳完头,都会烧了将军的头发!”
“你好好想想,每次都是你么,每次都是么?”秦远提醒。
春来想起来了,“对了,有天晚上我闹肚子,那天春江帮我给将军梳头!她也有嫌疑!”
春江忙道:“我梳头完之后,春明正好要去烧书房的废纸,我就将头发给她了。”
春明连忙反驳,“你胡说,我根本没有从你手里接过头发。”
春江惊讶地回看春明,骂她撒谎。
“绕了一圈是你!”秦远盯着这位叫春明的婢女,“你心虚,便最先开口指责,急于让别人定罪,才能保自己的命。”
春明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嘴上说没有,但人已经崩溃地大哭起来。
秦远刚才只是猜测,想先诈一下春明,没想到一下就猜对了。
秦远命令属下将其余的三名婢女带走,单独审问春明:“头发给谁了?”
“前两天月十五时候,我们陪夫人去道观上香,有个道士愿意花重金跟我买将军的头发。我便把头发给了他,得了一块好玉。”
不久,小吏就将在春明房间收到了玉呈给秦远看。
玉质晶莹剔透,是上好的羊脂玉。此物是宫里才有的玩意儿。
秦远拿着玉,带着婢女春明去辨认王正德。招魂、巫毒,这两种很像是同一个人能干出的事。
春明立刻指认了王正德。
王正德受刑之后正虚弱的躺在牢房内,他认出婢女春明后,缓慢而悠长地叹了口气。
“憋了这么久了一口气,你终究还是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