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要不是前一刻还见李世民蹬腿笑话尉迟敬德放屁,秦远差点就信了李世民这副‘贤君体恤下臣’的样儿。
“臣多谢陛下体恤。”尉迟敬德毕恭毕敬地对李世民行礼之后,狠厉的目光又一次扫过秦远。
那眼神杀气腾腾,足以横扫千军。
秦远彻底体会了一把‘眼神杀’。
“你二人都是寡人看重的臣子,该当好生相处。”李世民笑眯眯地看二人,“今日你二人便把话说开了,就当是话家常,一起吃桃子闲聊!”
秦远礼貌地应和李世民的话。
尉迟敬德则倔强地歪着脖子,坚持没有应和李世民的话。
李世民本想送桃子的吩咐就此打住了,先问尉迟敬德有什么意见。
“臣觉得朝中便不该有秦远这样的败类为官,请陛下撤了秦远的官职!”尉迟敬德语气铿锵,十分刚烈。
李世民轻笑一声,把手搭在桌上,抓了一个桃子,边用手把玩边问尉迟敬德何故。
尉迟敬德道:“他没有官德!”
“请问尉迟公,说我没有官德具体是指哪一点?”秦远客气地拱手询问,整个人又开始斯文起来了,说话有条不紊,温润如玉。
“第一,你谄上欺下,结党营私,用你手里头的那些果子美酒四处贿赂官员,还有陛下!”
李世民听到这话,立刻坐直了身体,眨了下眼,想了想,还把手里的桃子放下了。
“第二你言而无信,两次允诺,转头便四处宣扬,诋毁我尉迟家!第三你徇私枉法,办案不能一视同仁,昨日竟将那犯案的隋生源给放了!”尉迟敬德对秦远拔高音量,气势凶猛地细数了秦远的三条罪名。
尉迟敬德再度对李世民行礼,恳请李世民治罪秦远。
“倒可体谅他破案立过功劳,令其免除皮肉之苦和牢狱之灾,只将其撤职,还其布衣之身便可。“
李世民听尉迟敬德说话有进有退,琢磨着他近来没少准备这些话,八成是早想参本秦远了。今天刚好叫他来,他便借机发作。
李世民伸手再度把桃子抓起来,继续咬了一口,然后去看秦远的态度。秦远面色淡然,看起来也同样有所准备。李世民便放心了,安心吃桃子。
还是不得不称赞,秦远给的这桃子太好吃了,肉厚汁水多,甜而软,要紧的是他这份儿桃不塞牙。以前李世民吃软点桃子的时候,总是会有桃肉里面的‘丝’夹在牙缝中,如此就会导致人吃桃子的愉悦感减半。
秦远看出来了,李世民这是打算吃桃看戏,让他自己和尉迟敬德对峙。如此也好,当着李世民的面,和尉迟敬德吵架比较安全的,至少在两仪殿尉迟敬德不敢动手。或许才是腹黑李世民刚才借口叫尉迟敬德来的真正用意。
“尉迟公所言的三点皆不属实。”
既然有了安全保证,秦远当即就反驳尉迟敬德,对方凶狠的目光再度来袭。
尉迟敬德冷哼着请秦远继续讲,到底他所言都哪里不对。
“正好今日陛下在可以给我们做个见证,好生给我们评评理。”
“敢问尉迟公如何理解的贿赂?”秦远问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就怕秦远话里有话,把他套进去,直接呵斥秦远不必拐弯抹角,有话就说。
“所谓贿赂,就是指拿财物买通别人,此话尉迟公可同意?”秦远不急不恼地解释完,再问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谨慎仔细地想了下这句解释,点了头。
“尉迟公参我的第一点,错在他没有分清楚礼尚往来和贿赂的区别。贿赂是拿贵重财物引诱别人,以达到满足自己私欲的目的。礼尚往来,是自古传承的礼节。
比如说英国公夫人寿诞,我派人送些果子和美酒去。那这些果子和美酒是否算财?我是否凭这些小吃食就买通人家为我办事了?这就能算贿赂么?
如果硬说这就算贿赂罪,那整个长安城只怕没有人清白了。可以说当时参加寿诞的人都有罪,那些宾客所赠的金银玉器都比我的东西贵重。如果这样就算贿赂,那尉迟公就不曾派人送些东西与别的大臣么?我相信尉迟公这些年赠与别人之物,一定都比我这些瓜果贵重。”
秦远的一番解释,令吃桃的李世民连连点头赞许。
“邻居友人之间,送瓜果是常有的事,不过是得了点好吃的东西,大家一起分享喜悦罢了。若非将此种行为拿出来,往‘贿赂’二字上靠,那整个大唐怕是要风声鹤唳了,人人自危而不敢有所结交。但一个国家的治理,其实往往离不开大家的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啊。”秦远叹道。
尉迟敬德无可辩驳,暗自哼了一声。
“说得好!”李世民拿起一个桃,放在秦远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在表示这一局秦远赢了,所以他得了一个桃。
李世民转即对尉迟敬德道:“你所言的‘贿赂’不属实,可就是诬陷人家了,该跟人家赔罪。”
尉迟敬德心有不情愿,但还是拱手不情愿地和秦远道了一句歉。
“但这第二条,他定然无可辩驳。那日在陛下跟前,他拒婚我尉迟家的事,分明说好了不外传,但这厮却暗中大肆宣扬,羞辱我尉迟家。”尉迟敬德接着又说今天放屁的事,秦远利用官职之便窥探了他的秘密,却失信不予保密。
李世民听尉迟敬德说放屁,没忍住笑。
尉迟敬德羞愤得脸通红。
“这事你不能怪他,非他所言。”李世民帮秦远说话道,“是长孙无忌跟寡人说的。”
“那前一桩呢?我没说,陛下也不会说,只可能是他!”尉迟敬德就拒婚一事声讨秦远。
这件事李世民不好认,承认了他就是出尔反尔,以尉迟敬德那脾气,定然每次来觐见的时候都会提醒自己理会,欠他的。李世民可不想闹得被尉迟敬德要挟,再被御史台各种参奏,说他为君而言无信。
李世民手捏着没吃完的桃子,目光略带忧愁地看了一眼秦远。
“此事确实是我说的。”秦远立刻道。
尉迟敬德一听这话,立刻叱骂秦远无良,根本不像个男人。
“这有什么不能说?当日令嫒在朱雀大街上张贴告示,悬赏全城人来缉我的时候,她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为何她能满城宣扬找我,我便不能在别人问起我与她是何干系的时候,回绝一句?”秦远反问道。
“回绝一句?你只是回绝一句,会闹得满城风雨?”尉迟敬德自然不信,认定秦远在推卸责任。
“那就不知道了,这种消息一向传得快,毕竟喜欢我的女子太多。尉迟公前段时间出门的时候应该也见识过,满大街至少半数以上的女子都冲着我而来。”秦远为了反驳尉迟敬德,不惜开启了自恋模式。
“你——”尉迟敬德气得脸色更红,叱秦远不要脸。
“是不是事实。尉迟公心里清楚。若说两方打架,都会追究谁先动手,先动手的人错在先,先宣扬的人可不是我。”秦远随即又开启了不负责任模式。
尉迟敬德气得抖着手指了指秦远,“巧舌如簧!”
“尉迟公没理说不过我,便说我巧舌如簧,这似乎不太好吧。”反正都已经撕成这样了,秦远什么都不怕了,该反驳就反驳。
尉迟敬德再次用眼神杀秦远,重重地冷哼一声。
李世民感慨地点了点头赞许秦远,又拿了一个桃子放在秦远那边。
尉迟敬德脸色越来越青,若近他身三尺之内,似乎会被其熊熊燃烧的怒火焚成灰烬。
“再说这第三条,便好解释了。一切按律处置,并无不妥之处。”秦远解释道。
“并无不妥之处?你开什么玩笑!”尉迟敬德询问秦远到底是根据哪条规定,放了那孩子。
秦远:“我是受害者,不告,不追究,此事就过去了。”
“的确,你是受害者,若你不告,小事可以和解。他可是假借我这个朝廷命官的名义,去你府上扔斧头!这是大罪,该当处死。你能原谅,我却不能!”尉迟敬德纠正道。
“可昨日尉迟公在堂审之时,当场表示这案子和您没关系了,您不管了,然后就走了。故而这案子是否上告的决定权就在我了,跟已经放弃的尉迟公没有干系。”秦远解释道。
尉迟敬德气得瞪圆了眼睛,“你——居然如此强词夺理!”
尉迟敬德转即拱手,请李世民公平决断。
李世民犹豫了下,看向秦远,秦远也回看李世民。从秦远看自己的目光中,李世民感受到了异样。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桃子,默然拿起第三个桃子放在秦远那边,咳嗽了一声。
尉迟敬德见状,明白李世民的立场完全是偏袒秦远的。他气得无以复加,最后竟然气笑了。
“陛下,自古帝王宠信奸佞,便没一个有好下场!”尉迟敬德义正言辞地说道。
李世民默然挑了眉毛,没有立刻回应尉迟敬德。
秦远当然不依,反问尉迟敬德这话什么意思,“说谁奸佞呢?”
“你!巧言令色,迷惑郡王!”尉迟敬德指着秦远
秦远:“我光明正大在此,行得正坐得端,因所言句句有理有据,才无人可以反驳我。尉迟公何必长戚戚。”
“你敢骂我是小人?”尉迟敬德愤怒地凑近秦远两步,欲伸手捉秦远的衣领。
秦远立刻机灵地退了四步,坚决与尉迟敬德保持距离。
“我可没说这两个字,是尉迟公自己说得。”
李世民瞧着架势,正欲阻拦,太监张德忙高声禀告李世民,魏征和房玄龄、长孙无忌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李世民应承,故作善解人意道:“刚好了,就让他们三个也来说说理。”
尉迟敬德立刻应承。
秦远则更不怕了,来的人越多,他越安全。
随后不久,魏征、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入内,三人听说尉迟敬德参秦远的三条罪状之后,面色各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前两条都还好,这最后一条魏征有点不赞同,他皱眉看向秦远:“你这——”
李世民咳嗽了一声。
魏征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长孙无忌道:“臣以为,尉迟公跋扈嚣张,欺负秦远多时,该当自省,领教训。”
房玄龄看看李世民,看看尉迟敬德,再看看秦远和长孙无忌,皱眉思量了片刻后,出声附和长孙无忌之言。
魏征愣了,不明白平常挺深思熟虑的房玄龄,怎么会这么快站在秦远那边,现在重要的应该是调和,而不是站队。
“你这——”
李世民又咳嗽了一声。
“陛下既然嗓子不好,何不宣太医来看看?”魏征气得直接反问李世民。
“来人,宣太医!”李世民起身,边往外走边说,“寡人乏了,剩下五个桃子你们分了!寡人嗓子不好,吃不动了,也没心情吃。真不知道养你们干什么,一天天的就知道来我这找事儿。”
李世民牢骚完,出门一转,人影就不见了。
大殿内五名大臣都被撂下了。
太监按照李世民的吩咐,将剩下的五个桃子分给了长孙无忌、秦远、房玄龄、魏征和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心情复杂地看着手里的桃子,很想随手给丢出去,奈何这桃子是圣人赏赐,他丢不得。丢了,那无异于双手奉上把柄给仇敌。
长孙无忌瞧尉迟敬德这表情,忽然想起当初的自己了。那会儿他刚和秦远认识,对其印象并不太好,圣人当时赏了他甜瓜,他接到瓜的表情,跟此刻的尉迟敬德一模一样。
长孙无忌忽然有些同情尉迟敬德了,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凡事多想想看看,别局限自己。
尉迟敬德立刻扭肩,嫌弃地躲开长孙无忌。
“你干什么?我跟你的账还没算清楚。”
长孙无忌本来好意,见尉迟敬德拒绝自己,立刻黑脸,“什么账?”
“我问你昨天在公堂上的话,是不是你说给圣人?”尉迟敬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