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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陆漫继续说道,“从记事起,我便知道我没有亲娘,有一个罪臣外祖,被长辈不喜和无视。我没有同胞手足,亲爹远在千里之外,在那个大家庭里,我倍感孤单,那种被排斥被无视的感受真的真的锥心蚀骨,比饿肚子还难受得多……稍稍长大一点继母便打发走了我的乳娘,不让我再继续读书,让丫头带着我做不妥当的事,从此后我就有了那个被人齿笑的坏名声。遇到难事,没有人能够倾述,没有长辈正确引导,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只想一死了之。”
    陆漫的眼泪也不自觉地滑落下来,有她本人的,也有原主的。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继续说道,“上吊,那真是一条不归路,害了自己,也害得三爷和婆家没脸。还好上天垂怜,让我活了过来,也彻底醒悟了,想通了。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死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活着,才能去解开一个又一个死结。更要谢谢祖母仁慈,给我机会让我改过……每每看到玖儿说想爹爹,想热闹,我就会想起我小时候的那种渴望,那种被排除在群体之外的自卑,心里就特别难过。玖儿和八爷跟我不一样,他们虽然没有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但身体里还流着最高贵的血,爹爹还近在咫尺。我相信,他们宁可少穿一点,吃少一点,也不愿意被亲人漠视,排除在家人圈子之外。不错,嫡庶有别,这在出生的时候已经定下了他们的身份。还是那句话,人选择不了出身,但能选择做什么样的人。只要他们不去肖想不该属于他们的,不去做坏事,家里该给他们的关爱就不能少。特别是女孩,她们不同于男孩,男孩大了可以走出大宅门,有自己的世界。可女孩,孤独地呆在小院子里,缺少与人交流,连个下等婆子都能无视她喝斥她,她的性格能塑造好吗?肯定不能。这样,为人处事就会有欠缺,就像当初的我,懦弱无能,外强中干,遇到难题只想去死……”
    陆漫豁出去了,把多日来一直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以至于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感动了。
    大夫人不高兴了,冷声说道,“展唯媳妇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不慈,苛待庶子庶女了?”
    陆漫心道,我就是那个意思。面上却不敢承认,说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把自己的切身感受说出来,求长辈们开恩多看顾小玖儿一些。她再是庶女也是长公主的亲孙女,性子养得不好,不仅是她本人的悲哀,府里也会受牵连……”
    只见姜展玉红着眼圈走了出来,他先给陆漫长躬及地,含泪说道,“谢谢三嫂,他们是展玉的弟弟妹妹,却让嫂子帮着委屈。展玉惭愧。”
    然后又走过去牵着姜展魁和姜玖的手,温言说道,“八弟,玖儿,是五哥不好,之前没有关心过你们。以后,但凡五哥回家,我们兄妹都会相聚。你们舍不得旗长是吧?放心,五哥不会让人杀了它,也不会让人把它弄出内院,五哥帮你们求情。”
    听了姜展玉的话,陆漫的鼻子更酸了。他的岁数不大,却是真正的君子。
    长公主的眼圈也红了,招手说道,“展魁,玖儿,过来,到祖母这里来。”
    姜展魁和姜玖有些怕,没敢上前。姜展玉牵着他们走上前去,把他们的手递到长公主的手中。
    长公主在两个孩子的心里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之前跟长公主的距离都是三米以外,这次居然被她拉了手,又是惶恐又欣喜。
    长公主和蔼地说道,“之前是祖母疏忽,委屈你们了。展唯媳妇说得对,你们虽然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但你们身上流着最高贵的血,是这个家的血脉传承。以后,只要家人相聚,都会把你们叫上。”理了理姜玖乱逢逢的头发,叹道,“哎,咱们府的姑娘,得多尊贵啊,怎么弄成这样,还要由嫂子帮着委屈……展唯媳妇做得好,提醒本宫了。”又侧头对大奶奶说,“展举媳妇也要帮本宫记着,若忘了叫他们,要提醒本宫。”
    大奶奶赶紧欠身笑道,“是,孙媳记住了,孙媳也喜欢他们呢。”说完,才觉得自己多话了,又瞥了一眼大夫人。
    长公主又说道,“你们莫怕,那条狗,哦,它叫旗长是吧?没有人敢把它打死。”又对二老爷说道,“老二,是吧?”
    二老爷红了老脸。他是这对小兄妹的父亲,似乎是自己把他们逼得这样难过的,也是自己不让他们来参加聚会的。现在好像他应该有所表示,特别是小玖儿口口声声说想爹爹,他的心也有些痛,可他就是表示不出来。
    第六十七章 意外之喜
    这时,二夫人难得地说话了,“展唯媳妇不错,听这些话,倒是真的醒悟过来了。死一次能让你想明白,也值了。人,特别是女子,就是要自强自尊……哎,这件事闹成现在这样,我这个嫡母也有责任,因为沉迷自己的事物,鲜少关心展魁和玖儿。我忙,性子冷清,又想不到那么多。长嫂如母,以后展唯媳妇就多多看顾小玖儿些。”又看着二老爷说道,“老爷……”
    声音依然那么冷清,却又带了些许之前没有过的暖意。
    二老爷一见夫人都表态了,老娘儿子早就表态了,赶紧说道,“唔,那条狗是吧?它没有伤到人,小玖儿又舍不得它,你们就带回院子吧。”
    长公主又补充一句,“以后只要咱们相聚一堂,都要把他们叫着,老二不许再拦着。等老驸马醒来后,本宫还要劝着他。”
    二老爷老脸一红,干笑两声,“好,好,听娘的。”说完,又看了二夫人一眼,很想说“也听文儿的”,但到底没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陆漫没想到仙女落入了凡间,二夫人居然表态了,还表态得这样接地气,这样大气。她之前说的那一番话,得罪最深的应该是二老爷和二夫人。这一切都是二老爷弄出来的,说他一点不冤枉。但男主外女主内,二夫人是姜玖的嫡母,那一番话让她的面子最难看。
    可二夫人不仅没不高兴,还能说出那句“女人就是要自强自尊”的话,意识多超前啊。陆漫觉得自己有些爱上她了。
    而且,这件事就这么圆满地解决了,不仅救下了旗长,还为小兄妹争取到了该有的政治权宜,这真是意外之喜。虽然貌似得罪了大夫人,但自己也顾不到那么多了。
    姜侯爷满意地看看陆漫,冲长公主笑道,“没想到,给父亲冲个喜,还让咱们家娶了个好媳妇。父亲他老人家醒过来,也会欣慰。”
    陆漫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她的初衷可不是当你家的好媳妇。
    三老爷也笑道,“很好,展唯媳妇这份见识不输于男儿。有这样一个贤惠的妻子,是展唯的福气。只是,那个后母做事委实可恶,好好的一个孩子,弄出那个坏名声,还差点死了。”
    长公主冷哼一声说道,“有些人就是那么恶毒,要不怎么后……”她赶紧把那个“宫”字忍下,换了一个字,“后……宅有那么多阴私。还好展唯媳妇没死成,活过来不说,还想明白了许多道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又对陆漫几人说道,“你们回去梳洗一番,再回来吃晚饭。把那条狗也带回去吧,可怜见的,那小眼神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下人们听了,赶紧去把旗长身上的绳子解开,看它的一条腿似乎被打断了,一个婆子还把它抱了起来。
    姜展魁和姜玖跟着陆漫向外走去。走的时候,姜玖还瞥了二老爷一眼。二夫人见二老爷没表示,又招手把姜玖招呼过来,替她理了理头发,说道,“你嫂子说得对,哭换不回来你想要的。读书能使人明智,以后多读书,有不懂的,可以去晚轩找我。”
    陆漫提醒姜玖道,“小玖儿,这是母亲提点你呢,快谢谢母亲。”
    陆漫叫二夫人母亲很别扭,但她希望小玖儿跟嫡母搞好关系。长公主是一家的大家长,年纪又大了,许多事情顾及不到。二夫人是二房的当家夫人,今天才发现她的为人很不错呢,二老爷又怕她,若她能疼惜小玖儿,小玖儿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姜玖听了,跟二夫人福了福,糯糯说道,“谢谢母亲。”
    二夫人点头,放开了拉姜玖的手。
    现在天气正热,陆漫和姜展魁、姜玖几人折腾那么久早已疲惫不堪。他们来到垂花门外,已经有两顶轿子等在那里了。
    由于旗长的腿被打断,先抱它去兰汀洲包扎,它被抱上了陆漫的轿子,放在她的脚边。
    姜玖还有些舍不得陆漫,陆漫笑道,“洗了澡,打扮得美美的,过会儿我们在鹤鸣堂见。”
    小轿来到清风院门口,小兄妹一下轿,顾嬷嬷就冲了上来,流着眼泪说,“我的姑娘,你可受罪了。老奴若在,定不会让那些挨千刀的婆子这样欺负你……”
    姜玖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扑进顾嬷嬷的怀里。
    姜展魁冷哼道,“小爷就奇怪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你就不在,事情一过,你的腿脚比谁跑得都快。”
    灵芝和兰芝忍住没笑出声。
    顾嬷红着老脸哭笑不得,说道,“看八爷说的,下晌老奴去了针线房,想找些零碎料子给二姑娘做衣裳压边用……”
    姜展魁没理她,进屋让人准备水沐浴。
    陆漫回了院子,先看了旗长,其它地方没有大碍,就是左后腿的骨头被打断了,陆漫用金创药包扎了,又用一根木棍把腿固定好。它的伤比较重,暂时就让它住在兰汀洲,让那个叫青青的小丫头这些日子专门服侍它。
    现在,兰汀洲里有许多药材,有让人去仁和堂买的,也有付御医和王御医给的太医院自己制的药膏和丸药。
    弄好了旗长,陆漫才去净房洗澡。
    她累坏了,真想多泡一会儿。但想到鹤鸣堂那么多人还等着自己和那两个小人儿,只得打起精神出来。
    换上一身清爽的衣裳,丫头们又重新给她梳了头。
    来到兰汀洲门口,轿子还等在那里,她又坐着轿子去了鹤鸣堂。现在已经暮色四合,没想到他们一通折腾,已经这么晚了。
    小兄妹已经到了鹤鸣堂,等陆漫来了,众人才入了席。
    或许今天长公主很满意二夫人的表现,没等二老爷过来献宝,就先令人给二夫人拿来了半壶青花雕。又让人给陆漫、姜五爷、姜展魁、姜玖各舀了一小碗八宝酸鸭汤,还说这汤下火气,天热喝了好。
    这回二房人的面子足足的,第一次赶超了大房和三房。
    二老爷见了,也是捋着胡子呵呵直乐。二夫人倒是没有意外之喜,一副云淡风清的感觉。
    陆漫却有些馋那酒壶里飘出来的酒香,但也不敢要,也只有喝着长公主给的那份荣耀。
    第六十八章 意外来客
    饭后,长公主又赏了陆漫一串沉香手串,姜展魁一个青玉雕花笔筒,姜玖一个琥珀小葫芦。
    出门已是星光灿烂。
    陆漫同姜展魁和姜玖走到岔路口,姜展魁非常郑重地给陆漫长躬及地,说道,“谢谢三嫂。你是好人,是真心对我和妹妹好。特别是对妹妹,我三哥都没想到那么多,而三嫂却想到了。若妹妹变成那样的人,好可怕,好心痛,我都不敢往深里想……”他吸了吸鼻翼,眼里有了泪光,像两颗星星在闪耀。又鞠了一个躬,说道,“对不起,我之前错怪三嫂了。我也代我三哥向三嫂道歉,他不知道你的好。”说着,又鞠了一个躬,抹了一把眼泪。
    这孩子能如此懂得感恩,让陆漫很意外。只是,他太早熟了,早熟得令人心痛。
    陆漫希望他能再阳光些,开朗些,他才能真正快乐起来,不至于养成极端和偏执的性格。
    陆漫笑道,“八爷客气了。我们相处这么久,也是一种缘份。以后无事,多领着小玖儿来兰汀洲玩。我很喜欢她呢,哦,也很喜欢你。”
    姜展魁咧开嘴笑起来。
    姜玖赶紧答道,“好,玖儿会经常提醒八哥。”看到八哥喜欢三嫂了,她心里也乐开了花。以后,终于能经常去兰汀洲同三嫂一起玩了。
    回到兰汀洲,陆漫先去后院厢房看望了旗长。
    刚回上房,二夫人和三夫人的赏赐就来了。
    先是二夫人赏的一根白玉莲花簪,后是三夫人赏的一匹妆花缎。
    听来的两个丫头说,二位夫人也赏了清风院的两个小兄妹。
    睡觉前,大夫人又派人送来了六朵宫花。
    陆漫暗笑,大夫人肯定是无奈了,不得不做个面子情。其实,大夫人是内宅里除长公主以外最大的老板,她真心不想得罪她。可她看自己不顺眼,不顺眼的人做什么她都不喜欢。但愿自己不要连累那一对小兄妹,她不想在这里久混,可小兄妹以后还有许多事要仰仗大夫人。
    一晃到了六月中旬,前些天连续三天下了一场大雨,驱走了滚滚热浪,天气也随之凉爽下来。
    说好上旬回来的姜展唯并没有如期回来,这不仅让小兄妹失望不已,陆漫也心急如焚。她也盼望着姜展唯快些回来,帮着寻找王妈妈一家人。
    除了下大雨的那三天,小兄妹几乎每天下晌都会来兰汀洲一趟,有时候连晚饭都会在这里吃,理由是来看望旗长。虽然顾嬷嬷极其不高兴,但姜展魁坚持,她也没有办法。
    旗长的腿已经大好了,拆了夹板,三条好腿拖着一条病腿走路一点没问题,十五那天就回清风院住了。
    老驸马的病情也越来越好,面部表情和四肢动作较之前又多了一些,一家人都盼望着他早点醒过来。
    陆漫更忙了。不仅要给老驸马和黄牛家的治病,还要给两个小朋友做心理疏通,又要经常做点好吃的孝敬长公主和各房。同时,还隔三岔五让柳芽爹高大伯去仁和堂买药,要时刻跟那里保持联系,偶尔也会让高大伯去旁边的布庄买点料子。
    如今,陆漫在府里也算有了地位,她要用外院的人,丫头拿着大奶奶给的对牌,交给外院的管事便能用。
    听高大伯说,李掌柜人很好,脾气温和,从他的谈吐中看出,他还懂得许多医理。而那个布庄好像成了小陈氏的产业……
    仁和堂的房子成了小陈氏的产业?真是天大的笑许!陆漫气得肝痛也只有耐着性子等。想着,再等等,若那货再不回来,就豁出去去求长公主。
    十九这天下晌,陆漫让人去厨房买了许多吃食,她还是准备做铁板烧。不仅因为陆漫十分喜欢吃,姜展魁也非常喜欢,他昨天还专门点了豆皮卷菇子,五花肉,羊肉串这几样菜。
    如今他们几人在府里的地位有了一定提升,虽然比不上那些得宠的嫡子嫡媳,但总不是隐形人的存在。只要厨房有的食材他们都能买到,而且人家还不敢收高价。
    陆漫从鹤鸣堂回到兰汀洲,先去厨房看了一眼。让她欣喜的是,居然还有一大碟墨鱼崽和一斤鹿肉。其他菜品也极其丰富,荤菜有五花肉,羊肉,鸡肉,排骨。素菜有辣椒,韭菜,黄瓜,茄子,蘑菇,豆角,另外还有豆腐和豆腐皮。还买了一小坛桂花酿。
    陆漫笑得眉眼弯弯。急匆匆去净房洗了澡,就领着几个丫头和黄婆子忙碌起来。
    做得差不多了,陆漫探出头看看偏西的日头,已经申时末了,不知那小兄妹怎么还没来。她正要遣人去催,就看见姜展玉一手牵着一个小人儿从偏厦穿过来,旗长跟在一旁。
    那三个人就像从金光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仙气十足。
    陆漫赶紧迎出厨房。
    姜展玉笑得如沐春风,说道,“三嫂,八弟和小玖儿说三嫂做的铁板烧极好吃,我就……呵呵……”说完,脸更红了,如三月里的桃花。
    把这个少年比作桃花,陆漫觉得没有一点违和感。
    陆漫笑道,“哟,贵客临门,欢迎,欢迎。不过,这些吃食粗鄙,不比府里的菜品精致,五爷莫嫌弃。”
    姜展玉笑道,“三嫂客气了。”
    同来的兰芝和灵芝还拿着两个油纸包,里面装的是在喜福酒楼买的酱牛肉和酥脆斋买的豌豆黄。
    姜玖邀功道,“三嫂,这是五哥给我们买的,我们拿来孝敬三嫂。”
    陆漫捏捏她的小脸笑道,“谢谢你们,也谢谢五爷。”
    因为有了姜展玉这位小叔,饭就摆去了西侧屋的圆桌上。
    菜品摆上桌,卖相的确不好看,哪怕装在漂亮的盘子里,也不显得精致。但味道极香,刺激得人的味蕾大开,姜展魁的口水包了一嘴。
    姜展玉笑道,“这香味倒是特殊,之前从来没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