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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只是面上如常,将手上捧着的包裹双手奉到桌前,恭声道:“九殿下,这是您吩咐的东西。”
    他说完抬头小心观察了一下殿下的脸色,见他虽是眉头微皱,脸上却白里透红,没有半点受冻的样子,就放下心来。
    然后目光扫过殿下身上那件黑鸦鸦的厚袍子,知道这是件御寒宝衣。可是宫里并没有这样的袍子,定是那个人送来的了。
    无殃从纸墨间抬头,扫了一眼那包裹,只道:“放着吧。”
    “是。”
    广常连忙躬身把包裹放在圆桌一旁,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桌面铺开纸张上的字,不禁一愣。却不敢多看,放下就退出房间,依旧把门关严实,阻隔室外的风雪严寒。
    今日已是腊月十五,到了一年最寒冷的时候,京城连日来天空阴沉,下着鹅毛大雪,夜间尽是呼呼北风响,飒飒落雪声。清晨起来,远处屋角飞檐,一片银白,院子里的雪也再次没过了他的膝盖。
    落在阶前、回廊的雪,广常每日里都要清扫一遍,虽知道这里惯常没有人来,殿下也不常走动,他还是每日做着这清扫的活计。哪怕冰天雪地,动僵了他的手足。
    今日也是如此。
    广常从房里出来,便从廊下拿了那支与他一样高的、枯树枝做成的扫帚,把阶前新雪一一扫落,发出一声声轻微而粗嘎的声音,更衬得这一方小院格外宁静。
    一边扫着,他发白的嘴唇不禁念了字,眼里透出一丝雀跃的情绪,原来,是这两个字啊。
    寒风飞雪吹过他的脸,又从领口、袖口钻进去,他却不知怎么的,丝毫不觉得冷了。
    这时,屋里突然传出一些动静,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轻轻细细的,像这飘落的雪片一样轻柔,却又没有雪花的冰冷,反而是温暖的,暖到了人的心里。
    广常扫雪的动作便顿了一顿,冻得通红的双手却握紧了粗糙的扫帚,心里却松软下来,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
    他低下头,眼神却亮起来了,唇角也微微弯起来。
    她来了。
    总是在十五这天悄悄到来。
    “哗啦,哗啦。”
    他又挥动起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雪,动作却轻快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却听得背后“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他动作一顿,随后便听到她的声音,轻轻的唤他:“广常,过来。”
    他回头,便看见她抱着满怀的东西出来,微微皱眉看着他,似有些责备:“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扫什么雪,这天上下个没完没了的,扫也扫不完啊,快过来!”
    广常这才愣愣地走到她跟前,还没反应过来,怀里便被塞了满怀东西——实则是一件袍子,只是十分轻盈,内里似还裹着什么。
    他抱住了这些东西,那扫帚就掉到了地上,只是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扫帚了。
    江婺看看跟他一样高的扫帚,又看看他也是瘦削的脸颊,不禁暗怪自己之前对他那么不友善的样子。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当心冻坏了。快去屋里把衣服穿上,对了里面衣服里面有肉包子、鸡蛋和牛奶,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看看他抱着衣服的一双手,粗砺通红,生怕他长冻疮,赶紧借着披风的掩饰取出一双皮手套给他。好在她准备充足,手套都买了好几双不同材质的。
    “以后你干这种粗活的时候,就带上这个,免得冻坏了手。”
    又再叮嘱一遍,“去吧,吃东西,穿衣服,戴手套啊。”说完才转身回去了。
    直到眼前门关上了,广常还抱住满怀的东西僵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他,竟也能得她如此关心吗?
    他以为经过那次,她已经恼恨了他,永不信任他,也吝于对他表露关怀了。
    这……仿佛梦一般。
    直到冰凉的雪花飘落到他脸上,他才回过神来,唇角轻轻笑开了。
    屋里,无殃看着桌上并非独一份的吃食,脸上的喜悦减少了些。
    江婺有些哭笑不得,“无殃乖,广常也年纪不大,伺候你也很辛苦啊,我才顺便给他带。”
    无殃听到“顺便”二字,脸色才好了点。
    又看她带来了许多东西,堆了一堆,不禁问:“江婺,你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江婺摸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年关了呀,姐姐给你带了年节上吃的东西来。”
    第24章 缟素
    江婺盯着无殃吃了东西, 又看看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才放心地摆弄起那堆五颜六色的豆子, 一边笑道:“虽说腊八节已经过去了, 但是腊八粥还是要吃的, 吃了可以养身暖胃, 在这样寒冷的雪日吃了, 浑身都有劲儿呢,你读书写字也舒服些。不过这些豆子不好煮开,我现在煮,熬炖上两个时辰就变得香糯可口, 吃一碗浑身都暖洋洋, 你说好不好?”
    “好。”无殃轻软地应了一声。
    江婺就开心地忙活起来,去取出锅子, 又把每样豆子小米等放一些进去。
    无殃抬头看着她在房内忙碌的身影, 看着看着, 眼里竟恍惚了一下,露出几分郁色,只看着她怔怔出神。
    江婺回头看见, 一愣, 忙问道:“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太冷了?”
    又突然一拍自己额头:“哎呀, 给你带的保暖物品都忘了。”
    她赶紧先放下这些东西, 转而取出一顶内绒外线的帽子, 扣在他头上, 又拿出一条灰色粗线的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
    然后上下一打量,他被裹得严严实实、暖暖和和的样子,就露出来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白里透红的,乌亮的眼睛黑曜石一般,有些愣住了看她,似乎被她一顿捯饬弄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江婺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打趣一句:“咱们无殃真好看啊,以后不知道要掳获多少女子的芳心呢!”
    无殃好像有些被吓到,回过神连忙将她的手拿下来,抓在手中,皱眉说了一句:“江婺不要乱说。”
    也因此,眼里的郁色消失了,整个人都软和了下来。
    江婺却惊讶地发现他脸红了,顿时觉得好笑,继续打趣一句:“无殃脸皮这么薄啊,倒像个小姑娘一样。”
    无殃竟然瞪她一眼,“江婺,不要闹了。”
    江婺怕他真的生气了,才不开他玩笑了。不过心里觉得好神奇,无殃原来也是会瞪人的啊,这样才像个小孩子嘛。
    这样想着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可惜无殃已经神色如常,再寻不到那样鲜活的样子啦。
    不过这么一来,江婺才发现,他身上那件羽绒服暖和是暖和,不过浑身黑鸦鸦的,这色彩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也太沉重了些。她开始懊恼自己当初只顾暖和,没有考虑到适合孩子的颜色。
    恰在这时,无殃开口了,语气有些踌躇:“江婺,你有没有素一些的袍子?”
    “素一些的?”
    江婺赶紧转身在空间里翻了翻,取出两件棉袍,一件蓝色,一件灰白色,这都是订做的,因为材料的原因,没有太过蓬松,有点修身,看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无殃脱下身上的黑袍子,接过灰白色那一件,仔细穿在了身上,又抚平了褶皱。衣摆长度刚好到他鞋面,看来大小长短刚刚好。
    平时没看见,这次他换衣服的时候,江婺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穿来的时候见过的,那时候这个玉葫芦不知道怎么掉到墙和柜子之间的缝隙来着。
    不过江婺没多注意这个,转而仔细打量了无殃几眼,觉得他应该又长高了一点。普普通通的一件袍子,穿在他身上竟然也显得好看,看来还是人长得好看的缘故。
    她心里不由得冒出一种“我家弟弟长得就是好看”的自豪感。
    自豪完,她把另两件袍子折好放在柜子上层,以便他换着穿,然后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我去熬煮腊八粥,无殃乖乖看书,有什么不懂的我等会儿回来给你解惑。”
    “好。”
    屋里又只剩下了无殃一个人。
    他站在桌后默然半晌,突然抬手,隔着衣服轻轻摸了摸玉葫芦,稚嫩的脸庞竟然带上了几分哀戚。
    江婺呵着白汽、冒着风雪走到庭院,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水井,却见井里井外已是一片雪白。
    ……好吧,都下雪了,气温肯定在零度之下,所以井水结冰也就不奇怪了。
    她环顾一周,只好在光秃秃的桃树下捡了那把铲子,把井上雪都铲开,再把它倒过来用手柄伸下去,使劲儿“梆梆梆”地敲,“噼啪”一声把水面结冰敲碎了,才顺利打上水来。
    好在井水是暖和的,她手也不至于冻僵。
    在井边倒水淘洗豆子的时候,江婺突然想起,那件袍子灰白色,没有什么花纹,好像更不适合无殃。因为在古代,白色代表丧事。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边都快过年了,穿白色也太不合时宜了些,都怪她没想到这个。
    不过,刚刚无殃出神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对啊……
    “我来吧。”
    江婺一边打水一边想着事情,没提防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一时吓得手下一松,木桶脱手歪倒去,好在一只有些粗糙的手伸过来,把它牢牢扶住了。
    只是里面的水不免洒出来一些,沾湿来人灰蓝色的下摆。
    江婺回头一看,发现是广常,才松了一口气,“是你呀,吓我一跳。”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地方也就广常来往了,其他还能有什么人?
    她看他衣服沾湿了,忙道歉:“对不住,都怪我没留神。”
    广常却摇头,语气比她还懊恼:“是我吓到了您。”
    江婺不想纠结问题,看看他湿了的衣摆,道:“你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免得寒气入体。”
    “不碍事。”广常却并不在意,只低着头重新从水井里打了满满一桶冒着白汽的水上来,倒了一些到小锅里,倒是一滴未洒。
    一边低声说了句:“您别做这些,我来就好了。”
    江婺心道她才想说这个,他倒先说了,一个两个都少年老成的。
    她就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是来照顾无殃的,这些活计我来做就好了。你快回去换衣服去吧——你怎的还是穿得这样少,我先前带来的衣服可是不喜欢?还是不合身?”
    “没有,”他摇摇头,“很好,我很喜欢。”至于为什么不穿却没解释了。
    既然他不说,江婺也不追问了,给他带衣服只是顺便,穿不穿随他。
    毕竟她跟广常接触时间不长,她又不了解他,而且他年纪稍大一点,总感觉跟他有种隔阂感、疏离感,无法像跟无殃一样亲近。
    想起无殃,江婺迟疑地问:“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无殃……似乎有些不高兴。”
    闻言,广常面色突然沉郁下来。
    江婺一愣:“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才道:“今日,是……夫人的忌日。”
    江婺一愣,确认道:“无殃的母亲?”
    广常点头。
    江婺顿时叹了口气。
    其实早该想到的,无殃处境这么艰苦,肯定是生母没了。父亲又薄情寡义,对他不闻不问,肯定早已另娶新欢,有了别的儿女。经常来打他的,想必就是他的异母兄弟姐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