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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过了片刻,从衙门里走出一个书办,打官司也不必在公堂上,就在衙门的院子里,那书办叫人把夏小清带上来,夏小清精气神儿还算不错,就是一夜之间,脸上长出不少胡茬,他看到来的崔家姐妹,冲着她俩一笑,气得崔世柔狠狠剜了他几眼。
    原告和被告都带到场,衙门里的书办也不多说废话,他直接问道:“你们两家各自都是甚么打算?”
    夏小清抢先开口,他道:“是那姓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气不过,这才动手打他,要和解我是不愿意的,顶多我赔他几钱医药银子。”
    陈家来的掌柜四五十来岁,他对书办拱手说道:“陈家也不愿和解,医药银子也不必赔,陈家不差那几个钱,我家东家说了,只求大人做主,还他一个公道。”
    崔世柔急得抓住崔世君的手,两边都不答应和解,陈盛容分明是要让夏小清受罪。
    衙门里的书办不耐烦与他们歪缠,他对夏小清说道:“是不是当真不和解?要是不和解,那就只能打板子吃牢饭了。”
    崔世柔急了,她挤过去,问陈家的掌柜:“你们就直说吧,要怎样才愿和解?”
    办案的书办撇了崔世柔一眼,他道:“你这小妇人又是谁?”
    一旁的捕快插话:“陈家的和夏家的打架就是为了她!”
    书办了然,那夏小清不舍得崔世柔参合进来,他道:“二姑娘,你回去吧,我皮厚肉糙,不怕挨板子!”
    “你闭嘴!”崔世柔骂了他一句,转头又望着陈家的掌柜,她道:“都是住在一个城里,素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何苦闹到见官的地步,是不是非得我亲自去求你们东家,你们东家才肯罢休?”
    陈家的掌柜望着眼前的前东家少奶奶,他慢腾腾的说道:“崔二姑娘,东家说了,如果夏小清非要和解,也不是不能谅解他,只要他肯当着众人的面前,给东家磕头认错,陈家自会撤诉。”
    他的话刚说完,夏小清跳起脚来朝着陈家的掌柜啐了一口,他破口大骂:“好大的狗脸,要爷爷给他陈盛容磕头,他也不怕风大闪了他的舌头!”
    “不和解,坚决不和解!”夏小清扬着下巴,他对书办说道:“大人,你打我板子吧!”
    崔世柔又气又急,夏小清倔得像头牛,要他给陈盛容磕头,那是绝不可能的,她怒道:“这不是强人所难么,他陈盛容打架打不过,还有脸叫人家给他磕头?”
    陈家的掌柜只是来传话的,他不与崔世柔争吵,只道:“愿意不愿意,都在夏小哥儿呢。”
    夏小清对崔世柔说道:“二姑娘,你别求他们,就这几板子,我还是挨得住的。”
    说着,他对书办说道:“大人,你就打我板子吧。”
    眼见夏小清宁愿挨打,也不服软,崔世柔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夏小清看她要哭,心肝都快酥了,他挠着头皮,说道:“二姑娘,能得你为了掉一回眼泪,这顿板子我挨得值了!”
    “呸,谁要为您掉眼泪!”崔世柔骂了他一句,那夏小清已经被两个捕快拉下去打板子,不一时,就听到从里面传来一声一声的钝响,崔世柔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崔世君看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说道:“别哭了,他不是说他皮厚肉糙不怕疼么。”
    崔世柔听不得这话,她对她大姐怒声说道:“你还有没有良心,上回你被拘到提牢厅,你忘了是谁借钱子给咱们的?”
    “记得,是夏小清嘛。”崔世君神情不慌不忙,她缓声说道:“你有工夫哭哭啼啼,还不如去准备几支上好的金创药,这大热天的挨了板子,要是不搽药,伤口该长脓了。”
    崔世柔一听有理,她顾不得别的,赶紧叫崔福去给夏小清买药。
    不一会儿,夏小清被打了二十大板,判了十五日的□□,他挨完打后,还不容崔世柔与他说句话,捕快就将他送回牢里,等到陈家的掌柜走后,崔世君悄悄给牢里的捕快塞了银子,请他们关照夏小清,又得知夏小清虽说挨了几板子,却并未伤到筋骨,于是她安下心,便留下崔福照应崔世柔,她独自带着阿杏赶回衙门里当差。
    崔世君在衙门里忙了一日,等她落衙回家,没见着崔世柔,她一问家人,徐姨娘便说她给夏小清送饭去了。
    “晌午,二姑娘从衙门里回来,先到夏小哥儿家里,叫他家铺子里的伙计收拾了一套铺盖,才刚她去送饭,就把被褥一并带过去了。”徐姨娘想了一下,对崔世君说道:“二姑娘还说了,这半个月她给夏小哥儿送饭,时常要福叔送她,叫你担待一下。”
    崔世君忍不住一笑,她对徐姨娘说道:“随她!”
    徐姨娘也笑了,她道:“往常二姑娘提到夏小哥儿,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这回夏小哥儿为她和陈盛容打了一架,二姑娘反倒心疼他来了,说不得夏小哥儿是要因祸得福呢。”
    崔世君心里和徐姨娘想到一处了,她道:“你这话可别当着她的面说,要不她又该发恼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往老姑姑屋里去了。
    第47章
    自此, 崔世柔一日三餐给夏小清送吃喝,直到夏小清从牢里放回家, 这却是后话,姑且不提。
    只说崔世君忙了几日,崔长松过来寻过她一回, 他专程是为霍家和莫家的婚事来找她商议, 宁国府里的老侯爷不管事,宁国侯霍嘉远在淮扬, 这事自是落到崔长松身上, 上一回宁国府办喜事,还是老侯爷霍云娶亲, 转眼间已过了二十来年,府里又办起喜事, 这大总管崔长松深感肩上的重任, 他提起侯府旧时的往事,笑道:“当日我还不是府里的管事,况且老侯爷迎娶侯夫人时, 婚礼一切从简, 虽说照着章程办事即可, 我这心里总是没底, 要是出了甚么纰漏,丢的就是老侯爷和侯爷的脸面, 到时还请崔姑姑多多提点。”
    崔世君眼中带笑, 心知他是自谦, 崔长松堂堂一个侯府的管事,掌管着上下几百口人的吃穿有度,岂会需要她来指点?
    “崔管家不必客气,你是老侯爷和侯爷的臂膀,做事再稳妥不过,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崔世君笑着说笑道。
    崔长松说道:“前些日子,我们府上已经请人合了侯爷和莫姑娘的八字,说是百里挑一的土木夫妻,我拿给老侯爷看了,老侯爷心里也欢喜。”
    听到这里,崔世君笑着说道:“昨日,东郡侯府也打发人送来信,说是侯爷和姑娘的八字再合适不过,我正要寻空去回禀老侯爷一声,不想崔管家今日先过来了。”
    说着,崔世君开口又道:“我这些日子杂事缠身,想着过府去给老侯爷请安,又怕打搅老侯爷清静,老侯爷这些日子可好?”
    崔长松等得就是崔世君这句话,他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说起来,府里近来真有一件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世君啜了一口茶,只笑不语,崔长松望了她一眼,见她没问,只得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老侯爷新得了一张南北朝的筑屋图纸,说是那屋子的样式很奇特有趣,因此老侯爷有意拆掉府里西边的几排院落,按着图纸的样子仿建。”
    崔世君听完,眉头往上一扬,说道:“侯府在给侯爷筹备婚事,这时候恐怕没有空闲拆屋建楼呢。”
    “正是这话呢。”崔长松一拍大腿,他道:“要是平日也罢了,偏巧赶着侯爷要娶亲,这新建屋子岂是一朝一夕能盖好的,两桩大事遇到一处,如今弄得我是焦头烂额。”
    不过,这些话谁也不敢当着老侯爷的面说,崔长松说道:“说句不恰当的话,我们老侯爷向来有些左性儿,规矩礼法这些他是不放在眼里的,侯爷倒是孝顺,来信说老侯爷要建屋子,就随老侯爷的意思,可我私心想着,到时我们侯爷娶亲,前面办喜事,后面砖瓦泥石堆得满地,到底来客看着也不雅观呀。”
    说完,他看向崔世君,问道:“崔姑姑,你说是不是呢?”
    崔世君笑了,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崔长松一眼,说道:“崔管家不用兜圈子,你是想请我劝你们老侯爷?”
    崔长松老脸一红,他搓了搓手,说道:“嗳,说来惭愧,我实在是没法子,就想起崔姑姑来了,你的话,老侯爷或许还能听进去。”
    这还是他媳妇给他出的主意,为着老爷爷要拆屋建楼,崔长松急得上火,满嘴起了泡,他媳妇见他发愁,忽然想到崔世君,说是老侯爷一向高看她,便叫他来请崔世君去劝老侯爷,崔长松一听有理,于是寻过来找崔世君拿主意。
    崔世君没推拒他,却也没把话说得太满,她道:“我的话老侯爷未必就一定肯听,可崔管家既然说了一场,过两日我去给老侯爷请安,就试着劝一劝他,老侯爷能不能听,我也说不好呢。”
    崔长松站起身,他朝着崔世君深深的作了一个揖,说道:“崔姑姑能帮忙我就感激不尽,老侯爷实在不听,少不得也只能随他的心意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崔管家还需回府,那崔世君亲自送他出门,待他走后,阿杏说道:“姑娘,你还真要劝老侯爷不成?我看老侯爷不像是能听人劝的呢,这个崔管家,分明知道是件难事,还来找你,万一触怒了老侯爷可不好哩!”
    崔世君笑道:“我尽我的心。”
    她也没说要尽甚么心,阿杏听得稀里糊涂的,就见说姑娘已转身回屋,阿杏来不及多想,赶紧追了上去。
    过了两日,有邻居送来从乡下带回的新鲜桃子,家里一时吃不完,这果子又不经放,崔世君到宁国府时,装了一篮子带过去,她刚进侯府,崔长松家的就迎过来,先拉着她进屋喝茶吃点心,说是府里来了工匠,她男人崔长松在跟工匠说话,等忙完了就过来。
    崔世君惊讶的说道:“前日崔管家还说老侯爷想要建屋,怎么工匠这会儿就来了?”
    崔长松家的不好说她家老侯爷心血来潮,想起一出是一出,只道:“是呢,明日瓦匠还有泥匠也要来。”
    崔世君不语,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过了不久,有个年轻小丫鬟进来回话,说道:“火华说老侯爷在书房里画图,没有工夫出门,叫婶子直接带崔姑姑过去便是。”
    崔长松家听言,她带着崔世君往老侯爷霍云的书房走去,以往崔世君每回来宁国府,多半是在前厅和花园,这还是头一回进到内宅,走了约莫半日,她们三人进了一间院子,院子里有两三个小厮在廊下下围棋,火华在一旁观看,他看到崔长松家的和崔世君,说道:“婶子和崔姑姑来了。”
    崔长松家的问道:“老侯爷呢,还在画图呢?”
    火华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崔世君朝着打开的窗户往里看去,只见屋里正当中放着一张梨花木大案,桌上堆放着很多稿纸,霍云此刻正聚精会神的坐在书桌前埋首画图,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来了。
    崔世君轻轻走上台阶,她站在窗前望着里面的霍云,霍云还是没看到崔世君,崔世君便倚靠在窗前,细细的打量着霍云,他手里拿着一支炭笔,想来是被甚么难住了,霍云停下来思索片刻,又低头画图,很快他再次停下笔,如此反复几回,他放下手里的炭笔,想要找书,直到这时,他才看到窗前的崔世君。
    崔世君唇边露出一笑,说道:“我吵到你了?”
    “甚么你呀我呀,没有半点规矩。”霍云嘴里说着这话,神情却毫不介意,他道:“你来了,为何不作声呢。”
    她回道:“老侯爷太认真,我不忍心打扰。”
    霍云没叫她进去,崔世君仍是站在窗前,两人隔窗说话,崔世君问道:“老侯爷这是做甚么呢?”
    “画图。”霍云朝着她招了招手,火华便推开书房的门,崔世君提着裙子跨进屋里,崔长松家的和阿杏留在屋外。
    进门后,崔世君左右张望,这间书房比她想的要小得多,光线却是极好,霍云穿着一身家常衣衫,露出了一截手臂,他道:“我在画筑屋图,还在修改,等改好了,就照着图纸的样子建造。”
    霍云找出一叠稿纸递给崔世君,眼里少见得带着几分得意,他道:“画这筑屋图可不容易,我查阅了许多书,还找来工匠询问,如今已有七八分相像。”
    崔世君翻开图纸,不免有些震惊,她虽不懂筑屋,却也看得出霍云画的图纸是花费了一番心血的,这些图纸从梁枋屋檐,到小桥流水,再到亭台楼阁,每一笔都纤毫毕现,可见老侯爷是真心想要防建一栋南北朝的宅院。
    崔世君看得很细致,她一连看了两遍,看完之后,小心翼翼的把图纸还给霍云,霍云抬着下巴,问道:“如何?”
    崔世君找不出半点不好的地方,她说:“画得真好。”
    霍云笑了,他收起图纸,说道:“等建好后,我就拆了。”
    听了他这话,崔世君一楞,她道:“这是为何,我竟不懂。”
    霍云说道:“我盖这楼这屋,又不为住人,只不过是想看看古时的屋子,就画图建了。”
    他说的振振有词,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崔世君想了一下,看着他说道:“花了人力财力盖好的屋子,只为看一眼就拆掉,有些可惜呢。”
    霍云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懂,我有我的道理。”
    崔世君等着他往下说,霍云便道:“看久了,终有看腻的一日,与其这样,不如看完就拆掉,如此一来,心中记着的还是起初第一眼看到的样子。”
    崔世君双眼沉静,她看着他,问道:“若是与人相处久了,等腻了,也要丢开?”
    第48章
    崔世君的话让霍云怔住, 他眉峰微皱,细细思忖她的话, 依他来看,人和房屋是不一样的,只是他再想有何不同, 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过了半晌,霍云方才说道:“我倒从来不曾想过这事。”
    他年少时, 家族遭遇巨变, 后来跟随太上皇幽居清华山,太上皇驾崩, 霍云奉旨袭爵,又娶妻生子, 不过他无拘无束惯了, 这半生几乎都是纵情山水,何曾又有谁让他留恋过呢?
    崔世君浅浅的一笑,她眼波清澈, 目视宁国老侯爷, 柔声说道:“老侯爷是谪仙一样的人物, 你红尘来去无牵挂, 是我这话问错了。”
    “你又知道了?”霍云眉头皱得更紧,眼里也带着一丝不悦。
    崔世君立时停住, 她望着霍云, 心知刚才的话冒犯了他, 于是垂眉说道:“老侯爷息怒,原是一句玩笑话,都是我的不是。”
    谁知霍云脸色越发阴沉,他随手将手里的图纸扬起一扔,图纸洋洋洒洒落了满地,霍云冲着外头喊道:“火华。”
    火华一路小跑进了书房,他用眼角看见老侯爷满脸愠色,旁边的崔姑姑低着头,一声不吭,火华见此情形,甚么也不敢问,躬着身子听侯吩咐。
    霍云指着地上的稿纸,说道:“烧了,拿去都烧了!”
    火华一脸惊讶,为了画这些图纸,他们老侯爷废寝忘食,怎会说烧就要烧了?霍云见他呆住不动,冷声说道:“愣着做甚么,还不去烧了!”
    火华自小在老侯爷身边伺候,深知他说一不二,火华连忙捡起地上的图纸,转身就要拿出去烧掉,却被崔世君拦住,崔世君眼望着霍云,她道:“这是老侯爷的心血,不能烧。”
    她不让火华烧,火华看看老侯爷,又看看崔世君,实在不知他俩好端端的怎会置起气来。
    霍云怒火未消,却没有冲着崔世君发火,他脸上阴云密布,脚踩图纸,拂袖而去。
    他走后,火华望着崔世君,小心翼翼的说道:“崔姑姑,老侯爷这是怎么了?”
    崔世君默默摇头,火华收起地上的图纸,又问:“崔姑姑,这些图纸该如何是好?”
    崔世君接了过来,她道:“交给我吧,你去看看老侯爷。”
    火华叹了一口气,老侯爷正在气头上,这会儿找过去,说不得就会引火烧身,不过他是老侯爷的贴身小厮,他不去谁去呢?他把图纸交给崔世君的手上,转身出门去追老侯爷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