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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眼瞅着不日便将抵达京城,大军的步伐在日程里不自觉地逐步加快。
    一日夜里,大军整帐休息,姜淮姻也趁此机会找了条小溪流,洗涤换下来的衣服。
    她的手在冰凉的溪水里荡来荡去,心情如溪底自由自在的小鱼一般,倒是极好的。她看出来了,谢晋之已经开始疑她。
    狼牙道:【宿主是故意的吗?】
    【当然。】姜淮姻拿起盆子将衣纱装起来,笑容温和,【之前是拿不准王爷的心思,现在既然拿准了,还怕谢晋之作甚。】【王爷若是知道谢晋之觊觎我,只有更恨他的。没有多少男人愿意当龟公,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会如此。】她语气不变,脸上的表情却冷凝着一层怨恨,平日里妩媚生波的杏眼散发出了几丝倔强的刁毒。
    姜淮姻之所以会突发奇想生出此计,还得全赖她那晚做的梦。
    漆黑的夜色了无生趣,更显得那天夜里她的梦境狰狞。
    她梦到了上辈子,有次齐王过谢府来,与谢晋之一同折辱她的情景。
    她知道齐王曾表露出对她有意,但是再也没有想到谢晋之竟然会卑鄙到这个地步,为了权势,连自己的女人都能拱手相送。
    她真是恨极了他。
    在那日的床笫之间,姜淮姻已经忘记了自己脸上是何等表情。
    她只记得,齐王走后,谢晋之恼怒地摔了一屋子东西,脸上的表情又怜又恨,他狠狠又折腾了她两回。
    “你可真不嫌脏。”姜淮姻当时散着发丝倚在床头,脸上是刚被人怜惜过的娇艳楚楚,她冷笑。
    谢晋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在她柔软的腰间使劲,他其实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眉眼,多少女子曾败在这双温柔的瞳仁下。
    “淮姻,你当我想这样吗?”谢晋之死死地握紧她的腰,他用力抬起了她的下巴,表情阴鸷,“你当我愿意和人共享一个女人?”
    姜淮姻连看他都不想,用了仅有的一丝力气要一掌扇在他脸上,娇嫩的胳膊却还是被他截在半空中。
    “谢晋之,你真让人看不起。”姜淮姻不客气地抬起头,她媚眼如丝,轻声细语地慢慢吐出一个个字。
    这样小的一张樱桃嘴,说的却是最恶毒伤人的话。
    谢晋之涨红脸,随后几乎像是崩溃一样,胡乱扯下床上的丝绸帘帐,他赤着身体,将她两臂举过头顶,又死命要了她一次。
    “是我在要你,姜淮姻,你看清楚,是我在要你!”梦里的最后一刻,他红着眼,不知发了什么疯。
    若不是无意梦到,这真是姜淮姻终其一生都不想再回忆起的东西。
    齐王固然被她厌恶,却不及谢晋之道貌岸然地让人恶心,一边立着贞节牌坊,还一边甘愿当绿毛的龟公。
    他不是喜欢这样吗?
    她也要让他尝尝,什么叫两面三刀。
    ——
    出了直隶,谢晋之果然依萧霖所言,主动寻了个由头先行一步。没了这个拖油瓶,大军的速度更快,两天便抵达京城。
    没有旨意,一万军士先要在九门外待令,萧霖示意沈策帮他将姜淮姻带回府上,自己进了宫里复命。
    天子脚下,任意一个地段都是金窝窝。原先的姜府算是低调的,离了皇宫有好几大条街,到了几乎快要出城的位置上。
    萧霖贵为并肩王,位高权重,王|府的选址自然更好,只是并肩王府远没有姜淮姻想象中的那么气派。
    甚至还不如谢晋之后来的侯府来的庄重。
    【萧霖身份特殊,作为皇上胞弟,已经手掌大权,他越低调才越安全。】狼牙清楚姜淮姻心中所想,出言提醒道。
    【哦,还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狼牙忽然说,【萧霖膝下有一义子,名唤萧一山。今年刚满十二岁,除此之外,他府上还养了条狗,一条挺大的大狼狗。】姜淮姻看向候在王|府门口的年轻小公子,和他牵着的那条足有她一半高的狗,没好气道:【多谢你,我已经看到了,是挺大。】狼牙:【没骗你吧。】
    萧一山个子冲得快,岁数虽只有十二,但身量比姜淮姻看着还要高些。他一身藏青色的男衫,脚踩一双鹿皮靴,端的是飒爽英姿。
    他生的不像萧霖,眉眼较常人要更为深邃一些。他的瞳孔漆黑,眼窝很深,只有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让两人仿佛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
    见沈策身边多了个女人,萧一山皱起眉问:“沈将军,我义父呢?”
    “王爷进宫复命,稍后便回来。”沈策率先下马。
    萧一山的眼神很快盘旋在姜淮姻身上——这是义父第一次带女人回来。
    沈策是知道萧霖对姜淮姻抱着别样心思的,想做个好人,他一手搭在萧一山肩膀上,小声地笑说:“山儿好好与满满姑娘处,日后她便是你姨娘了。”
    却没想萧一山年纪不大,脾气倒是酷似萧霖,他沉着脸说:“我不喜欢这个姨娘。”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大狼狗跟着便“汪汪汪”地吠了两声。
    可惜啊,萧一山的话还是让姜淮姻给听见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姜淮姻捏着自己的红色衣角,水汪汪杏眼笑得温柔又无奈。
    沈策恨自己多嘴,这时候只好出来做老好人道:“山儿年纪小,姜姑娘别与他计较。”
    “怎么会呢,”姜淮姻笑地可亲,她看着萧一山问,“这是府上的小少爷吗?”
    萧一山皱着小眉头,纡尊降贵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不待见。
    沈策怕她误会,迅速道:“是王爷的义子,王爷在这府上没有别的女人。”
    “小少爷好,”萧一山才十二岁,即使比自己高,在姜淮姻心里他仍然是个小孩子。她当然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姜淮姻眨着眼睛,和善地与他打招呼:“在我们家乡,初次见面是要给见面礼的。这回来得匆忙,小少爷可别见怪。”
    萧一山的一双眼睛像一头小狼,又亮又精神。他鼓着嘴巴,到底没给姜淮姻太多难堪,微微地哼了声。
    姜淮姻大方一笑。
    进了府里,便有王|府的管家来安置姜淮姻。
    老管家不是蠢货,自然听到了沈策的话,约莫猜到女孩未来会是什么身份,特地安排了一间离王爷不远的二进小院给她。
    萧霖洁身自好,及冠之后到如今都未娶妻,府里不说姨娘,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不过,他常年不在京城里,这府里回来地本也少。
    老管家跟了萧霖多年,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他在操持,前几年他还做主遣散了一批已到年纪的丫头们。现下府里忽然来了一个女主人,老管家千挑万选才选出该由哪两个丫鬟去伺候。
    太漂亮的不行,不懂事的也不行……
    老管家想起姜淮姻那娇软的样子,内心真诚地希望自家王爷这回能本事点,毕竟转眼就要而立了,再无嗣他也脸面无光啊。
    谢府。
    谢晋之要晚萧霖几天,前几日随着大军策马疾行,他腿上多有伤痕。为了养伤,脱离大军后,谢晋之便自发地放慢了脚程。
    谢家是权贵世家,从前朝开始就盘踞于京城,家大业大,奴仆众多。谢晋之回来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拜见父亲和嫡母,下了马,他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然而人多口杂,早便有人将他回府的消息,告诉了谢家的大家长,谢岩。
    谢岩年事已高,在大理寺任职,不算身居高位,可是因为谢府的门第大,族中子弟多有在朝为官者,所以人人都给谢家几分面子。
    谢晋之出身谢氏嫡系,但是出身实在太卑微了,他不过是谢岩喝醉后春风一度的一个误会。
    若不是谢晋之的母亲尚有几分机伶在,谢晋之在娘胎里就会被人害死。
    可惜生下来又如何,终究是丫鬟之子。当年谢岩要不是看在谢晋之读书着实有几分拼劲,他连学堂都去不了。
    十岁的时候,谢晋之的母亲便去世了,他在谢府越发无依靠。虽被嫡母养在身边,但是嫡母本身就育有三子。谢晋之越出众,嫡母只会越不喜欢他。这意味着,他以后对自己儿子的威胁会更大。
    所以谢晋之的嫡母没少给谢岩上眼药,导致谢岩早看不惯小儿子的德行,听说这家伙回来之后连拜见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谢岩狠狠一拍桌子:“把那孽障叫来!”
    谢岩已过知天命的年岁,即将在官场上退位,但毕竟是大士族的组长,仍旧威严不改。
    奴仆很快去将谢晋之请了来。
    谢晋之刚洗去一身的灰尘扑扑,换了件崭新的衣服。听说父亲有传唤,他不甚在意地理理衣领,理直气壮地去了。
    谢岩是一家之主,自然落于主座上,打扮好了的谢晋之一身芝兰玉树,人模狗样地见礼:“见过爹。”
    他一进来,便有下人关紧了门。
    谢岩看着他那张脸,便想起了他的丫鬟娘,谢晋之的母亲虽然低贱,但是委实貌美,不然也无法让谢岩失控。
    谢岩恨声道:“你给我跪下。”
    谢晋之微微抬头,见他那年迈父亲的额发上已生出几团如雪的银丝,他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还是跪了。
    “拿家法来。”谢岩颤抖着嘴唇说。
    “爹,”听到要执家法,谢晋之便没那么乖觉了,他抬起头,朗声道,“儿子做错何事,请爹明示。”
    “孽畜!你还好意思问!”谢岩激动地站起来,老气横秋的眼里露出一丝浑浊,“我只问你,太子和姜家的事情,你究竟有没有参与!”
    听到他问这个,谢晋之挺直了背,默不作声。
    谢岩拿着棍棒,已经狠狠打了一下在谢晋之身上:“孽障,你这个为虎作伥的孽障!你视你妹妹于何地,你让她怎么活!”
    谢晋之的二妹,也是他嫡出的二妹,去年刚被废太子娶为良娣。年初才被御医诊断出有身孕来。
    如今太子被废,良娣何用,身孕又有何用。
    谢晋之改投齐王,毁的不仅是姜家,也毁了谢家人的锦绣前程。
    “爹,事已发生,儿子奉劝您最好独善其身。”谢晋之缓缓抬起头,他一双眼睛如冰谭下的水,镇静又冷冽,“大哥熬了十年的资历,如今也仅是一四品知府。二哥的员外郎更是虚职,三哥最惨,花天酒地,一事无成。”
    谢岩执着家法的第二棒僵在空中,他哆嗦着嘴,面色已形如枯槁。他有很多儿子,可是考上进士的寥寥无几,这进士中,身居从三品高官的,只有谢晋之。
    谢晋之已经自发站了起来,他截去老父手上的棍子,缓慢地将谢岩枯瘦的手指一点点合成拳:“消消气,爹。明天早朝,儿子还要与您同朝为官,若是身上带着伤,被皇上与齐王看到不好。”
    谢岩虎目圆瞪:“你……”
    他这才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养虎为患。他还没死,儿子便开始惦记着家产和权利了!
    “你是庶出,再争也争不过你哥。”谢岩一针见血道。
    谢晋之眸光发冷,他轻笑:“庶出又如何?齐王可没怪儿子是庶出,皇上用儿子,也没计较我是庶出。反倒是我那位嫡长子的好大哥,依旧被放在蜀地默默无闻。”
    谢岩的心顿时一空,手也紧紧捏成了拳。
    “您是谢家的大家长,如今,这谢府上下自然还是以您马首是瞻。可您百年之后,谢氏一族需要谁来重整门楣,您现在难道还看不清吗?”谢晋之的声音逐渐从小变大,清晰到可怕,他微微一笑道,“儿子这便扶您好生休息。”
    谢岩僵硬地被自己儿子搀着。他眼眸深沉,眉心拢在一起,挤出一道枯老的褶皱来。
    回到房里,谢晋之没想到自己在邯郸埋下的几个探子居然也在今晚回来了。
    “人呢?”刚刚吐气扬眉,他的心情尚算好,扯着嘴问。
    “大人走后,属下又去了曾说过姜姑娘下落的村妇家里一趟。她告诉属下,姜姑娘走之前,向她借过一身她女儿的衣服穿,在相貌上也做了伪装。既然姜姑娘已有准备,属下觉得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斗胆先禀告大人。”
    换了衣服,相貌也做了伪装……
    听到这些,谢晋之率先想到的竟然是跟在萧霖身边的那位满满,他一直觉得满满的眼睛与姜淮姻有说不出的相似之处。
    同样是秀丽美艳,媚态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