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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我“哦”了一声,“是吗?那日见到反贼的皮囊,我也吓坏了。”
    “这事儿,也在你预料之内,是不是?”朱棣端着茶杯,眯着眼睛瞧我,还有丝丝的笑。
    我连忙撇清,“王爷这话说的……赫连要是能预料这么许多,还教琴做什么,早就摆摊子给人算命去啦。”
    “让你去算命,大材小用了。”朱棣认真的说道。
    我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应答,朱棣对着我的屋子瞅了瞅,“这地方太偏僻,又过于逼仄,给你换个宽敞的所在怎么样?”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换住所,“赫连住在这里非常好,这里清静幽雅,就我和珠儿两个,已经很是宽敞了,不需要换地方。”
    “哦,对了,珠儿一个人伺候你,许多事情都办不周到,本王再给你找两个丫鬟。”朱棣虽在问我,但是毫不在意我的回答,站起身来四处走动,“最好在院外还配两个小厮,许多事姑娘家做不来的,你也有个帮手。”
    我愣在原地,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以后就好比是被圈禁了一般,别说执行什么任务,就是越龙城再想像从前一样,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进来见我,也是难事了。“王爷,真的不必,赫连自打进了王府,就是住在这里,对这里已经熟悉了,再要换新环境,只怕还适应不了,再说赫连也没有什么身份去住大屋子。”
    “哦?你是嫌自己在王府中地位低了?那本王可以和下人们打个招呼,叫大家以后都尊敬你。”朱棣完全是胡搅蛮缠,误解我的意思,我头皮发麻,竟没有办法阻止他。
    想来想去,我只好说道,“赫连能委身王府两年,全凭王府庇佑,王爷王妃疼爱,才能有如今这样安逸的日子,王爷若是执意这样,赫连无福消受,少不得只能辞了王府,重新流落市井了。”
    朱棣面有惊色,“你竟为了不愿意离开这个破屋子,要出王府?你出了王府,准备去什么地方?”
    “赫连年纪也大了,出了王府,寻个人家便嫁了。过那平淡生活去。”
    朱棣哈哈哈笑了起来,“说你特别,你还真的特别给本王看了,姑娘家把嫁人挂在嘴上,你好意思吗?难道……对了,你已经年值豆蔻,莫不是……少女思春?”
    我脸上烧红起来,被朱棣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了一想,还是不能认输,“对,王爷说的没错,赫连今年已经十九岁,王妃十七岁就嫁给了王爷,赫连因为没有父母,如今连个婆家还没有呢,人家都说女子一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没个可靠地男人,我这后半辈子依靠谁去呢?”
    朱棣没想到我还真就如此不要脸面了,也颇为吃惊,“你还真想嫁人啦?”
    “那当然,找个如意郎君,过逍遥日子,总比寄人篱下任人差遣来得痛快!”
    朱棣沉声,许久才道,“说白了,你就是不像挪窝儿,根本王说了这么一大通的闲话。本王本是抬举你,想着给你换个冬暖夏凉的舒服所在,倒惹出你这一番言论,本王也着实委屈,罢了,你愿意在这住就在这住着吧。”,
    我开心道,“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是当真,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出去寻男人?”朱棣靠近我,目光炯炯。
    “我……我……”我被逼视的说不出话来。
    “有人给本王说,你是块宝贝,叫本王好好地养着,日后必有大用。”朱棣终于不再调笑,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我知道那人便是诚意伯,朱棣纵是骄傲狂妄最诚意伯的话还是句句奉为至理名言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诚意伯会这样看重我,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他从哪里便看得出我与众不同呢?我正纳闷,朱棣复又开口,“你方才说的话,本王……”
    说着,他咳嗽两声顿了顿,
    “不关你事真心还是假意,本王也当真了,你不是怕你在王府耽误了青春,今后生活没有依靠吗?本王答应你,以后不管怎么样,只要本王在,就有你一口饭吃,怎么样?你不过是求个穿衣吃饭,本王一样能给你。”
    我吃惊的看着朱棣,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到底是看中了我什么?难道真的是现在便心又不轨,准备留着我这个能“预料”未来之事的黄毛丫头做谋士?
    我还没说话,朱棣又道,“怎么……你不愿意?难不成、难不成你还要名分?名分也不难,王妃生来贤良端后,这事交给她不算难事。”
    我这下才真的慌了手脚!什么名分?名分?!
    朱棣难道是以为我想做他的小妾?
    我连连摆手,“王爷,您在说什么?”
    朱棣皱眉看着我,“本王说的不是你的心里话吗?你出去嫁人能嫁什么人?农夫,下三等的商人,市井上的二流子,保不齐要遭什么罪,在王府里,虽然侧妃的名分也给不了你,但是在燕王府做个妾,只怕也比许多富贵人家做个正室要舒坦的多吧。”
    我的眼睛瞬间模糊起来,与朱棣相识总也有两年了,虽说我们身份悬殊,并没有什么交集,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想法,可是总算也是共经一些患难,如今我在他眼里,竟是给我一个小妾身份,我就该感恩戴德!他就是王爷不错,将来也能坐上皇帝宝座不错,可是跟我有什么干系!凭什么这样羞辱于我?
    见我落泪,朱棣有些着慌,“怎么了?本王有哪句话触犯了你?这不是把你留在王府中最好的办法吗?”
    我此时愤懑难忍,满腔怒火,终于忍耐不住,管它什么后果管它什么刑罚,了不起把我杀了,指不定我就回到现代了,我扯着嗓子叫喊道,“哪句?句句都触犯了我!王爷是不是以为您有身份,有地位,便可以把我这样孤苦无依的小女子玩弄于手掌?您想把我当个丫头,我就得低眉顺眼的伺候您,您想把我当个小厮,我就得马上换上男装跟着您,您现在都玩够了,想想多个小妾也无妨,我就得立刻跪下谢恩,谢谢您给我做您小妾的机会?王爷,您想错了,赫连从没有想过要高攀您这个高枝。外面的农夫怎么了?外面下三流的商人又如何?他们各个凭着自己一双手挣饭吃,又不偷又不抢,哪里不如人了?人家娶个姑娘便一心一意的对待着,您怎么知道他们的老婆就过的不好了?就不如您这燕王府一个低声下气处处看人眼色的小妾了?”
    朱棣被我突然的歇斯底里给惊到了,脸上慢慢蕴出怒色,“做本王的妾,这样委屈你?”
    “我宁愿学关关吞了金,也不要做个小妾。”
    我随嘴溜出这句话,意识到朱棣脸色全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了。朱棣暴怒,伸手在我面上狠抽了一巴掌,直打的我眼冒金星,嘴角鼻孔全部往外冒血。
    我吓坏了,惊恐的看着朱棣,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第95章.95.逃离
    朱棣的手还没有缩回去,定定的固定在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住它一样。我乘机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那只手,修长,但是并不幼嫩白皙,略微有些古铜的颜色,甚至有些粗糙,但是笼统的看来是一只漂亮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刚毅。
    朱棣大约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动手,站在原地发愣。我的鼻腔和嘴角都还是火辣辣的,我们就这样对立着。这时候我终于搞明白一个道理,在他面前是嚣张不得的,他真的有办法对付任何人。我的脸上突然热乎乎的,被他巴掌扫到的那半边脸有些刺痛,我伸手一摸,原来是流泪了。我真的是痛的哭了,其他的没什么。
    朱棣收回手,负到身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跟辉祖走得这样近?”
    我愣了一下,“什么?”
    朱棣懒怠看我,转过身去,“当年云华把事情缘由告诉本王之后,本王就知道他会恨本王一辈子,不过没什么,本王不在乎。”朱棣突然转过身来,逼视着我,“他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什么意思?想让你效仿他的小情人宁死不屈?你以什么身份替他守节?你向往的平淡日子只怕也不平淡吧,你要想着出去后嫁给辉祖,本王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府里的姬妾千千万,你要一心白头那是不可能的。”
    朱棣说完,我越发的愣住了……他……他打我这一巴掌,是以为我与徐辉祖有私?
    “你若是觉得给本王做妾委屈了你,你就永远住在这里,也忘掉你那想要出去的春秋大梦吧。”朱棣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残留的空气中都还氤氲着他的怒气,像一根小火苗似的在那里悠悠的烧着,昭示着方才这里曾经地动山摇。
    我准备回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珠儿一直在房内没有出来,有素养的丫鬟是绝不会头盔主人在做什么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打算喊她出来扶我。
    一步步挪回了房间,坐到床上,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终于咬着牙哭了出来,我要找越龙城,我一定要找他,这差事我不干了!我要出去,我要立刻的出去。他朱棣说我出不去他就能一辈子关着我吗?要知道,现在还是朱元璋的天下,我是朱元璋的人!我想出去,谁也拦不住我!我为什么要留在燕王府受这窝窝囊囊的裹脚气?
    我琢磨了一下,立刻又爬起来,有了浑身的力气。提起笔来给越龙城写信,告诉他燕王府的差太难当,我胜任不了,能不能把我调出去,我可以接着查蓝玉,查蒙古兵,查各种人,就是别再把我扔在这燕王府天天监视燕王朱棣了!
    越龙城最近都不在北平,应该随着蒋指挥使在扫蓝党余孽,我将信藏在了梳妆台的底层抽屉里,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朱棣这一生恐怕很少被人拒绝,被女人拒绝那就更不可能了,在我这里吃了一个闭门羹之后,他大约也有些恼羞成怒,再也不往我这里踏足半步。
    时间一晃眼就是两个月,越龙城终于再次回来,他窜进我屋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救星,恨不得上前去抱住他。
    可是我一看越龙城的光景,就不敢了。他胡子拉碴,满头风尘,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最可怕的是,自他当上锦衣卫后从不离身的绣春刀也从他的腰间消失了!我吃惊道,“龙城哥,你怎么了?!”
    越龙城坐到桌前,突然直勾勾的看着我,“临行之前,你叫我不要去,是因为你知道这个结局?”
    我愣住,朱棣也是这样问我,“你知道这个结局?”
    现在越龙城也来这样问我。
    我还不知道越龙城现在到底怎么了,我只知道跟蓝玉牵扯上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具体什么结局我哪里知道?
    “到底怎么了?”我摇着越龙城的衣袖问道。
    越龙城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幽幽的说道,“轮回,果然都是轮回,漪儿,还是你心细。以后我都听你的。”
    我着急的火烧火燎,哪有心思听他啰嗦这个,只傻傻的等他给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龙城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当年胡惟庸的案子下来,胡党也是连坐万又五千人,办胡党案的毛骧毛指挥使当时何其威风!只是案子一了结,皇上便将毛指挥使打入大牢,用的罪名是滥用职权,牵连无辜!可是明明那些被杀的人,哪一个都是皇上自己红笔勾画的。毛骧死了,蒋指挥使才有机会掌管了锦衣卫,只是他是眼睁睁看着毛指挥使替皇上挡了枪,怎么他也这样不瞻前顾后,重蹈了毛指挥使的覆辙呢?”
    我傻在原地,蒋瓛这么快就已经被朱元璋一脚踢开做了替死鬼?
    蓝玉案牵扯这么多人,几乎把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所有将军一网打尽,通通处死。朱元璋身为皇帝,自然是想杀谁便杀谁,可是……天下苍生,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黎明百姓虽然够不着蓝玉,但是他们身边的人也有被斩杀的,他们难免会嘀嘀咕咕,说当今皇上实在残暴,竟然将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杀尽了。
    朱元璋故技重施,将这罪名又
    赖给了蒋瓛。拿着剑杀人,最后却怪是剑乱砍了人。朱元璋很会玩这个把戏。只是他是这天下的主宰,所有人都得陪着他演戏。
    我颤巍巍的握住越龙城的手,“蒋指挥使现在如何?”
    “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越龙城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你呢?”我看着越龙城的模样,很害怕他其实也已经被定罪,他这是越狱而逃。
    越龙城咳了好几声,才艰难的说道,“皇上下令罢黜了锦衣卫署。”
    “什么?!”我没控制住自己,一下子蹿了起来,“罢黜了锦衣卫?!那我们现在是什么?”
    怪不得越龙城会变做这个样子,怪不得他年纪轻轻,看起来竟有老态龙钟的迟暮感。我猛然想起远在金陵的爹爹,又抓住了越龙城的衣服,“我爹呢?我爹这么大年纪,他没了锦衣卫的头衔他能干什么?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越龙城目露难色,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道,“你放心吧,我把赫连叔安排妥当了。给他再郊外新寻了住处,买了两亩薄田聊以度日。总比这么大年纪还提着头在刀口上舔生活好些。”
    听了越龙城这话,我终于稍稍放下心,却又突地想起自己,“那我呢?我、我是不是永远出不去这燕王府,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一个琴师?只能每天看着王府里管事的脸色讨生活?”
    越龙城嘴角抽动了一下,“漪儿,其实这两年见你在王府里,生活安逸,不用每日跟个男人似的舞刀弄枪,动辄杀人,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现在不叫你做锦衣卫了,你在这里也不用背着包袱了,我也是见过燕王的,算是个不错的人,你在他府中,他会保你周全的,这样不好吗?”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越龙城,他竟然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把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指着他把我带出这王府,他现在竟要我把王府当成终身的归宿。
    我感觉喉头里有一股气卡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龙城哥,不能这样的。”
    越龙城面有痛苦,似乎有千言万语卡在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他抓出一大半给我,“漪儿,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些去,以后做个普通人吧。”
    我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嘤嘤哭了起来,“不对,这样不对!你是要离开我了吗?”
    越龙城将我推开,缓缓把胸口的衣襟解开,我还没搞清楚他要做什么,却已经见到他那褴褛的衣衫之下,乃是重重叠叠的白纱,紧紧裹住他精瘦有力的胸口,那白沙上是淡淡的红,乃是血渍浸染出来。
    我目瞪口呆,越龙城武艺高超,为人练达,断不会冒冒失失受这么重的伤!
    我伸手抚摸那白沙上的血迹,不敢相信的问道,“谁干的?!我帮你去杀了他!”
    越龙城苦涩的摇摇头,“漪儿,我十二岁拿到锦衣卫的腰牌,十六岁佩刀,如今已经做了锦衣卫十六年了,我杀人不眨眼,不管是非,不问对错,只听命令。在我手下惨死的冤魂数不胜数。如今这点小报应不算什么。”
    “是有仇家追杀吗?”我捂着嘴,眼泪掉了下来。
    “因果报应,皆有循环,我杀了那么多人,哪里能把他们的亲人朋友都杀尽了。从前我是锦衣卫同知,皇上亲狗腿子,谁也不敢动我,现在我不过是个落水狗,谁都能提着棒子打我一下。这中原,是容不下我了。”越龙城凄楚的说道。
    第96章.96.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你能去哪里?”我完全没了主意,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像一只可怜的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看着他,“你会不会带上我一起?”
    越龙城没有回答我,而是往四周看了一圈,点点头道,“这里是燕王府,燕王声势浩大,没人敢动的,再加上你年纪还小,又没有太过抛头露面过,应该不会有人来追你的。”
    我吓得两腿发软,“你、你要把我留在这里?你、你不带我一起走?”
    越龙城垂下眼帘,“只能如此,我此去准备前往雁门关,西出塞外,有没有命逃到雁门关都还是二话,如果我在塞外扎根,便来接你,可好?”
    到大明朝十年,我从来没有如此难过,越龙城就像我的亲人,他比我爹爹还要亲,我一直把他当做哥哥,他也对我百般照顾,现在这个人居然要离开我了,而且这一走,生死未卜!
    我的眼泪漱漱的掉了下来,呜呜的哭着,“龙城哥,我不怕死的。你带上我一起。”
    其实,此时我想的最多的是,如若我留了下来,那便连最后的心理倚仗都没有了,我从前动不动跟朱棣撒谎说我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漂泊四方寄人篱下,通通都要变作现实了!那、那、那朱棣要是再来跟我说要我做他小妾,我简直连拒绝的底气都没有了!
    越龙城摇摇头,“你不怕死我知道,可是我怕你死。”
    他眼睛里有些晶莹的雾气,像闪烁的星辰,带着最诚挚的感情,“漪儿,无论如何,你都要保住命,知道吗?你爹和我都是这样要求你的。我走了之后,如果五年之内没有回来接你,你就给自己找个归宿。”
    “归宿?什么归宿?”我慌乱的看着越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