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方大老爷再待陈御史的时候却不同了,他面上还是笑着的,拉着陈御史的手,却鼻孔朝天,有些自得的,止不住的翘着嘴角:“娘娘到底是得圣意的。”
可不是得圣意呢么,要不是得了圣意,也不会后来居上成了皇后,更不会生下小皇子来了。
可是小皇子越是受重视,方家越要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求财求情,这是在找死。
陈御史看着他的模样,越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拉了妻子家去,他是文臣,出入都是坐轿子的,今天却不要轿子了,急急忙忙上了马车,一靠在车壁上就说:“明天把家里的账清一清,该断的,从现在便开始断了吧。”
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丝毫犹豫也没有,陈夫人惊得呆在原地,还犹自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他:“老爷说什么?”
方六小姐的婚宴才吃完,娘家不知怎的了,给这个女孩儿的嫁妆又翻了一番,生怕银子没处花用似地,一抬抬的嫁妆抬出去,实在让人花了眼睛。
陈夫人方氏自己出嫁时才六十六抬嫁妆,这一辈的女孩儿们虽然说日子好过了,可是却也商量过了的,家里最多出八十八抬嫁妆。
今天眼看着,却远远超出这个数目了。
光是床就陪嫁了两张,一张千工拔步床,里头雕着石榴葡萄,另一张是紫檀木的月洞门架子床,俱都精巧大方,看的人心头不能不起艳羡。
她到现在都还没从娘家的富贵里头反应过来,可丈夫忽然却说这样的话了,她还有些摸不着头绪。
陈大人便看了妻子一眼,并不瞒着她:“我是个怎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你也是同样的人,方家这门亲,是不能要了。”
陈夫人怔在原地,背靠着车壁,缓缓的从铺好的地毯中坐起来,看着陈大人,半响才问:“出了什么事了?方家,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她最清楚自己丈夫不过,现在隆庆帝生了儿子,这孩子又是方皇后生的,丈夫这样支持正统的人,原本只有更亲近方家的。
就算不亲近,也该是极力的约束好家人,让他们别去给方皇后和皇子添麻烦的。
可他现在,直接就算断了这门亲。
要不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大事,他是绝不会说出这样话来的。
陈御史觉得眼睛有些酸痛,抬起手擦了擦眼睛,面不改色的告诉她:“的确出了些事,你没发现你娘家发了一注大财吗?”
自然是发现了的,方氏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觉得有些不对。”
“我们是夫妻,便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了。我老实告诉你……”陈御史倾身握住妻子的手,皱着眉头极为厌烦似地甩了甩头,才说:“大舅兄心大了,自从皇后娘娘生了小皇子,他就觉得他自己真是国舅了。可再是国舅,该做的能做,不该做的,也不该做。他偏偏不懂这个道理,竟然还敢伸手接端王的钱!”
端王?!
陈夫人惊疑不定,垂头定了定神,才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这回盐政亏空案,圣上为什么一查到底,京城动了多少人!还不是为的借着这个名头,把端王名正言顺的料理了?!”陈御史冷笑出声:“可偏偏大舅兄见钱眼开,不知死活,竟真的敢伸手去接端王送来的银子,而后竟还进宫说通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开口说情!”
陈夫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被陈御史这么一说,她真的连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的往她的脖子里灌,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们……他们疯了!”
圣上要杀的人,他们竟然也敢救!
陈御史冷哼一声。
可不就是疯了么,要不是疯了,怎么敢自己把自己抬的那么高?
但凡方皇后有点理智,她就不该答应娘家这么荒唐的要求,不但不该答应,还该直接就把娘家人这个想头给掐灭才是。
她丈夫为了给他们的儿子铺路处心积虑的在清除后患,可是没想到她却在背后拆台,隆庆帝的愤怒可想而知。
这是方家给隆庆帝出了一个大难题。
隆庆帝是皇帝,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可笑方家却还看不清楚形势,还在为自己竟能得到这么一笔大财而沾沾自喜。
陈夫人靠在车壁上,终于觉得身子都软下来了,看了丈夫一眼,半响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丈夫说的是,隆庆帝再怎么样到底是皇帝,这些人,是真的疯了,被钱财迷了眼了,也不想想他们靠着方皇后才是个勋贵,才有这份脸!
杀鸡取卵,目光短浅……
怪不得陈御史说要断了这门亲了。
陈夫人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家中已经富贵已极,聪明的,就该比从前更加安分才是,他们安分了,娘娘那里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更稳,哪里晓得,他们竟然连这一点都看不透。
娘娘也是个糊涂的,竟能答应家里这个想头……
她心里譬如倒翻了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种种滋味都有,许久许久之后才怔忡的点头:“我知道了,就按照老爷说的意思去办。”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如今已经是陈家的人,总不能为着娘家,就把自家也赔进去,她还有儿子女儿的,她还有一家子要照管,怎么能陪着方家去疯?!
何况该做的都做了,是方家不听劝,她们说的再多,那也只是惹人嫌而已,既然如此,趁早收手才是正经的。
第372章 斥责
盐政亏空案给京城上空带来的阴霾总算过去,原先还缩着头的官宦人家眼见的确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终于松了紧绷着的弦。
过了清明便是端午了,趁着端午前后,结亲的办喜事的络绎不绝,成日里都是爆竹噼啪声,不知道的,还当今年的年比往年晚了几月过。
有高兴的,便有不高兴的。
长缨公主府就已经连着几个月没开过公主府的大门了。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公主府必定是要办雅集花会的,公主最喜欢那些个鲜艳妩媚的女孩子,说她们都像是枝头上的花朵儿。
可是今年公主府却毫无动静,冷冷清清的。
长安长公主叹一声气,蹙眉一样样的把礼单都给对好了,交给管事的姑姑,又问长史:“送过去了?”
公主府的长史便点一点头:“都送过去了,只是并不曾见到长缨公主,听说是病了。”
确确实实是病了的,李韶是长缨公主的半条命,如今儿子这么仓促间死了,她哪里能一时缓过来呢,长安长公主面上忧色更重,许久才说一声知道了,让长史按照人家,一户户的上门去送端午的粽子。
回头见着女儿,朝她招一招手叫到跟前来:“明天便带你进宫磕头送节去,你准备好了没有?也该好好预备起来。”
她替仙容县主整理了衣襟,看看女儿手腕上带着的一对绞丝双环白玉镯,衬得女儿的手愈发的晶莹圆润,便笑了笑:“多过去看看桂娘,她如今遭逢变故,恐怕一时缓不过来,你们从前向来是要好的,可不能就这么生疏了。”
长安长公主总是事事都这么周到,从不拜高踩低。
仙容县主看她一眼,咬着嘴唇低声应了是,隔了会儿才犹豫的问她:“是不是…是不是桂娘这事儿,就不成了?”
李桂娘家出事出的这么急,这是她并不曾想到的。
不过就是一二月之间的事,长缨长公主府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到现在,还降成了公主府,李韶的死对于长缨公主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可更加恐怖的是,李韶的死还让隆庆帝对于长缨公主府的不满更上一层李韶是偷偷跑回京城的路上死的,要是他不死,就真的跑回京城来了。
可他跑回京城,岂不是在跟隆庆帝故意对着干打擂台?
仙容县主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李桂娘就是个蠢货,三言两语的,从来禁不住挑拨。这样人,长缨公主和李韶若是管得住也罢了,他们偏偏要纵着她,纵着纵着,便纵出事来了,谁也怪不得。
长安长公主替女儿抿了抿额前的碎发,大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懒懒的往后靠在座椅上笑了一声:“你说呢?闹到如今这样,圣上敢把她给谁?”
这枚棋子眼看着就这么完完全全的废了。
既然已经废了,自然什么用处也没了。
倒也不是没有,自家女儿友爱姐妹的好名声,倒是还得靠着她传出去。
长安长公主笑一笑,又道:“得啦,娘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必定让你如愿的。”
仙容县主羞得红了脸,挽着母亲的胳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响才低声瓮瓮的应了一声是。
可等到第二天提前去宫中送礼,长安长公主竟没能见到皇后,反而见的是德妃,不由大为吃惊。
德妃也只是笑,她如今亦有了五月多的身孕了,因着冬天穿的厚,倒并不怎么显怀,只是小腹处微微隆起,对着长安长公主也还算是亲切:“娘娘身上不大好,如今宫务由我领着。”
长安长公主便很是担忧:“娘娘凤体违和?我们很该侍疾的……”
德妃便放了手里的描金白瓷茶杯,慢悠悠的摇头:“恐怕是照顾小皇子太过尽心的缘故,太医说是偶感风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娘娘身上既不大好,便懶怠见人……”
说完便招手唤来一个宫娥,让她们去凤仪宫通报一声。
果然等那小宫娥回来了,便回禀说皇后娘娘说请安便不必了,她身上如今不大舒服,一切事请德妃料理便是。
长安长公主心便猛地一跳。
方皇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说不舒服了起来?
为着宫务交给了德妃,皇后连月子都不肯坐满三月,一个月就起来了,可是现在才拿回去多久,竟又肯放出来?
是出了什么事了?
长安长公主一路心跳个不停,等回了公主府了,还觉得手脚都是凉的。
等一镇定下来,想了想,才让人去把长史寻过来。
长乐有先帝宠爱,长缨惯会掐尖卖乖,可她也不是没倚仗的,她嫁回的是她母妃的娘家袁家,袁家虽然比不上金陵李家,可是家中却俱是文臣,祖上还出过两个尚书,底下的人不说有祖上那么厉害,可是眼光却是不错的。
所以她这么多年,向来规行矩步,从来没犯过什么过错。
顿了顿,她就问:“最近方家……”
她思来想去,觉得外头的传言若果真是真的,那真是没见过比方皇后要更蠢的人了。
长史点一点头,见长安长公主皱了眉头,便道:“若是您说的确实,那恐怕是真的了。”
方家发了那么一笔大财,根本藏不住行迹,嫁女儿铺张浪费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又到处买房子买田地,还说要重新回家修祖祠去,连阴阳先生都请回老家去了。
怎么会没人传?
私底下都传遍了,说是方家仗着是小皇子的外家,现在就开始抖起来了。
这些传言在外头愈演愈烈,可是方家竟还能坐得住,行事竟无一点儿收敛,这样的人家……
长史阖了眼睛:“您还是先静观其变罢。这番事儿,恐怕不是咱们能插得进手的,当不知道也就是了。”
原先只当已经风停雨歇了的,可是现在看来,这风雨分明还没收住,更大的惊雷怕是在后头呢,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保住自己不湿了脚才是正事。
其他的事,都可以以后再图。
第373章 冷战
方家到底是没安静过多久,嫁了女儿之后,紧锣密鼓的又张罗起给方正荣造宅子的事来,之前的承恩伯府被收回去了,方大老爷既不想分出钱去给方正荣,想了又想,便觉得能让方老太太再往凤仪宫去说项,再怎么样,好歹把爵位还回来。
把爵位还回来了,以后再补给方正荣一笔银子,就让他自己过日子,也就当甩脱了这个尾巴了。
方大夫人正试自己新裁制的衣裳,是黑色的缎子,摸上去便水润透亮,上头拿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花,走动间便觉得金光闪动。
她看了看自己新让人去炸过的首饰,选了一只赤金镶红宝的簪子戴了,回头见了方大老爷,便蹙眉问:“老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