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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姚旭发誓,他这辈子就没听毕山叫过他几声“二哥”。
    头皮发麻,姚旭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毕山亢奋拿着自己的那张纸出院子奔跑向了教中一家木匠家中。
    乔曼本就还没彻底回神,等毕山跑远了,她才后知后觉重复了毕山刚才的话:“被男人拐走?”
    姚旭告诉了乔曼自己先前随口一说的小想法:“这不是小教主年十五,正是容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时候。”
    乔曼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姚旭轻微咳嗽一声:“我就觉得,与其让小教主有这个隐患,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乔曼:“……”
    姚旭见乔曼脸上神情不太对,借着乔曼如今还没彻底回神,忙看看天找了借口遁了。他一边快步离开,一边感慨着:“哎,做事情要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早些去才行。晚一步都了不得。”
    他跑得快,心里头还是有点不安的。没见过舒浅前,他可没想到舒浅懂的事情多到不像人。
    留在原地的乔曼等猛然醒悟过来这两个男人什么意思,这才略带羞怒一跺脚:“这两个混球,等回头真惹出了什么事,非要你们好看。”
    被这两个人一提点,乔曼也意识到小教主这年纪问题不小。
    她匆匆回了自己屋子,又再度匆匆跑去了舒浅屋子。
    屋里的舒浅先前和教中三人说了许久正事,如今脑袋还略微缺氧眩晕。她听到了敲门声,听到屋外乔曼的声音,从床上起身:“进来。”
    乔曼从屋外进来,抓紧了手中的盒子,快步走到了舒浅身边。
    舒浅看到乔曼走来的匆忙,也看到了乔曼手中拿着的盒子,带着疑惑询问:“怎么了?”
    乔曼在舒浅的视线下,将盒子递到了舒浅手中。
    “小教主,这是老教主的遗物。是他当年专门找人给小教主做的。一直到临终,他才拿了出来,说是小教主及笄时,想送给小教主的。”乔曼放得很好,这几天没找到机会给,现在才拿了出来。
    舒浅听了这话,打开了面前这很普通的木盒子。
    木盒子里用一块锦布垫着,布上放着一条手链,手链上则是串金色的精巧小铃铛。
    以舒浅多年的眼光来看,这铃铛的成色已是极好,精致程度更是不低,在这个年代用来当嫁妆都可以。
    她亲自将手链戴在了自己右手上,抬起头看向乔曼,浅笑着:“我很喜欢。”
    乔曼欣慰看着面前小巧的女子。
    老教主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想起刚才门口姚旭说的话,在这一刻借着这铃铛手链告诫:“喜欢就好。小教主生得好,如今已经及笄,今后选夫一定要慎重,不用急一时。”
    舒浅:“???”
    舒浅面无表情:“劳烦担忧了。”
    第8章
    萧子鸿的面前放着一壶茶,热气从茶壶盖的小孔,以及前头的嘴里冒出,到了空中腾云驾雾一般绕绕弯弯的,像是寺庙里的最粗的香点燃后所冒的那缕烟。
    也像是那些个荒诞伪士,在宫中所造的孽。
    他望着这缕烟,在发呆。
    江南着实和京城不一样。
    他在江南短暂的这一路里,走的路和以往有所不同,又极为相近。
    过去他靠着母后的人,一路上走得仓促,未曾细细赏过江南,记忆里对于江南的印象,大多都如同他那江南居一般。
    精致,华美,圆润,恍若都是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还有那缀满枝头的葡萄在阳光下如珠宝般亮得刺眼。入了夏后,江南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穿着薄薄的对襟,染了最亮丽的颜色,而那材质光看着就知道摸起来会是滑溜溜的。不少人衣服上头还会有刺绣,似乎江南这儿的女子,人人都会女工一样。
    而这趟走过来,他发现江南和记忆中是不同的。
    雨后带着泥泞的道路,让颠簸的马车轮上不过短短一段路就沾满了肮脏的泥水。街道上众人确实穿着薄薄的衣衫,能穿上丝质衣物的却是少数。
    多数人粗麻短衣穿在身上,头上都没有多少首饰,简单朴素挽着发,匆忙从一端走向另一端。
    茶馆里人并不算多,大多是门口摊贩那儿讨一口水喝,随后一抹脸擦了汗干瘪笑一声道谢后就走了人。
    隐隐能听到三两个成对的,袖子挽起在那儿抱怨着这世道日子越来越过不下去。
    江南到了夏季会有雨季。
    过多的雨水对庄家而言不是好事。粮价逐年上涨,一旦收成不好,来年的粮价又会涨上一波,听着就让人觉得愁。
    若是有靠近河道的县城,那碰上水淹全县都是可能的。
    一个地方连粮价都没法持稳,那离田地无人种植,百姓变成流民不远了。
    而人吃不饱肚子,商人做不好生意,书生学不好经书,一环带动一环,宫里那位离驾崩又近了一步。
    他耳朵灵敏,隐约听到了门外侍卫小声和同伴说了一句:“这茶馆的茶比酒还贵,再多喝几次,回去路上恐怕就要赶一赶。”
    赶一赶就能少住两夜外头,少吃几顿饭,省钱。
    由奢入简太难。
    一个皇子沦落到茶馆的茶都喝不起,还要按剩余的钱算计着赶路。
    萧子鸿默不作声,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
    他本是提早来了江南这一趟,却浑然忘记了自己赚钱的营生连在襁褓中都算不上。
    钱到用时方恨少。
    还是要想想如何解决这事才行。
    雨后的阳光并不算刺眼,透过窗框落到了萧子鸿的脸上,将他本来分明的轮廓照得柔和了些许。他由于混杂着一丝胡人血脉,眼眶阴影颇重,双眸极为深邃。
    微微蹙起的眉,抿紧的唇,透着一丝深棕色的头发干净利落束起,那一身的贵气看过去,只让人觉得这俊美的男子,正在为天下江山社稷而担忧。
    反正是半点看不出他其实是在思考庸俗的铜板。
    到底他还是由于私下里偷偷关注了江南多年,想起了一件事。
    吃了两块糕点,他将茶喝了大半,这才起了身子,吩咐自己的手下跟上:“我要处理点事,红二、红三跟着我走,其余人去寻了地休整半日。”
    他说得很是自然,几个下属应得也很是自然。
    应完了,几位下属顿时头皮一麻,暗暗心惊。
    面前的这位新主子,和他们想象中大不同,下令的气势自然得根本不像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
    萧子鸿带着红二、红三,是因为这两个人身手最好。
    瀛洲有一条街,叫暗街。
    暗街距离茶馆有点远。茶馆是正儿八经的生意,而暗街里做的全不是正经的生意。暗街里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身边走过十个人,六个是流民,三个是本地混的,还有一个是如萧子鸿这般“意外”闯入的。
    暗街刚进门,就见到一个孩子狼狈又惊恐朝着他狂奔而来。
    看着是六七岁的模样,跑得很快,几乎要撞到他身上。
    那孩子头发不知几天没洗,黏腻耷拉在脑袋上,脸上黑黄夹杂,根本看不清容貌。他的衣服也是残破打满了补丁的,根本无法想象这种衣服如何还能穿着。他身后有一个大汉一脸横肉怒吼着追着这孩子。
    寻常人见这样的一幕,要么明哲保身旁观,要么护着孩子,对上那满脸横肉的大汉。
    萧子鸿不一样。
    他身子一让,一手拿过自己腰间的钱袋,一手拿起腰间的玉佩,全收到衣袖中后,侧头对着自己两位下属说了一声:“在暗街贵重的东西要收好。”
    他话还没小孩撞过来快。那小孩没撞到萧子鸿,倒是撞到了红二身上。
    红二听到自己主子这话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朝着自己钱袋一摸,直接抓住了一只小手。
    小手?
    红二视线移动,和刚才撞过来的孩子撞上了视线。
    那小孩脸上全然没了刚才的惊恐,恼怒又嫌弃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他对红二半点不留情,伸出另一只手对着红二的小拇指就是直接硬掰。
    红二本能想要松手将那孩子揍地上去,却没想到萧子鸿又开口:“收好钱袋放了人。”
    那本来跟着冲过来的壮汉,对着他们几个人毫不客气,阴沉沉盯着孩子:“把人给我,我今天非要扒了他的皮。”
    红二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微微点头。
    孩子死命挣扎,还是被红二强制送到了那壮汉手里。
    壮汉抓着孩子的后勃颈,杀气腾腾离开了他们三个,转眼就入了一个小巷,不见了踪影。
    “这两人是一伙的。在暗街不要随意打起来,会引来人。”萧子鸿这样说着,好似来过这地方千八百回。
    一个贵人和暗街是格格不入的,可他却轻易融入了这里,还懂不少规矩。
    事实上,这条暗街在他继位后,没过多少年在瀛洲就彻底消失了。
    有人呈上了折子,专门讲这条街的事情,向他恳请要一队人马去处理。
    那会儿各地百废待兴,暗街这种不合理的存在,自然是需要被取缔的。秉笔太监精简给他说了之后,他立刻就准了那官员的折子,等回头想起这暗街在瀛洲时,还专程拿出来看了两眼。
    暗街自然是不该存在的。
    那些个手脚都麻利的人,干点什么事情都好,全然不需要在这里过着暗处的日子。
    没有身份的,给身份。没有住处的,给他们临时的住处。
    没有饭吃的,让他们去干活再分给他们吃饭。
    日子有了指望,这暗街很快就没了。
    现在这里还在,倒是给了他一点便利。
    他走到一个东西全摊放在地上的小摊贩面前。
    那小摊贩早将先前那幕看在眼里,并不畏惧萧子鸿,简单说了两句:“东西都在这儿了,不收银票,铜板、银子都收。”
    这地上的东西看着有的很普通,女子的梳子、简单的发带,有的看起来并不常见,比如布满了锈块的铜铃,还有一把锋利的刀。
    这把刀看着有点古怪,红二红三是没有见过的,萧子鸿是见过的。
    他点着刀:“海外头过来的?”
    “识货啊。”小摊贩这下反倒是提起了一点兴趣,正儿八经做起了生意,“您要是有兴趣,我这儿还能弄上不少,价格便宜还锋利。这个价。”